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渡》路过的老百姓

19、龙咆泉

　　屋内光线浑然，只在四角点起了四盏油灯。

　　外头风沙时常，沙原之夜，总归要冷上一些，少女拉紧了衣领，而只狐狸正静静地藏在少女裙间。

　　这狐狸头戴斗笠，身着的那件小袄子，倒是与之前所见多有无不同。

　　他的背后大大绣了一个“康”字，腰间悬了一只酒壶，而手中也握了一根竹竿，上头亦是悬了只酒葫芦。

　　一副酒客模样，她出声与少女告警之后，便慌忙藏了起来。

　　秦二看了一眼那处正与老翁聊得火热的少年人，丝毫不见有什么动作，心中也捉摸不定起来，毕竟这妖物曾经在城门口作弄于他们。

　　要知狐狸这等精怪，历朝历代便没个好名声。

　　古书演义之内，便有狐狸成精魅惑众生，亦有倾城倾国之事。

　　虽说朝代腐朽，不可尽数指责于妖物，但真要说起来，这狐之一族。可是实实在在地挑起了多次朝代更替。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之词，倒也是向来只冠于那些颠倒众生的狐狸精身上。

　　可这只狐狸乍看之下，比之看家护院的大狗都大不了多少。浑身上下，满是杂毛，下颌还长了一把稀稀拉拉的胡子，倒是与之前在狼山所见的老狼一个模样，看起来便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故去。

　　唯一不同的则是这狐狸颇为似人，眼中神采奕奕，满是智慧的样子。

　　她的心中忽然又是一动，那苍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姑娘，快些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她低下头去，正与那狐狸双目交接。

　　只见得那狐狸眼底也都是热忱之色，顿时一咬牙，转过身去，伸出小手，够到了少年的掌间。

　　孤竹扭过头，正看到少女焦急的目光，他心中一动，但面色却是没什么变化，他喝了口茶，将杯盏放下。

　　少年对着对面正疑惑不解的老人说道：“翁老丈，孤的女伴身有隐疾，如今疼痛难当。孤先替她施展化解之术，老丈能否先行退避一会儿。”

　　那老汉听得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女，虽是面有异色但还是说道：“少侠请便，老汉我便去后面给二位取猴儿酒来。”

　　说罢，告了个歉，起身离开了屋子。

　　那老人步出屋外之时，那狐狸猛地从少女身下窜了出来，他一下子蹦上桌子，伸了个懒腰说道：“二位正是好雅兴！即将大难临头，还在此处嘲风弄月，果然孤竹国国君不同凡响！”

　　这狐儿说罢，便抓起腰间的酒壶，猛地喝了一口，只是这狐狸看似豪迈，酒量却像是极小，就这么一口下去，这脚底便虚浮了起来，在桌上打起了太极。

　　长庚脸色却是一变，转而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向着少女打了个眼色，只是秦二也是一副如坠五里云的模样。

　　他轻咳了一声刚要说话。那狐狸却停了打转，将前爪一伸说道：“我甲申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孤竹君你做事说一不二，在下佩服。

　　若是你当时将老狐我留下，恐怕老狐我早就变了这些刁民手中的一片皮草，一身老肉也早早被拿去下酒了！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之礼报之，老狐昨日，便听闻此处乡长早已与神霄派的道士有所勾结，正作请君入瓮之计，欲将君生擒……”

　　正当少女听得云里雾里之时，只听得少年人听得神霄派三字，猛地一掌拍在那竹制的桌凳上，只将桌上的三只茶盏都震飞出去。

　　连那上头跃来跳去的狐狸都拍的落了下来，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酒客狐摸了摸屁股，扶着散落在一旁的斗笠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君要早作打算，外头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借土遁进来之时，都差点被那些个臭道士发现了踪迹。”

　　少年说道：“多谢了，你且速速退去，莫要受了牵连。”

　　那狐狸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躺在了地上，一边说道：“孤竹君你这说的倒是轻巧，这猴儿居进来不易，出去恐怕更难了。老狐我好不容易进来，便已是与你等捆在一处，可没有存着独自出去的打算咧。”

　　一旁少女搭腔道：“神霄派我倒是听过，不过他们不就是替人做做水陆法事，要不就替人说签解梦，噢，说起来他们还挺擅长捉鬼的……”

　　少女说着说着，不由得瞧了一眼端坐在身旁的少年来，便将后半句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老狐狸挥了挥毛茸茸的尾巴，摇头晃脑道：“这神霄派好赖是天下第一大道门，自然不是如同明面上这般简单，孤竹君你自是明白。”

　　他瞟了一眼长庚，少年人站了起来，四处光线昏暗，他的容颜笼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外头的风沙之声，似是小了些许。

　　只是酒客狐一席话，气氛却是诡异了起来，就连这冬夜连虫鸣都听不得半点。

　　那远去的老汉未曾归来，只余下厅外风铃，被砂石敲打，发出叮铃铃的哀鸣。

　　“孤竹君，你似是有伤在身吧。”那老狐忽然开口道，他嘴角衔了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叶。

