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裁音》青执为枳

2、第二章

　　一路聊着天回家，学校离家其实也不远，骑车十分钟左右，走路磨磨蹭蹭跟散步似的，撑死半个小时也能爬到。

　　听到许适喊了一句“妈”，周亭筠问：“到家了？”

　　许适进门换鞋，顺手从鞋柜上抽张抽纸出来擦眼镜。卧室里有拖鞋踏过，木地板上塔拉塔拉响，许妈妈穿一件睡衣走出来，外边披了件衣服，衣角拢在手里：“今天怎么迟了？”

　　“没骑车。”许适顺手把书包和外套往沙发上摔，“冻死我了。”

　　“叫你穿棉裤你不穿，冻死谁了。”许妈妈念叨着，从水壶里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喝点热的，牛奶在暖气上热着，睡前自己拿。”

　　许适自脖子上抽了围巾下来，接过水不敢多说话，咕咚咕咚喝掉小半杯，嗓子和胃里这才有点暖意。

　　许妈妈瞥一眼沙发，“把你乱扔的东西收拾好。”

　　许适点头，目送许妈妈进了卧室，这才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慢吞吞抱了外套围巾和书包往自己卧室走。

　　“周亭筠，你还在不在？”

　　周亭筠在那儿听戏听得不亦乐乎，回了一句“我在”，笑意掩都掩不住。

　　许适把怀中的东西往自个儿床边的小沙发上一扔，过去关了门后开台灯，“话说你上学时，你妈也是这么啰嗦的吗？”

　　周亭筠想了想，“倒让你失望了，我初高中都住宿。”

　　许适“啧”一声，“我妈妈整天凶巴巴，各种念叨我，就跟我是她充话费送的一样。”

　　都知道她这不是在抱怨，周亭筠有意逗她，“你不是么？”

　　“也可能是路边捡的。”许适一本正经：“更有甚者是直接从家门口的垃圾桶里捡的。”

　　周亭筠笑：“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

　　许适一时没答话，耳机里传来几声噪音，过了一阵才有解释：“我刚刚直接往我床上扑，但是我妈好像把我床底下铺的软垫子取了，咚一下，疼死我了。”

　　周亭筠想想对方龇牙咧嘴揉膝盖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好在还顾着对方的面子，笑声还没出嗓就强行忍住，嘴唇边的弧度却没收。

　　“你都不带关心一下我的吗！”许适揉着膝盖，扁了扁嘴，“我怕不是你的小可爱了。”

　　周亭筠哄她：“是，是，你是我的小可爱。”边哄边拿了CV架势出来，嗓音轻松变了变，听起来凛冽了许多，最后一句还带着点哑：“所以适之大大，能学习了吗？”

　　许适捂着胸口直梗梗瘫在床上，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周亭筠，你犯规！”

　　“嗯？犯规什么？”明知故问，带着她配音时最拿手的声线，周亭筠只是轻轻松松拿一根手机自带耳机，便念出了冷冽清风。

　　许适还没让周亭筠认识自己那会儿，曾在网上看过一篇广播剧的剧评，十里长亭是主役，一点进去就评价她。许适记得博主说长亭的声线是山谷雪松，带着山涧的深不可测，带着雪的清冽新鲜，带着松柏的不可凋也，初听是寒意冻人，听久了便是清泉流过沙石，清冷有，却是着重于清逸。

　　现在周亭筠便是用这种声线在跟许适说话。

　　许适咬着牙炸毛，“周亭筠，不带美人计的！”

　　“那就快学习，你回家都多长时间了，还偷懒呀？”

　　“学，学。”许适摸着鼻子蹭下床，“你要先睡么？”

　　“我陪你。”

　　许适起身的姿势凝固了一瞬间，“我晚上要学到一点的。”

　　“我陪你。”

　　许适揉揉头发下床去，“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周亭筠把耳麦对着鼠标，刻意吧嗒吧嗒两下，“加班，我陪你呀。”

　　“哦。”果然是想多了，谁整天没事干吃饱了撑的陪高考狗深夜学习？许适摇摇头，从小沙发上捞过书包，“麦要开着么？”

　　“开，免得你等会儿又睡着了。”

　　许适：“那是你的学生时代吧。”

　　周亭筠哈哈笑，“我大学保送的，天天晚上去社团浪，浪完回来就睡觉。”

　　许适：“然后白天上课看漫画。”

　　周亭筠：“你怎么知道？”

　　这波仇恨拉的，知道你是学霸属性，也不用这么嘚瑟。许适揉揉眉，深呼吸一口，“讲真，要不是因为你id叫长亭，我现在早就把你拉黑了。”

