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24、相思写成轴

　　那是挽音第一次看见沈慕。他背负层层包裹的竹筒，独立桥头。有杨花飘洒，随风过袖。孩提嬉笑跑过，撞在他身上。他才收了远眺的眼，垂首一笑，宠溺的摸摸惶恐的孩子。多年后，这个场景重复的出现挽音的梦中——

　　她跑在桥上，不停回头看，身后夜色一片苍茫。她分明知道他就在前面。多年后，经历了太多后，她也不曾后悔这一切的决定，却自私的想，如果可以重来，再不会出现在烟雨朦胧小镇的桥上，笑问一身：“公子可是北疆沈慕。”

　　梦里的她，无论怎样回避，依旧猝不及防、似未防的撞在一身暗白的他身上。梦里荒唐，撞落负在背上的竹筒。

　　那幅令天下失色的画坠下河，素白的画卷风中微展，那个女子也如画卷般杳杳袅袅、柔柔弱弱。

　　沈慕冷冷的看着她、抓着她的肩：“还我阿溦、还我阿溦……”

　　而她总是任沈慕摇晃，一如遇见他后，飘摇的半生。

　　无从挣扎。

　　/

　　梦中惊醒后，她总是默然展开沈慕视为生命的画轴，那时她独居深山古庵，青灯下画卷里的女子笑意淡淡，眉眼里却全是冷傲杀气。那时挽音也不过年方双十，而画中的女子已然徐良半老。

　　颜溦。

　　那是整个天钺王朝不容忽视的名字，她的光芒照耀天钺王朝整整三朝。

　　沈慕，你爱的不仅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更是家国重于己的无私吗？便是这样的女子挡下了迮国的铁骑。

　　颜溦。当年情殇过重，独去边疆扮作男装从军，意欲赴死。却最后手握重兵，无人能掇其锋芒。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题词字迹与画风全然不同，刚劲有力，字体却偏于清俊。落款却是夜凌轩颜溦。显然是二人一同完成。

　　夜凌轩，不是当今圣上名讳吗？

　　挽音依稀记得有知情人言：颜溦原是中山王妃，夫妻恩爱。只是伉俪情深便似海，抵不过权利欲望如火烧遍。中山王暗杀其妻，再娶九王爷孙女，十年后登基为帝。然而那一刻，他看见了一身戎装的女子，带着抹冷嘲的跪拜。

　　边疆三十万儿郎。

　　那么沈慕呢？沈慕扮演的，又是什么？

　　后来，挽音会想，也不过和她一样的，远远的站着看着，剑却为那人而舞一般吧。那人即便知道，也会当做不知。

　　因为，还不起。还的也不是想要的。

　　/

　　落青丝时，挽音托人将画卷还与了沈慕。那时的沈慕已然在江湖召集齐了人马，正自在北疆大营训练新兵——那幅画在寒风中依旧的宛如弱莲。画上填了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

　　后来的后来，战乱中少了一臂的沈慕又见到了曾经笑意明媚的缁衣女子。她跪在佛前，静默敲着木鱼。看到他时，眉目一丝不乱，轻号：“阿弥陀佛。”

　　沈慕沉默的看着枯萎的花，最终只是提笔，又落了行字：入骨相思君知否。

　　本要留与缁衣女子，想想，她平静余生不该再有一丝涟漪，最终，这幅画几经周折，终还是进了皇宫。传闻，皇帝最后一次传召了与他一直不和的女将军。

　　女将军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自己提的词大笑：“我的心意，陛下应该知晓。”

　　美人已死。

　　那时，皇帝忽然想起画轴成形时的二人的心思，愿得一心人，白头永不离。那夜，皇宫忽然起火，皇帝做在御书房中守着画卷，竟没有救出来。

　　第二日，女将军拉着皇子的手站在大殿，指着断臂沈慕道：“问太傅好。”

　　彼年的沈慕神色安然，微笑，久久，耳畔却响起一声佛号，萦绕难了。

　　相思写成轴，画中人知否——《青梅》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