《[剑三]归时何处误芳期》繁姝落槿

8、第四章 祭坛（下）

　　就在越箖起身之际，池塘对面的一棵榕树上再次传来鸱鸮的叫声。她转过身子随意一瞥，见那棵向池中央延伸的榕树枝叶间似有几条下垂的黑影，隐约像是成年人的四肢。少女连忙提灯奔了过去，果然见到树丫上挂着一具黑衣人尸体！她放下灯盏爬上树丫，发现这具男尸的左手里握着一截大约一尺长的布条，死者的身上则有一只陶埙。她将随风轻飘的布条从死者手里小心抽下，落地后用灯一照，才看清它是块破碎的红绸布，像是半截袖子，上面绣了金色的缠枝花纹。

　　红色的绸布，金线绣的花纹……特殊的迹象，似乎暗示了杀死他们的元凶。

　　越箖拾起一根熄灭了的火把，将其塞入背篓，满怀疑虑地继续提灯往前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尚未到达通过剑湖宫的水桥，不远处有笛音倏然响起，声音清幽而辽远，随即又夹杂着古怪急促的箫管声，紧接着传来了兵刃击打声和惨叫声。

　　越箖虽然感觉背脊生凉，但一想到前面可能发生的命案，身为万花杏林派弟子的她，本能地吹灭灯盏，然后足下施展轻功，如燕子抄水般飞掠过去一查端倪。

　　前方陡峭的山坡，被清冷皎洁的月色蒙上了一层银辉，坡顶建有一处六角形石台，中心竖起的大理岩高壁上，刻有象征红衣教黑暗与死亡大君“阿里曼”的浮雕。石台朝南的一面修建了一条六十六层的阶梯，阶梯上分布着五处白色圆形祭坛，它们自最高层算起，从上到下呈正三角形摆设，坛里燃着金红色的熊熊火焰，一旁白底红字的教旗迎风摇曳；石阶的第三十三层格外宽敞，其上立着一座高约一丈、为六芒星形状的红色镂空雕塑，铁塑两侧有数十棵已开花的凤凰树，眼下满树红花争艳。

　　山坡下喧嚣阵阵，烈烈火光正与残酷的杀戮交织一片。

　　除了矗立的十二根两丈高的圆柱形石柱外，六座刻有异国图文的图腾木雕在大火中燃烧，一个神官装束的女子倒在山脚左侧的石雕神像边，上半身被数只长翼蝙蝠所覆盖，其余的蝙蝠群黑压压地扑向祭台上方，却在山坡的凤凰花树下踟蹰不前。祭台下方，四名身着火红色衣裙、以红巾缠头的年轻女子手持月牙弯刀，率领着三十来个手持藤编盾牌及利器、面目狰狞的赤足血奴，与一群持有弩箭的黑衣人和面色苍白的傀儡尸人激烈交战，刀风剑光及火雷引爆之处，双方的鲜血飞溅草莽。

　　另一侧的石雕神像旁，居然蜷缩着三名瑟瑟发抖的红衣女童。不过此刻她们被布蒙上了眼睛，反绑了手臂，只能紧紧依偎在一起寻求慰藉。

　　看样子，交战双方是红衣教与天一教的弟子。越箖心知两个教派都是武林正派眼中的邪魔外道，平日里除了行事狠辣外，还犯下利用蛊毒制造瘟疫、训练尸人或血奴、煽动教徒与朝廷对抗的累累罪行，身为万花弟子的她毅然选择两不相帮。于是她悄声藏在一旁，并从行囊里拿出印染巾帕将脸蒙住，暗地观察。

　　就在此刻，越箖发现身后的悬崖边翩然飞过一位乘着飞鸢的宫装女子，她半张脸上罩着银色的面纱，双足轻盈踏上乌桕树的枝梢，在月光下腰配长剑、身负古琴大小的机匣，天幕下的剪影恍如天女。

　　就在越箖惊愕之际，宫装女子突然挥袖出手，一簇簇利箭从机匣内依次弹出，如金盏菊的花针般，直接袭向树丛间用火雷炮攻击神坛的一群天一教门徒身后。这些人未想到身后有人偷袭，纵然手忙脚乱地挥刀劈斩羽箭，仍有一部分人中箭倒地，暂时无法进犯山丘祭台。旋即过后，宫装女子如红蝶般落入六芒星雕塑之前，其余红衣女立即向她躬身行礼，显然宫装女子是她们的上司。

　　不知宫装女子说了什么话，两名红衣女将台阶最下方的一对火坛挪移了一下，此刻六芒星雕塑旁开花的凤凰树上逐一放出光晕，原来它们的枝叶间出现了零落如星的花瓶状挂灯，灯内闪烁着明暗不定的青光，同一时间山坡上开始腾起一片烟雾。

　　越箖心道：“这些发出幽光的挂灯很不寻常，好像是源自波斯的一种巫术，叫做引魂灯。”

　　同一时间，凤凰树上的引魂灯开始晃得更加厉害，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急促声音，灯内的青光逐渐转为紫红色，半个山峦如坠云雾之间，一只夜枭飞过引魂灯阵上方的天空时，突然一头栽下，触地身亡。与此同时，进攻山峦的天一教弟子很快感觉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起来，一些人骨笛掉落，本来进攻的尸人开始不知所措，在原地呆立如木雕。躲在暗处的越箖也蹙眉闭上眼睛，同时紧紧捂住耳朵。

