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院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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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说的，你都明白了吗？”
C省福利院，院长办公室。
靠墙坐着两个四开门的档案柜，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牛皮纸文件袋，一摞塑料凳，放在门后。
靠窗有张棕红色漆面办公桌，桌后坐着吹胡子瞪眼的老院长。
吉福佳面无表情站在办公桌前，愣愣地看着院长的头发出神。
十年前，院长爷爷的头发还有一半黑的，如今就连胡子都一块儿白完了。
“哎！你这孩子！听到不想听的，就装听不见！
“我这是为你好！
“你还小，不懂得为自己打算。
“人啊，这一辈子，长着呢！”
老院长叹息一声，手指头敲着办公桌，像是在重新组织语言。
片刻过后，深知这孩子脾性的他，决定启用第二套方案。
“哎！”
年迈的院长再次叹息一声，然后撑着棕红色的桌面，弯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袋椒盐花生米。
讲理讲不清楚，就边吃边聊！能成的事儿一定会成，不能成的事儿，多半也会成。
一招鲜，吃遍天么~
“来，我请你吃花生？”
密封着花生米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发出一阵“哗哗”声。
袋子被撕开了，一股咸香扑鼻而来，掌心搓动，脆硬的花生衣一阵悉悉索索……
吉福佳双手握拳，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她的眼神，已经飞到了窗外，眼底全是克制与拒绝。
“你闻闻香不香？”
老院长知道她的毛病，一向懂得如何战胜这个顽固分子。
“喏，你看这花生，又酥又脆，抓一把在手里，两手这么一搓，薄薄的粉红色花生衣就脱落了，只剩下白白的花生米。”
“嗯，嚼起来比炒花生硬一些，也更加有味……”
“咯吱~咯吱~”
“香喷喷的，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详细的描述极有画面感，再加上咀嚼的声响，吉福佳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这花生米吃在嘴里，是何等齿颊留香？
她对食物有种天然的渴望，她的胃好似无底洞，总想吃东西，不管何时，若是有人请她吃东西，哪怕她拼命忍着，最后也一定会忍不住接受！
若在她很饿的时候，就更不得了了！
但凡心里对她有点好感的人，只要这时候正好在她身边，就会主动提出请她吃饭！
哪怕事后后悔得要死不活，那时候也一定会控制不住那种冲动！
当她这个无法拒绝食物的人，遇到了忍不住请她吃东西的人，最后都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所有人都躲着她走，能不接触她，就不接触她，更别说更进一步的，诸如套近乎之类的作死尝试了。
就连院长，也是在无数次穷困潦倒之后，才总结出一点经验，那就是尽量挑她刚吃饱不久的时候与她见面。
比如这个午饭吃得饱饱的，又刚刚午休结束，还来不及饿的下午。
吉福佳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渴望，老院长笑眯眯地看着她，内心默默数数：“一、二、三……”
还没来得及数“四”，那倔强抵抗自己本能的少女，已经扭过了头，乖巧地笑着，软糯糯地讨巧卖乖：
“院长爷爷，您刚说什么了？我可能还没睡醒，没有听清。现在我确定已经彻底醒了。”
老院长呵呵一笑，枯瘦的手手速飞快，就那么一捞，那已经开封的花生米就被他拽到了桌面下。
“不急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嘿！这丫头还想装傻拖延？那不能够。
只见那少女眼神好似拴在袋子上的线一般，跟着他的手挪动，简直恨不得一口把这香喷喷的小零食连着袋子一起吞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以为只要靠近她就会破财，把她养大的老院长却明白，在她不饿的时候靠近她，是不会有请她吃东西的冲动的——虽然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对食物来者不拒。
为了今天的谈话，老院长做足了准备，不仅中午专门交代了让她吃饱！还特意让她睡了午觉，更在办公室里准备了香喷喷的小零食！
想想那三十多个白面大馍！想想掐着表算时间的整个中午！今天不把事情谈妥，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见他意志坚定，知道多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吉福佳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跟那香喷喷的小东西过不去！
“您想说的，我都明白了，不用再说了。”
吉福佳默默咽了口口水。
她最爱吃各种香喷喷的东西，院长不愧是养活她十几年的人，针对性极强！
“真的明白了？”
“明白了！”
“说来我听听？”
院长敞开袋子抓了一把放进她手心里，慈爱的眼神鼓励地看着她。
吉福佳难受地低下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看得老院长忍俊不禁。
“我十三岁了，院里规矩，十六岁就要出去自食其力，我吃太多，又没有文化，肯定养不活自己。
“我学习好，若是能读出来，后半辈子不用愁生活，就这么出去打工，太可惜了。
“铁饭碗没了，院里经济越来越不好了，等我上高中，学费肯定不够了。
“现在省队招运动员，包吃包住，有工资，以后还有机会上大学……”
瘦小的女孩儿声音越来越低，就好似她的心情，直接落入谷底。
老院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孩子一向嘴懒心明，虽然她不爱说，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事实也正是这样。