　　少年人仍是一言不发，那狐狸接着说道：“若是不想与那些道士正面冲突，我刚才从外头进来，瞧见院中有一阁楼，细加聆听，可听水声潺潺。

　　看来此处水脉便在那阁楼之中，猴儿居内也无酿酒之地。

　　空蝉公这帮腌臜自己自是没有本事，恐怕全靠那楼中猿兽，故而将酿酒之处设在其中。

　　其中想来也有通往外界的通路，毕竟酿酒所耗食材为数众多，若是通过此处再行运输，麻烦至极。”

　　少女还似是未曾搞清状况，只是孤竹君与酒客狐都面色凝重，她也不好出声，只是端坐在那处。

　　少年说道：“此处猴儿居主人也不是愚蠢之人，此等细微之事，应当也在算计之内，贸然行事，恐怕只是自投罗网。”

　　少女却站起来说道：“君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只听得那屋内，忽然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有豆子洒落在竹制的地板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老狐慌忙冲到了会客厅门口，取了斗笠奋力一扫，无数豆子往天上飞去，他从腰间饮了一口烈酒，运气真力，从口中喷出了一道火焰，那些豆子顿时被烧成了灰烬。

　　他大喊道：“快走，是神霄派的‘撒豆成兵之术’，等会儿施术者的符箓一到，恐怕这里都是金甲阴兵，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都难以抵挡了！”

　　他说完一马当先，冲入了黑暗的走廊之中，少年拉起秦二，叹了口气，一把抓过一旁的一盏油灯，也往走廊冲了过去。

　　二人一妖踏入琴师之间，却听得“叮”地一声，从那张古琴之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来，少女不堪其力，一下子被撞在走道边沿。

　　酒客狐来不及掏出妖酒，也被震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死死抓在地板之上，才不至于被冲击到一边。唯有少年五指成抓，隔空对着那古琴一抓。

　　顿时那处一声爆裂之声，隐隐约约有一鬼面浮现而出，对着诸人诡异地一笑，便隐去了身影。“司徒甲仲！”少年大喝一声，只听空气之中，传来了阴森的笑声。

　　那人也不接茬，少年手下并不含糊，他将油灯往地上一撒，烈火顿时蔓延开来，那空气中顿时显出一个人影来。

　　长庚就静静地站在烈火之中，那人影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少女正摸着后脑勺在那处发愣，听得耳畔老狐狸的喊声：“小心！”她只觉得劲风扑面，下意识地一歪头，头皮却是一疼，只见得几缕青丝被个巨物带着往后扯断。

　　一旁的墙壁已是被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眼前的那张琴台，一片死寂一般躺在那猴山之中。而此时，长庚已是往那珠帘内冲去。

　　但那人影也倏忽不见，只漂浮在半空之中。

　　忽然这人发出了一阵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孤竹君，百年不见，脾气还是这般暴躁呢。”

　　少年也不答话，狠狠注视着空中，忽然那人影落脚之处，浮现出三寸光芒，似是茧子一般向那人影缠去。

　　那人影一扭一闪，又是脱了困境。

　　远处的走廊与屋内，传来了兵甲交击的声响。

　　“哟哟哟，好险好险，咱们道士终究还不是你这般大人物的对手，但若是要自保，倒是勉强可以呢，哈哈哈哈。”那人影自得地笑了起来。

　　那少年见得拿他没什么办法，忽然便消失在了他的跟前，司徒左右寻觅，却见得一阵白雾渐起，他慌忙一挥手，一阵伴着黄沙的长风吹了进来。

　　顿时，雾气散去，那三人已是不见了踪迹。

　　他倒也并不慌乱，四下观察，确认孤竹君不在身侧，方才将身子从空中落了下来，正显出一个身着红衣的道人，只见得此人男生女相，却娇媚异常。

　　不同寻常的是那人左眼之内，似是有两枚瞳孔，分别是一金一玄，眨眼之间，便似是犹如万花筒一般滚动起来。

　　两侧的通路，也涌出了无数金甲金刀的功曹力士，护在他的身前。

　　“追。”那司徒道人将手往前一指，这些金甲神人运起蛮力，将那墙壁完全撞破，如同一溜金色的浪潮一般往外涌了出去。

　　此时，老狐狸正按着自己斗笠，跑在少年跟前。

　　少女不由得骂道：“你个老狐狸，你腿儿这么短，怎么跑的这么快！”

　　那酒客狐啐了一口说道：“你个大小姐太重了，孤竹君才跑的这般慢啊！前头便是阁楼了，我遁地进来之时，发现并无禁制，咱们先进去看看，能否避上一阵。

　　这‘撒豆成兵’之术，往往撑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便要重新施术，到时候咱们再另做打算吧！”

　　说罢，飞起一脚，便将那阁楼的大门踹了开来。

　　顿时，水声传来，似是有龙腾咆哮，身后兵甲之声越发迫近。

　　三人纷纷踏入屋内，少女从孤竹怀中跳了下来，忙将大门狠狠关住。

　　少年环顾四周，打了个响指，头顶那干枯的油灯里，忽然跳动了几下，亮起了些许光点。

　　那酒客狐反倒是不慌不忙地从竹竿上头取过酒葫芦，坐在那阁楼的台阶上头，抿了一口。

　　不由得叹道：“这激烈之时，该有美酒助兴呢。”

　　这夜倒是行将开始，只是刀兵无眼，谁人，且试吴钩？

　　努力囤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