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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大唐贞观年间,隶属陇右道的河西都会凉州已是富足一方,为中原西域商客云集往来的繁华之地,居民不少为胡汉杂居,其中凉州豪望安氏一族,就是祖上迁居而来的中亚栗特人。百年后的盛唐时期,凉州与长安、扬州齐名,共为王朝三大文化中心。天宝元年,帝王又改凉州为武威郡,下辖姑臧、神鸟、天宝、昌松、嘉麟等五县。

      天宝四年八月初,姑臧县城郊的牧原集市附近,来了一支回纥人组织的杂技团“煌庆班”。杂技艺人一行二十余人,他们穿着色彩艳丽的异域服装,除了表演跳剑丸、爬高杆、走绳索、吐火、马术、舞狮之外,还有神奇的幻术表演,其中包含诡谲的穿墙术和截人术。自演出的第一天起,戏棚内便是场场爆满。

      八月十九,苍旻清朗,碧草繁茂。

      姑臧城南的庄院里,七岁的越云思吃罢午饭后,生性跳脱的她不肯睡午觉,非要缠着家中的栗特族中年仆人米古扎,让他陪同自己前往城郊看“煌庆班”的表演。一头蜷曲褐发、身形高大的米古扎望着身高刚过自己腰间的小云思,不禁憨笑道:“大小姐不是昨晚才看过杂耍表演吗?”

      越云思一边整理彩格绣图的布挎包,一边笑盈盈道:“米伯你忘了?昨晚看了吞剑、舞狮和变花鸟,除了最后一只纸鸟没有变成真的夜莺外,整场演出很是精彩。报幕人预告今天未时的幻术更加复杂,本小姐可不能错过,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米古扎想起杂技戏棚里看客们鱼龙混杂,琵琶、筚篥伴箜篌的奏乐交织不绝,自己实际上也没心思全神贯注地欣赏演出,倒是看紧主人的掌上明珠最重要,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米古扎快步穿过一排碧幽幽的葡萄架,绕进后院的药材房,将小主人想看杂耍演出的事回禀了家主越恩礼。越恩礼年近四十,是移居武威郡三年有余的药材商人,此刻正忙着清点近日从川蜀一带运来的草药,他向来疼爱古灵精怪的小女儿,便让库房先生支了五两银子交给米古扎。

      临行前,越云思从厨房带了几块母亲做的香甜酥脆的千层饼,用油纸包好后塞入挎包,作为外出途中和看戏时的零食。主仆二人在街头雇了一辆青幔马车,车轮碌碌驶向牧原集市。

      到了目的地后,距离杂技班的演出尚有半个时辰,云思拽着米古扎的大手,在附近的市场上快乐地转悠,沿街的米糕店、珠子铺、香料坊、靴帽店内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吸引了不少客人。逛到街巷尽头时,云思主仆俩走进了一家波斯织锦店,就在米古扎兴致勃勃地翻看一匹匹色泽华丽、花纹繁复的织锦时,云思无意瞥见店铺对面的围墙上经过一只碧蓝眼睛的长尾波斯猫。素来爱猫的女孩顿时起了玩心,居然忘了和家仆打招呼,便径自出去追看猫儿。结果她越跟越远,直到爬上一座矮墙,蓦然看见墙坡下不远处的几排晾衣绳上,挂着十来件鲜艳的衣裳和数顶坠有璎珞的帷帽。

      “这些服饰,好像在哪里见过……”云思好奇地翻下矮墙,弯腰穿过一丛花树,又见到一旁的石墙上齐刷刷地靠着五颜六色的旗杆以及若干把亮闪闪的刀剑。她一眼就认出它们是昨晚在“煌庆班”戏棚内演出时的道具,就在这时,耳畔听到围墙拐角内隐约传来了皮鞭和呻吟的声音。

      云思如猫儿般轻步走近,片刻之后,眼前的一幕竟让她险些尖叫起来,好在她及时捂住了口鼻,眉眼里仍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马厩边的木桩上,正绑着一个人。此人低垂着头颅,垂下的纷乱长发遮住了面容,他的双臂被皮绳栓在身后,裸露的胸膛和后背上有几道鞭伤,伤口像是新添的,皮肉间还渗出丝丝鲜血。

      就在这时,一个手持皮鞭、袒露上身的青年壮汉从墙边大步提着水桶绕了过来,此人高目深鼻的模样显然具有西疆血统。他走到木桩前止步,揪住被绑者的头发,迫使对方抬起脸,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喝骂道:“幻术箱子里的夜莺不见了,分明昨天下午还在。只有你负责看管那几只箱子,是不是你小子存心捣的鬼?”