　　须臾之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舒缓的箜篌乐声，与引魂灯的靡靡之音相抵触，天一教弟子听闻乐曲后，不再像之前那样神智迷乱。

　　四名苗人打扮的男子抬着一顶轻纱笼罩的肩舆从狼泣崖的半空中掠过。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远远传来：“红衣教远到滇南布下阵法，不准其他门派接近无量剑湖，雨嫽坛主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宫装女子在祭台上朗声道：“来者何人？速速现身吧！”

　　肩舆平稳落地，黑衣人与毒尸纷纷后退。越箖望见一个月白色外衫的年轻人掀开轻幔缓缓步出，捧出一面形如半边木梳的箜篌，他的半面脸上戴着银色面具，长发用一根玉簪轻轻挽起，自然地披于脑后。

　　宫装女子蛾眉一蹙，愕然道：“桑止？！”

　　天一教的一个长老捂着头奔过去，高喊道：“右护法，您终于现身了！属下遭遇剑湖宫人的妖法抵抗，难以攻下祭坛！”

　　右护法桑止目光沉沉地望向山丘上的红衣女和血奴，轻蔑道：“这是红衣教在南疆的引魂灯，藏有炼制的献祭者之灵，再按照堪舆术数之理来布局，加以南屏山迷魂药草燃放的迷烟，利用它们可以迷幻普通人的神智。不过对我天一教而言，算是雕虫小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口袋，轻晃了几下，口袋如鼓风般膨胀，诡异的飞虫从袋内冒出，如一团黑烟袭向对方。

　　天一教门徒看见白衣人的举动后，每人迅速从指尖弹出一颗龙眼大小的圆丸，圆丸瞬间爆炸，血红的烟雾形成一道光晕阻挡了飞虫前进，使自己免受毒虫蛰伤之痛。

　　“这些是血魂巨蚊 ，快令血奴组阵防御！”宫装女子高声下令，其他红衣女连忙吹竹哨发出奇特的召唤声，但见周围嗜杀的赤足大汉们迅速组成一圈人墙，有条不紊地一齐后退，同时将藤编盾牌拦在身前。

　　“让毒人阵先进攻！”白衣护法高声发出号令，无知无觉的毒尸挥舞着刀剑与锁链，率先逼近山坡上的祭坛。

　　然而石雕神像下的三个被绑女孩毫无防御之力，对活人气息十分敏感的尸人和贪食血肉的血魂巨蚊将率先攻击无辜的她们，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唰——！”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曼妙的身影忽然飞身赶到树下，此人一只手翻飞一支两尺左右的彤管毛笔，另一只手紧握燃烧的火把驱赶血魂巨蚊，近处血魂巨蚊纷纷掉落，同时将自己的长披风展开，盖住女孩的身子。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祭台上下的红衣教和天一教门徒均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射向这个头戴斗笠、身穿摆夷族服饰的陌生女子。

　　面对胡蜂大小的毒虫，尽管越箖手里的冰丝笔“点红烛”快如流星划过，但依然十分费力。

　　宫装女子见状，与三名红衣女弟子施展轻功跃下祭台，宛如一片赤色疾风般闪至越箖与女孩们的身前。雨嫽抢先撑开竹伞猛然旋转起来，夹杂数道药香味的劲气荡向对面的血魂巨蚊，令毒虫一时不敢靠近。其他红衣女则手指一扣机簧，一簇簇机匣银针射向进攻的毒尸面部，令尸人眼盲后难以继续前行，被随即赶来的一队红衣教血奴的刀斧下斩下头颅，顿时血溅如泉涌，身似铁塔般直挺挺倒地而亡。

　　就在这时，祭坛上唯一留下的红衣女吹响竹笛操纵四个壮硕的血奴，让他们分别抱住祭坛下方那座六芒星雕塑的左下角和右下角，然后自左往右旋转了半圈。当六芒星改变位置后，位于山坡下的十二根圆形石柱开始原地颤动，石柱之间的空隙处居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四名红衣女子率血奴击退第二拨进犯的天一教弟子后，她们一面吹起竹哨，一面抛出绳索将越箖和女童们的腰部缠绕住，旋即如飞仙般纵身踏回祭台上。就在宫装女子收伞往山上撤离时，有一簇银闪闪的寒光自天一教桑止护法的大型弩机□□出，宫装女子忙以掌风自御，却仍然迟了半步，右手臂被飞射的蜂尾毒针飞速擦伤。

　　二十多个血奴刚撤回祭坛下方，石阶外的空地上已冒出十多根高约一丈、呈凹槽形的石柱，它们沿着地面的底槽交错滑动，与十二根圆柱形石柱无缝隙对接为一面波纹状石墙。几乎同一时间，山丘下的土壤内延伸出数十条长长的藤蔓，如同青蛇一般迅疾蜿蜒，一部分藤蔓开始攀爬石柱，形成一面树墙；另一部分藤蔓穿入地面，然后冲破泥土，长出一根根象牙大小的锐利尖刺，众星拱月般守护在石柱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