　　周亭筠从嗓子里散一声笑，胸腔跟着共鸣，笑声里多了些气声出来，劝慰着道：“所以阿适啊，要考怎样的大学，只能靠你自己，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理想学校，那就把它牢牢记在心里，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往前走总是可以的。”

　　不是不肯告诉，许适喉中一梗，“我现在，我现在还没有把握能考进去，你再给我点时间……明年！明年我一定告诉你我想考的学校！”

　　“明年录取结果出来后么？”周亭筠把麦往跟前送了送，声音低下来，柔到骨子里，“阿适，放松。自己定的目标，照着它去做就可以了，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许适握笔的手一顿，“嗯”一声做回应，从习题里移了视线去看书桌上立的相框，里边照片的拍摄角度直切而入，黄金分割线恰到好处，内容却是单调的人文景观：一栋八层高教学楼，外间一条柏油马路，两旁种了高大的行道树，天气很好，阳光高照，近景是一块立于校门前的花岗岩卧壁，古体字上书“帛禹大學”。

　　她倔强地抿着嘴，唇线被她抿出一条线，许适呼了口气，弯下眼睛上扬声线：“学习吧！你今晚到几点？别太晚啊，老年人容易秃头。”

　　所以说隔着网络交谈是最好的掩护手段，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能隐藏地很好，哪怕有难过，也能上扬着语气装作元气满满。

　　周亭筠被她成功骗过，CV凭借声音吃饭，所有的演技都在声线与声音里，她看不见许适的表情，便更加笃定地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只不过是她们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一次交流。周亭筠轻轻笑一下，对许适的玩笑包容如常：“你到几点，我到几点。”

　　麦上安静下来，房间里也安静下来。许适听见周亭筠的呼吸声绵长，知道自己的呼吸声传到那头也会是这个声音。

　　她低头在草稿上写字，钢笔点着蓝墨流利，字体略草，典型的学生字。

　　别急。

　　你要的都会有。

　　帛大也能考得上。

　　力透纸背，一连写了好几遍，一遍比一边遍草。最后猛地停笔，一笔一划写楷体。

　　长亭。

　　十里长亭。

　　周亭筠。

　　笔尖止住，墨水顺着笔尖泅在纸上。

　　许适敲敲脑袋，想太多，学习。

　　一直学到十二点，那头忽然噪音呼呼响。许适原本锁着眉转着笔跟数学题死磕，听到声音后思路立马被吹到西伯利亚去。

　　“周亭筠，你风扇声太大了。”

　　那头没声音，许适挑一下眉，眼角眉梢都化开来，笑着摇摇头。

　　“长亭？”故意加重声音。

　　好半天，那头才回她一个鼻音浓浓的轻哼声。

　　许适的声音带着笑，哄着对方：“十二点了，去睡吧。”

　　“唔，我要陪你的。”

　　“你明天还要上班，要早起的。”

　　“但是你不是要学到一点……”

　　睡意浓浓的周亭筠没了往日的精英感，声音嘟囔着堵在嗓子中，像个撒娇的少女一般。

　　许适忍住笑意，手中的中性笔转了一圈，口上一本正经：“你困了，去睡吧，要不然我一边做题，一边还要担心你有没有着凉，你叫我怎么考大学？”

　　周亭筠大大地打个哈欠，“你高考，你有理。”

　　许适：“晚安。”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周亭筠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往卧室走。许适脑补了一下场景，有些汗颜地想周亭筠会不会闭着眼睛磕碰到哪里。

　　“晚安，阿适。”

　　周亭筠下了□□，连线自然也被关掉。许适取下耳机，嘴边不自觉地笑一下，“好梦。”

　　她伸个懒腰，起身去客厅将暖气上热好的牛奶撕开一个小口子倒进玻璃杯中。

　　许妈妈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许适怎么还不睡？”

　　“等下，做完题就睡。”许适压低声音答到。

　　许妈妈再没说话，许适端起杯子轻轻走进自己房间里。

　　台灯再书桌前投下暖橙色的光，摊开的《五三》上压着一本画满公式的草稿本，书上的大题圈圈圆圆看得人头晕，许适面无表情站在桌前喝牛奶，视线不离书本。

　　这是她选择的路，放弃了全国排名前二十的学校跑来复读，前途全都堵在孤注一掷里。

　　没有后悔的权利，也没有放弃的权利。

　　许适呼一口气，放下杯子坐在桌前，握着笔在稿纸上快速演算。

　　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