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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痴人说梦 ...

  •   入了冬,今年显得尤为寒冷,繁生的母亲,在悠长的岁月里,终于没在寂寞中熬下去,同草木一般,枯死在十月,繁生在祠堂守了三天,婻慈过来,却没劝他,只默默给他递过每日饭食。
      婻慈是繁生弟妹中最大的,只比繁生小了五个月,也同繁生关系最好,繁生幼时尚不懂事,只觉得有那么些个兄弟姐妹很好,能够一起玩耍,也对妹妹诸多疼爱忍让,后来终于懂了父亲的薄幸,母亲的伤痛,便厌恶起他的所有弟妹,只是对婻慈却总没能狠得下心,后来见到婻慈他娘同母亲相似的处境,也终于明白其实错的并非是他的这些个二娘三娘四娘,而婻慈毕竟是个女孩,母亲不再受宠,父亲也未见多少偏爱,过的比他差了不少,他便也消了怨念,只对婻慈多加照拂,而婻慈也最能懂他。
      其实繁生并没有哭,心中也并未见多少悲痛,他脑海中不过回放过一些同母亲一起的画面,他母亲对他从不多话,也总是冷冷的,站在远处看着他,不多加宠爱也未见苛责,他幼时从不敢去母亲那儿撒娇,所以有件事平安一直不知道,那便是他从前一直是羡慕平安的。
      那时在“痴人谈天”,他总能见到师母在平安淘气时,露出生气却又宠溺的眼神,也总能见到平安犯错时,跑去师母那儿撒娇的样子,他同平安比起来,简直太听话啦,可他母亲从不会摸摸他的头,对他敞开怀抱。
      那天他娘眼瞅着就要不行,私下将他留下,那时这人已神志不清了,繁生于是未见多少不耐与奇怪,心里只当做在她临终尽尽孝道,他往日里总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严于律己的娘,披散着头发,神神秘秘的翻过枕头,拿出下面一个小盒子。
      大概装的是她最值钱的嫁妆吧,这般宝贝,繁生心里这样想,可他娘的东西,他却真的未必看得上眼。
      他娘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翻出一个用帕子裹住的东西,露出讨好的笑道:“来,快吃吧,别让人发现了。”
      他皱皱眉头,掀开帕子,露出里面一团乌黑麻漆不辩面目的东西,心里实在感到莫名,面上却装作高兴地样子,道:“好的娘,我一会就吃。”
      “诶,现在就吃呀,这可是你最爱的酥糖,可别给你爹撞见了!”
      最爱的酥糖?繁生心间更觉嘲弄,糖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还当他没长大吗?再说当时也不见她这般关怀,当时……
      繁生这么一想,腹诽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他看着他娘期待的眼神,喉头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了点头,勉力说出一字:“好……”
      繁生幼时父亲诸多宠爱,但并非溺爱,长牙期间是半颗糖也不给吃的,任繁生撒娇哭闹也没用,而他娘总是在旁边冷眼瞧着,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丢下一句:“男孩子成天哭闹像什么话。”
      却原来一直默默攥着一颗糖,一直想给,却一直仿徨焦虑着,到最后,孩子大了,自己老了,人世苍茫,临到离开凡尘,才终于给了出去。
      那是繁生与他娘最后的一次对话,当天夜里,他娘就走了。
      枯守三日,繁生忽然很想见到平安,过往的岁月里从未有这一刻这般的渴望,他想同那人说,也只想同那人说,拜父亲所赐,他只想娶一个人,身旁只有一个人,白头到老,若你一直不变,那我也是可以的。
      可等他冲到平安房前,漆黑的夜晚,漆黑的房间,他忽然就有些害怕,他原先以为会一直在他身边的,却好似在这一瞬间,全然离开了他。
      繁生母亲不过刚死一月,他父亲便开始张罗起他的婚事,劝他说:“暂且先挑上一个,守孝期满,我们再好好选摘。”
      可是怎么能随便呢,繁生想,这是要一生一世的。
      可繁生不会同父亲说,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不能懂的。
      而会懂得那个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繁生只能在父亲的安排下见了些富家小姐,繁生长得不赖,身体好也能文会武,更别说还是宰相大人的嫡长子,自然深受千金们的喜爱。
      繁生费了心思的应付,表面上没显出丝毫不耐,风度涵养都是拿捏的极好的,回去后却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回绝他爹,婻慈曾偷偷取笑过他:“哥哥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莫不是真有了喜欢的人,城北的安公子可知道?”
      那自然是不知道,可一定会让他知道的,繁生这样想,面上却装出凶恶的样子敲了敲妹妹的脑袋:“爹怎的还不把你快些嫁出去,净知道开你哥哥的玩笑。”
      繁生一日又同张家小姐约在酒楼,夏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露面与人私会,繁生向来早到,却没想这张小姐比他到的更早,他在雅间门口,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听张小姐的丫鬟道:“小姐,这纪公子风评长相都还不错,小姐长得这般貌美,纪公子也一定喜欢,定能成就一番欢喜良缘。
      “喜欢?”张家小姐闻言笑笑,“我们这些官门之子,有哪个能遵从自己内心婚配的,莫说良缘,他若是能少娶些妾室,又少在外玩乐嫖赌,我就该偷着乐了。”
      繁生听闻这话,就忽然没了进去哄逗的心思,他转身让小二给张小姐捎了条口信,补了只镶了红玛瑙的金簪子做赔,说自己突然有事不来了,就快步朝城北走去。
      繁生原也就信步往平安家走,不过是心间烦闷无从宣泄,却没想到真见着了人,那人畏寒,裹在厚厚的棉衣里,连头也差点就要看不见,只恨不得把被子也披在身上,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看那人在小院子里摆了些桌椅板凳,又从旁拿起一块木牌,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帮着他搬到院子口,繁生见着上面的字:痴人说梦。
      平安终于察觉到有人,转过身,似是没想过会见到繁生,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见人同往常的许多年一样只是加了件狐皮披风,丝毫不畏寒冷的挺立在风中,然后他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大半年过去了,自八岁起两人初见,从未分开过这般久,可繁生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原本准备好了的话,在看到平安客气的笑容听到他疏离的语气后,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繁生最后撇开眼,落在那木牌上,问:“‘痴人说梦’?”
      “是。”平安摸摸牌匾,坦然道,“我想同父亲一样,教人读书,这附近的孩子没钱上学,我便跟他们父母说了让他们到这儿来。”
      繁生恍惚间想,教书?哦是的,平安先前就说过想做个教书先生,他听了只以为戏言,嘲讽道:“教书?你父亲那时的功课就只有你一人做不出,教书?怕是误人子弟吧。”却没想到这人真正做起了教书人,原来前些年练字读书并不只是心血来潮。
      “哦。”繁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很好。”然后无话可说,当年那些讽刺的思绪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恍然间,原本该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忽然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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