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阿九王兄

12、作弄

　　费君格吓懵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焰真正意义上的发火，好似万箭穿心，令他脚重如铅，脑子一片空白。
　　花棚里的小女孩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慌忙丢下小铲子，跑到老板身后躲着。

　　顾焰淋了一身雨，浑身湿透了，长时间的提心吊胆像颗随时引爆的炸弹，终于在此刻突破临界点，火光冲天。他目色严厉，愤怒占据理智，毫不留情地批评费君格。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你们老师有多担心！他们还以为你出事了，疯一样的找你！”

　　在小孩的世界里，大人的厉声言辞比直接巴掌来的都要疼，就这两句话，费君格眼眶里已经积攒了眼泪。
　　但他没敢哭，他也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还好，一切不好的想象都没有发生。负责老师心有余悸，也说了几句：“小格，你太不懂事了，山上很危险的，老师说过不要上来，万一摔倒了——”

　　泪水从眼眶中决堤，费君格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无助地看向老师，抽泣着道歉：“对、对不起。”
　　老师见他样子可怜，心疼大于责备，两步上前搂住他。

　　“现在对不起有什么用！”顾焰盯着费君格的脑门，愤怒不减，“费君格，你当时要是摔死，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不痛不痒的道歉！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因为你受牵连！”

　　学校，老师，还有他自己，每个人的生活都将发生改变。

　　费君格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他瑟缩着身子，因哽咽而浑身颤抖，他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了。

　　一旁的老板看到这个场景，不忍心打圆场道：“哎哎，家长、老师，算了吧，幸好孩子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咱也别跟孩子发火，他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感觉好玩，也没发生什么对不对？相信这次也能让他长个记性，这事儿就算了、算了，别跟孩子计较，他刚上来的时候天还在下大雨，身上都湿透了，现在找到人赶紧带回家洗个热水澡，别冻感冒了。”

　　负责老师一手顺着费君格的后背，顺着老板给的建议说：“你也别生气了，还好小格没事，就、回家吧。”

　　费君格痛哭过后，心里嗝得慌，他转动眼珠偷看顾焰，在碰上那道凌厉的眼神后，烫伤般的耷下眼皮。

　　顾焰火发完了，无话可说，转头掀开布帘走了。

　　他的转身像留不住的泡沫，费君格一刹那眼泪又滋了满脸。
　　老师只好柔声安抚他，哄了一小会，牵着人小手，把人慢慢带下山。

　　——
　　顾焰走后直接去了便利店，费君格则跟着老师先回到学校，在学校保卫处，家长需要签字后再牵领自家小孩回家去。

　　下午六点左右，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走光了，只有费君格还蹲在保卫室门口的台阶上。

　　老师送完最后一个小朋友，回头看见他，走过来在他面前半蹲下。

　　“要不，老师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
　　费君格沉默了好久，他盯着沾满泥巴的帆布鞋，鞋里湿气散不去，脚底板还有绿禅山台阶的触感。

　　“顾焰呢？”
　　老师知道他问谁，就说：“他先走了。”

　　虽然那个高瘦的男孩说是费君格的家长，可能是哥哥之类的存在，在当时的情况下，有点情绪可以理解，但之后将小孩扔下不管一个人走了，这老师心里实在不理解。
　　小孩犯错，批评教育及时改正，没必要当垃圾似的丢掉，太不负责任了。

　　老师叹了口气，再次说道：“我送你回家。”
　　费君格却摇头，他抬起还挂着干涸泪痕的小脸，跟老师说：“老师，能带我去找顾焰吗？”

　　过斑马线，离便利店还有两家店之隔时，费君格让老师不用送了，老师担心他，想要把人送到店里，但费君格坚持自己进去。
　　老师只得妥协，她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街边看着小孩落寞的身影走进店里。

　　顾焰看见门口的小身影时，心里没那么快释怀，但已经不是生气的那种感觉，更多是后悔。
　　今天在庙里找费君格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小心一些，或者说没有去观赏园的栏杆上依靠，也许手表就不会掉。
　　那是他妈留给他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有些意义。

　　母亲死去几年，几度春秋后，身边没有几个物件能绊住她的气息。
　　所以弄掉了手表，他很后悔。

　　费君格进店之后，乖乖站在靠门边的地方，他站的角落既不挡道，顾焰那边也能看见。
　　晚上七点，顾焰下班，他跟老板娘交接了工作，拿走放在座椅上的衣服，径直出了大门。

　　虽然说脚步一直向前没停顿，但顾焰没那么铁石心肠，他放着心眼留意跟在身后的小孩，时不时左看右看，用余光确认他的安全。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还在便利店的，顾焰今天上了一天班，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也许只是凑巧，也许是费君格在校门口迟迟见不到人来接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从费君格上学依赖，除了老师同学，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自己了，产生依赖也很正常。