      云思这才发现,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脸颊清瘦,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沙土灰尘,嘴唇干裂,圆亮的眼睛朝来人露出冷漠的表情:“不知道,反正与我无关。”

      “断粮断水一整天,还不肯承认是不是?好,老子就打到你说为止!”壮汉拿起沾过水的皮鞭,朝半空高高举起,再狠狠抽打在少年左腿上,薄薄的麻布长裤顿时裂开一道长口子。

      看这情形,壮汉与少年都是杂技班的成员。且不说少年是否犯了过错,单凭这样严苛的鞭刑,加上断了食水,周身伤处没人医治,很快便会虚脱的。

      “臭小子,害得我被班主责骂!莫非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壮汉继续骂着,再度举起皮鞭。

      “住手!请你莫要再打他了!”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提起裙裾冲上去,脆生生地喊道。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壮汉愕然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云思,觉得她的服饰还算精致,想必来自当地的官宦或商贾之家,勉强忍住火爆脾气,粗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别在这里捣乱,快快离开吧。”

      他满脸横肉的模样有些凶狠,云思急忙说:“我不是故意捣乱。我虽不知这个哥哥犯的过错有多严重,但他也受了刑罚。只要大叔别再继续毒打他,我替他把损失的钱赔给你行不行?”

      “你替他赔钱?哈,小姑娘先别说大话,你知道那只草原夜莺是班主花了多少钱买下的吗?”壮汉斜睨向她,想了片刻兀自摇了摇头,急躁地摆手道,“走吧走吧,不然别怪我把你拎出院门外。”

      “大叔你看这个!原值纹银二十两,够不够?”云思从左手腕上捋下一个镯子,递给对方。

      壮汉看着面前精美的手镯,用手掂量并仔细查看后,几乎能确定是镶了紫晶玉珠的白银,他估量市价后咧嘴一笑:“这个嘛,勉勉强强够啦,就不知道你家长辈舍不舍得?”

      云思点了点头:“我可以做主把银镯子交给你,但你必须立誓答应我的条件。”

      “姑娘请说吧。”

      “立过字据后就放过这个小哥哥,并为他疗伤擦药、恢复食水。”

      “这个……可以。”

      一旁受伤的少年虽然饥渴难忍,见此意外情形,兀自朝持鞭男人哑着嗓子喊道:“葛苏烈,这把镯子,远比你买的夜莺贵重!你若是条好汉,就该将银镯还给人家,直接冲着我来……”

      “你闭嘴!嫌自己皮痒了不是?”葛苏烈怒瞪了少年一眼,转而朝云思呵呵笑道,“小姑娘,但凡诚信守义的人,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我马上去拿纸笔,写明转赠事宜后,你就摁个手印吧。”

      在小屋内依次蘸印泥、盖手印后,葛苏烈拿着交易单,施施然踱步离开。过了片刻,云思看见一个班子杂役端来一碗水和一个冷烙饼,其后将受伤的少年松绑,拿着布条药瓶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并告知他今晚只能睡在马厩里,然后杂役瞥了眼一旁的红衣女孩,带着一脸讶异走了。

      少年靠坐在马厩的柱子上,一言不发,也没有碰身旁的食水。云思见他面上有灰,掏出手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没想到少年漠然转过脸去。云思想了想,从挎包内拿出两包切好的千层饼,弯腰放在他的水碗边,轻轻道:“这是我在家带来的,很好吃的,你可以尝尝看。”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云思觉得少年可能不愿接受陌生人的恩惠,有些尴尬时,忽然听到围墙外传来了隐约的呼喊声,她倏然起身道:“哎呀,我该走了,好像是米伯在急着找我!”

      少年抬眼望向眼前转身欲走的小女孩,但见她那一双棋子黑的眼瞳很是灵秀,胸前挂着一对黑云般的长辫,着一身玫红色的褶皱连衣裙,裙裾随风微微飘动,整个人宛如一株美丽的火焰凤尾草。

      “喂,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忽然开口道。

      “我叫云思,取自‘云间征思断,月下归愁切’这句诗。你呢?”

      “衣冉。”

      “衣冉哥哥,我家就在姑臧城南,你的家乡是在哪里呀?”

      他低头想了想,迅速解下脖子上的挂绳递给她,神情郑重道:“我失去了亲人,已无家可归。这是我自幼戴的护身符,送给你。将来若能有缘再见,衣冉定当报答今日之恩。”

      云思接过挂绳,发现绳端是一块雕琢的竹片,上面刻着奇特的文字和图案。

      她将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塞入衣领内,冲他莞尔道:“好,我收下这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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