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一刻》台风五号

5、CH 5

　　赵以沐回头怒瞪那几个孩子，孩子嬉闹的正起劲，不知道撞到人也没发现他怒视的眼光，这种嘻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赵以沐更加火大，简直是有气无处发。

　　「先擦一下？」Nick从裤兜里拿出手帕递给他。
　　「…谢谢」赵以沐接过手帕随便擦一擦，不过渗进衣服里的已经擦不掉，看着满身狼藉，他再也扯不出一点笑容:「不好意思，我待会想先乘车回旅馆。」

　　今天肯定不宜出门，衰事连发，他现在只想回去把这身脏衣服脱掉，好好洗个澡，躺在干净的床上。

　　「OK！」Nick点点头，快速把Lassi喝完，笑了笑:「待会儿我陪你去外面揽辆嘟嘟车吧。」
　　「谢谢。」赵以沐松了口气。

　　他们从人群中钻出来站在大马路旁揽车，运气不太好，好几辆挤满人的嘟嘟车在他们面前蹦跳而过，喷了他们满脸黑烟。

　　「咳咳咳」
　　赵以沐有气喘的毛病，小时候一次严重的发病差点把唐青吓死，后来唐青用尽各种方法改善，包括西药中药饮食运动维持环境卫生，长大后好了许多，只有偶尔身体状况不好或是季节交替温差严重时才会发病。

　　不过今天吸入的废气量是有点超标了。

　　好不容易揽下一辆车，他边咳着边把饭店的名片给司机看，司机瞇着眼使劲瞧了三秒，摇摇头，耸耸肩，走了。
　　再揽到的下一辆也是这样。

　　「在印度旅行都这么艰难吗？」赵以沐在咳嗽声中提问。
　　「艰难？你是说现在打不到车的情况吗？」Nick伸长脖子看路上有没有空车可以揽：「还好吧，习惯就好，搞不好以后还会拿出来回味。」

　　回味？也许吧，他晚上要躺在旅馆的大床上打电话，把今天的惨况跟筱培讲。

　　搞了不知道多久，不是没空车就是司机看了旅馆名片之后摇摇头。
　　「你说他们的司机怎么回事啊？没人知道我住的旅馆？」赵以沐丧气地问。
　　「应该是不识字，看不懂你名片上的地址，这里识字率不高。」Nick抬头看看天空，刚刚还艳阳高照，一转眼就乌云密布，空气中有种大雨将至的味道，他喃喃道：「快下雨了。」
　　Nick想了一下：「要不这样吧，你的旅馆在火车站再往北几公里的地方，我们先坐车回火车站附近，我的旅馆就在火车后站对面的大街上，那里的店家和饭馆我几天走下来算是摸熟了，先买个衣服再去吃饭，避避雨休息一下，然后从那儿再叫车回你的旅馆。」
　　「那边的司机会知道我的旅馆吗？」赵以沐木然地提问。
　　「不知道，但火车站前的车子多，问到的机会大，」斗大的雨滴落下，Nick抬手在额头抹一把：「重点是再不走我们就得站在这儿淋雨了。」
　　「哎，没更好的办法了。」赵以沐无奈的答应了。

　　他们在雨下大之前揽到一台嘟嘟车，每个司机都知道火车站怎么去，坐上车之后雨势转大，半开放式的车厢挡不住全部风雨，一人湿掉一边的袖子，风一吹，全身毛孔都缩起来。

　　「这种情况你以后会拿出来回味吗？」赵以沐在雨声中问Nick
　　「会吧。往往是辛苦的片刻回味起来反而特别有劲，」Nick被雨细打的瞇起眼睛，但脸上仍有淡淡的微笑：「而且今天不苦啊，遇到个讲同样语言的朋友，逛了美丽的清真寺还吃到好吃的肉串和Lassi，最后等坐上车之后雨势才转大，哪里苦？」

　　「这么说好像也是，可惜我的衣服脏了。」赵以沐说。
　　「脏了就脏了呗，小心翼翼的不是更累？脏了反而没什么好怕的。」Nick说。

　　这个说法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赵以沐看着被雨水泼湿的袖子和裤管，突然觉得豁出去也满不错的，脏了就脏了呗。

　　他们下车时雨势转小了一点，气温随这场雨降低许多。

　　「你的旅馆在这条街上？」赵以沐问
　　「欢迎来到新德里最大的背包客街-Paharganj」Nick笑笑

　　这条路看起来像是条热闹活络的商店街，两边各式店家林立，一样是人车繁杂，除了当地人之外还有许多西方游客，就算下雨也灭不了人潮汹涌。

　　不过一眼望去似乎没有什么象样的旅馆，建筑物看起来都很老旧，招牌到外墙全部灰灰脏脏。

　　「走！」Nick搭着他的肩往前走:「先去买几件弄脏也不心疼的衣服吧！」
　　雨转小变成丝丝点点的飘在空气中，他们没有撑伞，走在泥泞积了水的路上，赵以沐的帆布鞋湿了，不过他呈现半放弃的状态，就像Nick讲的，脏都脏了，豁出去了。

