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此意》杉禾

8、凌云（上）

　　平安和辛念快吃饭的时候，几日未见的纪公子又来了，这回，他带了只老母鸡，母鸡咯咯的在他手上挣扎扭动叫个不停，只可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把母鸡拴在平安的院子里，道：“听卖的人说，这鸡是他手上最会下蛋的了。”
　　他语气欢腾的紧，就差在面前竖个牌子写上：“我很棒，求表扬”了。
　　平安忍俊不禁，问：“跟谁买的？”
　　“就城西那个孙瞎子嘛。”
　　“他不是卖狗肉的？”
　　“是……是这样子吗？”繁生呆了呆，看辛念憋笑都憋的辛苦，梗着脖子道，“狗肉就狗肉嘛，卖过狗肉就不能卖母鸡了吗？”
　　“是是是。”平安出声应和，繁生却不大满意，气愤的把手上母鸡身上的毛拔掉了几根。
　　吃饭的时候，繁生记起此行目的，又讨好道：“正月十五那天，天子说要举国欢庆，现身凌云台，并安排歌舞，与子民共度元宵，天子为体现爱民，平民当日也可登凌云台，与天同庆，当日肯定是热闹非凡，表演也一定让人喜欢。”
　　其实平安对凑热闹并不十分上心，但前些日子阿虎他们来拜年，也说起这件事，辛念到底是孩子，就很心动，只是他向来乖巧，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就是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比平常大了些，也会问问都有些什么节目。
　　平安于是道：“我是挺想带着辛念去的，只是怕寻不到好些的位置……”
　　“包在我身上！”繁生自然抢着要立功，且不说他爹的身份，就是他，作为当日的警戒侍卫，想放个人进去占个好位置又有什么难的，到时候烟花艳丽，歌舞升平，他再悄悄凑过去把人那么一搂，啧，也不算玩忽职守嘛，都说普天同庆，那自然得跟自己喜欢的人过，才算庆嘛……
　　十五这日，天还未黑，人们就开始往凌云台走，凌云台乃是帝李毅两年前所建，那时他兄长李凌被查谋逆，满门抄斩，相干人等一个不留，血洗了朝堂，然后李毅便命人造了凌云台，与皇城相对，高高力气，却比这皇城矮了一截，人们都说，帝王造此台，又以凌王之名命名，就是要让凌王看着，这在他治下的盛世江山，这天命所归的锦绣繁华。
　　高台之上，锦瑟和鸣，舞女环佩，李毅与薛锦年携手，两人都穿了白底红纹的华美衮服，向万民赐酒，接受万民景仰。
　　人们看着帝妃，心里终于不由自主的承认，两人看来确实般配得很，也能真心实意的送上一句祝福。
　　据说当年帝王登基便御驾亲征去征讨被赵国抢走的潼关，不仅抢回了国土，还救回了被赵国边关守将欺辱的前夏国潼关守将之子薛锦年，然后自然便是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平安第一次见着李毅，也第一次见着传闻中的薛锦年，一个冷峻凌厉，一个美艳温煦，相得益彰。
　　李毅看来性子冷淡，但看着薛锦年的眼睛很温柔，宽大的袖袍下，他们的手是交握着的。
　　平安看着，也终于感叹，不愧为帝王，这样惊世的恋情还倔强的争取，他不是在征求天下人的同意，他是在让天下人为他改变意见，他要为情人赢得所有人的认可。
　　平安有一些感动欣喜，又有一些难过失意，等他从这股子复杂情绪中回过神来，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乖巧懂事的念儿不见了。
　　平安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慌忙在人群中寻找起那个总装的老成个头却只到他肩头的孩子。
　　可他们在高台之上，百姓的位置有限，是以人十分多，被禁军护卫拦在离皇帝贵妃十米远的地方，平安努力穿过人群，可还是没有找见辛念。
　　忽然，当第一朵烟花升起来的时候，人群中一声惊呼：“刺客，有刺客！”
　　当慌乱的人群镇定下来，平安面前的人群不知怎的忽的让开，他身边出现了两个侍卫，冷漠的押着他穿过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群，来到皇帝面前，摁着他跪下，平安惶然不知所措，转头却看到辛念跪在他的旁边，垂着脸，地上是一把匕首。
　　怎么会这样呢？平安想，这是同他同塌而眠还只有十岁的辛念啊。
　　“都抬起头来吧。”帝王的声音传来，年轻、沉稳，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你们是何人，行刺陛下意欲何为？”牛将军黑着脸，一脸的凶神恶煞。
　　“启禀圣上。”纪东亭跪下，“这个孩子不出意外，就是那罪臣刘梓樵的儿子，刘念！”
　　纪东亭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六年前原宰相刘梓樵触怒圣颜，一贬又贬的去了岭南，结果这厮不仅不思悔改，还迅速与凌王勾结在了一起，伙同谋逆，被帝毅识破，落得满门抄斩。
　　据说初时李毅继位十分信任刘相，后头却被这样背叛，以至于凌王与刘梓樵一事成了满超禁忌，而这会纪相却说行刺的竟是刘梓樵本该被一同斩杀的儿子。
　　见皇帝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纪东亭赶忙又道：“这旁边的是我儿幼时同窗，我儿年前见他觉得有异，就一直与他多相接触，然后就让他发现了这窝藏在京预谋不轨的叛党之子，对外隐藏身份改了姓氏随了母姓，于是今日我们假意安排他们在此，严加防范，就是为了知道他们的目的……”
　　哦，原来是这样，平安转过头看到跪在一边的纪繁生，他身后还有两名侍卫，三人都低着头，平安看不到纪繁生的表情，只能在心里想：这真是一出好戏。
　　“一切与先生无关。”刘念打断纪东亭的话，“我来，不过想问圣上一个问题。”
　　李毅没有问是什么问题，他在众人的目光下，盯着刘念沉默半晌，最后道：“把他俩关入天牢罢，孤要亲自审问。”
　　繁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家的，他一脚一脚的都仿若走在虚幻之中，往日里总对他慈眉善目的那个父亲，忽然分外的陌生。可还没等繁生回过神来，帝王一纸传召就把他宣进了宫。
　　虽说是天牢，可还是一样的阴冷晦暗，年轻的帝王站在他的身前，就在这关着刘念的牢门口站定，然后，让狱卒打开了牢门解了脚铐手铐，遣散了其他侍从，独留下了繁生。
　　这里偏僻，好像就只关了刘念一个人，平安也不知被关到了哪里，繁生不懂皇帝为何留下了自己，又为何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独自一人来审问这个早该被处死的犯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总能想办法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