　　想到这，顾焰不免吐槽自己，跟个小孩较什么劲儿，以大欺小，传出去还跌份。
　　至此，他突然停下脚步，左脚往外一撇，朝后面的跟屁虫喊道：“走快点，没吃饭吗？”

　　费君格先是被他的喊声吓了一惊，随后颠着书包小跑过来，一下子抱住顾焰的大腿，毫无预兆地开始哭。

　　他压抑了很久，哭声嘶哑，仿佛心碎将死。

　　“对不起，我错了。”连绵嘹亮的哭声中，夹杂着几句道歉。

　　顾焰没想到他来这一出，一时没做出任何反应。

　　费君格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他紧紧抱着顾焰的大腿，断断续续地说话：“我知道错了，我、我再也不会乱跑了，会改、会改正的，顾焰——”

　　“我真的会改正的……”

　　见他边哭边说话，顾焰都怕他哭的背过气去。
　　“行了，先回家。”
　　他掰开费君格的胳膊，把他往前推了一下，叫他走路。

　　费君格还在哽咽，还在说着对不起。

　　就这样坐上公交车回到别墅，顾焰进厨房做饭，他让费君格去浴室洗个澡，换掉身上的脏衣服，等会出来吃饭。费君格乖乖去了，他洗好出来坐上餐桌边的椅子，脑袋无精打采地搭在桌面上。

　　顾焰看见他，没说什么。

　　晚饭后，顾焰收拾厨余，今晚费君格没吃多少饭，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影响了他的食欲。
　　小孩吃完饭都没离开餐桌，眼神往厨房里看，顾焰能感受到，他洗好碗，这时接到了费陆阳的电话。

　　电话里说话的声音是费陆阳的朋友，他说费陆阳喝醉了，需要人来接。
　　顾焰丢下抹布，擦干净手，对费君格说：“我出去接费陆阳回来，困了就上去睡觉。”

　　费君格恹恹地说了声好，他眼神有些模糊，身上也越来越热。

　　——
　　和上次一样，顾焰是在酒吧门口接到的费陆阳，他被一帮狐朋狗友搀扶着，醉醺醺的。
　　顾焰把他接过来，抓起他一条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抬，刚准备扶上出租车，不料被人喊住。

　　喊住他的是跟费陆阳一起喝酒的酒友，看起来二十多岁，不年轻也不老，穿着皮夹克，头发梳着整齐的背头。
　　不知他出于什么原因叫住顾焰，但看他一张笑里藏刀的嘴脸，就知道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

　　“小朋友，你是费陆阳什么人啊？他每次都点名叫你来接，你和他住一起吗？”

　　“关你屁事！”顾焰的直觉向来很准，他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因此对他不知边界的问话没有给予好语气。

　　“这么凶干什么，我又没恶意。”背头掏出手机，找他要电话：“交个朋友而已，留个电话吧，以后找你喝酒。”

　　顾焰没理他，自顾将费陆阳塞进出租车后座，顺手关门，准备坐前面。

　　谁知那背头不依不饶，“哎，顾、焰？你是费陆阳的人吗？”
　　他和费陆阳鬼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费陆阳养了个情人，心里非常好奇。

　　顾焰拉开门，朝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是你爹。”
　　说完进座关门，将外界的“狗吠”隔绝在外。

　　车子开离酒吧有一段路了，顾焰想到那个背头，嗤之以鼻：晦气。

　　二十来分钟到别墅，顾焰架着费陆阳跌撞着把人送进房间，然后非常粗鲁地脱掉他的鞋子，就算大功告成。

　　顾焰弄好费陆阳，去浴室洗了个澡，站在花洒下冲淋的时候，胳膊和膝盖传来丝丝疼痛。
　　是今天在绿禅山摔得，胳膊破了皮，出血没结好疤，被热水一冲就有些疼；膝盖也青了一大片，看着吓人。

　　不过顾焰是体育生，在学校和同学打篮球经常会磕碰，身上这样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没什么大碍。

　　他洗好澡，临睡觉前，去厨房冰箱看看存货，提前想好买什么菜，在手机备忘录记好后，他关掉大堂的灯，往自己房间走去。

　　路过吧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费君格，不知怎地，他重新打开灯，往二楼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发现费君格跪坐在上面，两手扶着栏杆，脸夹在中间，眼睛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顾焰两手叉腰，无语了一会，几步踩上楼，伸手拍了下费君格的肩膀，见小孩不动弹，顾焰双手把人抱起来正要往他房间里走，却发现手上的温度不对劲。

　　顾焰抬腿架住小孩，抽出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
　　卧槽，发烧了。

　　板凳没把屁股坐热，顾焰又马不停蹄地抱着费君格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