　　街道两旁的店家什么都卖，卖衣服的也不少，从一般T恤到带有印度风格的服饰都有，大多数是专门卖给观光客，写着「I love INDIA」的字样的通俗款，只有一家小店铺门口挂着画了不同风格大象的T恤与众不同。

　　「挺有特色的，进去看看」Nick一脚率先踏入店里。

　　「Namaste」店里只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有着浓密的黑卷发和大大的眼睛，看见有客人来立刻抬头招呼一声。

　　赵以沐指了外面一件T恤问价格，大男孩告诉他一件150卢比，这间店的衣服都是他自己设计的，所以价格比一般的高。

　　大男孩非常积极地把各式T恤摊开给赵以沐看，有Q版的、印度风格镶着金边的、抽象的、单色重复图案的。

　　全是大象，而且设计的还不错。

　　男孩不计麻烦的摊开一整桌的衣服，很热情地要赵以沐试穿，赵以沐挑了几件，问他哪里可以试穿，男孩眨眨眼，笑着说:「Try!! Here!!」
　　「Here？」赵以沐问。
　　「Ya！」

　　看来是没有更衣间，其实店里就他们三个男的，直接脱掉试穿也没什么，再问下去反而显得别扭

　　他咳了一声，扬手把身上的针织衫脱下，然后选了一件V领灰色T恤套上
　　「你觉得怎样？」赵以沐照了一下镜子，然后转头问Nick意见

　　Nick靠着墙双手环在胸前，瞇起眼睛笑了笑，下巴一扬问他:「身材还不错，有在练？」
　　「……」赵以沐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身材，支吾地回答:「没什么练，在家里玩玩哑铃而已。」
　　Nick笑笑地看着他。
　　「T恤怎么样？」赵以沐导回正题。
　　「好看，穿起来年轻好几岁」Nick认真的说。
　　「讲的我好像多老一样」
　　「嘻嘻，谁叫你讲话像在背书，满脸正经严肃的模样」

　　赵以沐转头想白他一眼，但看到Nick仰头笑得没心没肺一脸孩子气的样子，瞪不下去，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你是做什么的？还是学生吗？学什么专业？」赵以沐换穿另一件T恤。
　　「听听这问话，老气横秋的。」Nick一脸嫌弃。
　　「如果不是学生的话怎么有时间出来旅行。还是你是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到处环游世界？」赵以沐继续乱猜。
　　「我是个学生还是个少爷，有什么不同吗？」Nick不以为然的说:「人就喜欢用标签去定义别人，学生就该很穷很闲？当少爷的就爱乱挥霍？」
　　「这只是个开启话题和了解对方的方式。」这边的衣服真不错，赵以沐又换一件。
　　「正经八百真无趣，如果我要了解对方也不会这样问。」Nick拿起围巾比划。
　　「嗯哼，说来听听」赵以沐不以为然。
　　「你有什么热爱的事」Nick选了两条同款不同色的围巾比划。
　　「嗯……我爱看书」
　　「有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Nick拿着围巾往他走去。
　　「……重要考试前曾连续熬夜三天没睡觉算疯狂吗」
　　「…真无趣」Nick边说边一步步走近他，「那人生最大的梦想」
　　「拥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吧。」
　　「有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讲到这句话时Nick已经站到他面前跟他对视，眼睛含水似露，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有没有一生难忘的人？」

　　「…这问题有点太过私人了吧？」赵以沐撇开眼。

　　「我猜你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现在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做特别正经的工作，不喜欢引人注意，选衣服都选黑白灰。」Nick把手上一条灰色绘有黑色图腾的围巾递给他:「这条适合你，中规中矩。」

　　赵以沐正好穿了一件黑色T恤，中间有只烫银的象，配上灰色围巾还不错:「那我猜你的个性是浪漫随性热情，家境应该不错，凭感觉做事的人。」
　　「哈哈，看来我们两个南辕北辙」Nick试戴着跟刚刚给赵以沐同款但不同色的围巾，橘色底配上咖啡色图腾，亮眼温和。
　　「你喜欢那条拿来我全部一起算钱。」赵以沐干脆穿着新衣服，另外又选了三件，本来还想买裤子，但不太想在大家面前脱裤试穿便作罢。