恰如老院长所想，她的情况，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已经下定决心，等她长得再高一点，就可以装成年人出去打工，自己供自己。
听说城里到处都在搞建设，建筑工人拿钱多，反正她有力气，肯定能养活自己——就算实在有点困难，大不了她少吃一点，总不至于饿死吧？
她真的怕了。
她不想再经历那种笑眯眯带她走，没过几天就找各种理由送她回来的事了！
她想靠自己吃饭，不想靠别人的恩赐！
哪怕辛苦，也是暂时的。
反正她虽然倒霉，从小到大就没有遇到什么顺心事，但只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丝好运气，最后总能逢凶化吉。
她不信这事儿没有转机。
她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院长爷爷说得好听，去当运动员管吃管住还发工资，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要真有那么好的事，社会上那么多吃不饱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去呢？
而且，万一最后他们又嫌她吃太多，把她送回来怎么办？
吉福佳低着头，摊着手拨弄着花生米，珍惜地一粒粒放进嘴里，愣是不想抬头。
她不想去看院长爷爷失望的眼神。
她知道他是为她打算，但她这次不想顺着他的安排了，她已经长大了，她想违逆一次。
他总是这样，为他们这些孤儿操碎了心。
她都知道的。
她什么都知道。
年纪小的时候，他操持着为她寻找领养家庭，有钱的不喜欢闺女，没钱的养不起她，好心的人没有好心的家人，坏心眼儿的扛不住她使坏……
总之，她一个身体健全的孩子，到了十三岁，依然没有成功开启新的人生。
大概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年纪太大了，领养家庭偏爱年纪小的孩子。
他老人家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可她这次……是真的不想再去尝试了。
眼眶忍不住发酸，吉福佳抬头委屈地看了老院长一眼，垂着头看着水泥地面上那条陈旧的缝隙，眼泪“啪嗒”一下，在那灰色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漆黑的花。
原本她只是装可怜，没想到那眼泪一出闸，接下来就好似断线的珠子，一粒粒砸在地面上。
老院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看着眼前哭得无助又倔强的少女。
她趴在办公桌上低声哭泣，肩膀微微耸动，洗得发白的衣裳绷紧，瘦得凸起的脊骨好似承受不了生活的重荷一般弯成一道忍耐的弧。
她明明十三岁了，看起来却还没有十一岁的孩子高。
事实上，能让她活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他已经尽力了。
说起来可能不可思议，这么小的孩子，一顿饭若是要吃饱，饭量抵得上十几个成年男子。
院里养活她一个，所耗费的食物，抵得上养活四十几个同龄孤儿。
若不是有他豁出老脸跑关系，从政府弄来一笔特殊补贴，她恐怕连这样的半饱都混不上！
可他马上就要退休了，换了别的院长，怕是不会继续这么好心——这年代，谁又没个家庭要养呢？
谁都不容易。
而且——
这孩子渐渐大了，饭量也越来越大，就算有那笔特殊补贴，恐怕也杯水车薪。
是时候，也必须给她找出路了。
如今有个去省队的机会可以争取，他是绝对不想放过的。
事实上，院里的孩子一般身体素质都较差，运动员选拔一般都会绕开这里，这也是他从来没有打过这主意的原因。
要不是最近听说省队在挑天赋出众的种子，且前阵子还挑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山区孩子，他恐怕还不会打这个主意。
现在省队那边决定派教练过来看看情况，不管怎样，他都想让吉福佳去试试。
可能对旁人来讲，当运动员不是一条好路，可对这超级大胃王来讲，送她去吃国家，就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打定了主意，老院长咬着牙不松口，哪怕她祭出大杀器大哭一场，他还是没有心软。
吉福佳趴在桌上，眼泪在地上积成一滩。
那股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揭开了面具，露出了真实的自己，这让她有点难为情。
肿着眼睛，吉福佳闷不吭声趴着，不想抬头。
正在这时，她感觉有东西在碰她的手。
抬头一看，原来是那袋花生。
想要再缩回去，老院长慈爱的眼神已经锁定了她。
“小佳佳，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路了，你若是能留在省队，以后就有吃不完的饭，还有人给你上课呢！若是给国家争了光，说不得还能保送大学呢！以后就算不当运动员了，你也能当大学生！”
“你也知道，爷爷太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
“等我走了，又有谁来替你打算呢？”
“好孩子，咱就试一试，要是不行，你就回来！爷爷再给你想办法，啊？”
吉福佳抱着袋子，愣愣地盯着他白花花的头发，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心中摇摆不定。
试试吧？
也许成了呢？
包吃包住啊！
就算被退回来，她也能好好吃几顿饱饭。
她是真的饿啊！一天当中，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在挨饿！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让年迈的院长爷爷为难，他真的帮了她太多了。
若没有他，她恐怕是长不了这么大的。
跟活着相比，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哭有屁用！
她真是还没睡醒，魔怔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老院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