　　四件衣服，二条围巾，800卢比，印度大男孩说跟他们拿700就好。

　　「我看书上说可以杀一半的价格，是真的吗？」赵以沐想起旅游书上的内容。
　　「杀价我不行，我都随便杀个意思意思。」Nick苦笑说。
　　「嘿，我来试试。」赵以沐双眼燃起斗志。

　　接着Nick就旁观了一场漂亮的谈价过程。

　　赵以沐一开口便直接杀出全部300元这个惨无人性的价格，把印度大男孩吓得花容失色频频喊No，说他自己设计薄利多销生活难过，赵以沐一边点头表示理解一边又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下说雨天来客数不多，劝老板开店做生意能赚就赚，然后天花乱坠地讲这个设计多有才华多么有特色，自己会在这个城市待上一个多月，穿的爽就再来买回去送亲友，还把今天衣服被弄脏的惨况讲得可怜兮兮，希望可以遇到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最后还穿着新T恤和印度大男孩勾肩撘背地拍了合照，赵以沐竖起大姆指像在表示衣服很赞，立即上传FB打卡。

　　最后以350元成交，印度大男孩笑咪咪地祝福他们:「My friend, have a nice day」
　　Nick看到目瞪口呆佩服至极，赵以沐付钱的时候眼角扫到他崇拜的表情，心里特爽。

　　「我对你的认识又刷新一层，谈判高手啊，小弟大开眼界。」Nick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饿了吧请你去吃个好吃的。」
　　Nick熟门熟路地带他去巷弄里一间位在二楼的餐厅，门上挂的牌子写了日文，店里空间不大，沉稳的原木色系，桌数也不多，五点多晚餐时间才刚开始，还没有什么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雨丝伴着晚风吹撒进来。

　　「这间店是日本人开的，餐点口味有调整过，应该合你胃口」Nick把菜单从桌子上滑过去给他
　　赵以沐打开菜单扫一眼，餐点大多一百卢比上下:「这店你常来」
　　「没来过，听旅社里其他背包客推荐的，说口胃清淡，偶尔想逃离印度香料时可以来吃」Nick揉了揉肚子:「昨天随便路边点了个香料饭当晚餐，踩到雷，辣的我今天还缓不过来。」
　　「缓不过来你下午还喝Lassi？」赵以沐抬眼看他。
　　「哎，看看你这老妈子的模样」Nick一手支着脑袋，懒懒地说:「你该不会是个老师吧？嗯不对，老师应该不会出差来印度…」
　　「我要一份鸡肉炒饭」赵以沐阖上菜单说:「我不是老师，我是…」
　　「不用告诉我，我随便猜猜而已，你做什么都没差」Nick摆了摆手阻止他:「对我来讲你就是Owen，第一次来印度，个性有点正经拘谨，爱干净，会背旅游书还很会杀价，长的…挺帅，身材还不错。」
　　正在喝水的赵以沐呛了一下，咳了两声。

　　Nick笑了笑，招来服务生点了鸡肉炒饭和羊肉炒饭，还有两杯印度香料茶。

　　店里放起了带有点民族风的轻音乐，窗外天色已暗，店员把每张桌上放的小蜡烛点亮，整天的欢闹都在摇曳的灯光中沉静下来。

　　等上菜的空档，Nick又拿出他的涂鸦本出来勾勾画画，画着画着不时抬眼看赵以沐。
　　「你在画我吗？」赵以沐说。
　　「嗯，做个纪录，旅行第37天遇到Owen，一起逛了贾玛清真寺。」Nick低着头一笔笔的画。
　　看着别人画自己应该是件满别扭的事，但Nick画的专心速度又快，没多久就说:「好了」，把画转个方向给赵以沐看。

　　笔触很简单，但服装打扮还有神情有抓到精髓。

　　「你每天都用画画做纪录？」赵以沐问。
　　「嗯，本来想写日记的，但文笔差只好改用画的，你可以往前翻翻。」Nick说。

　　前面每天都画了不同的东西，有时是风景，有时是建筑，有时是人，再用文字辅助说明。

　　他本来还想细看文字内容，但店员一把餐点送上来，香味扑鼻，谁也没心思聊天，恨不得把脸埋进盘子里猛吃。

　　五分钟后风卷残云，两人往椅背上一靠，各自端着热茶啜饮。

　　印度香料奶茶喝起来像姜汁奶茶，赵以沐平常对这些甜甜的饮料敬谢不敏，但今天却喝的顺口，又甜又热让脾胃一阵舒坦。

　　「谢谢，今天还好遇见你，不然我肯定逛完清真寺就打道回府了。」赵以沐看着烛光中的Nick。
　　「相逢就是有缘呗，更何况我们还相遇二次」Nick歪着头笑一笑，「而且你这正经谨慎爱说教的模样，让我想起我干哥……」
　　「你干哥有我帅吗？」
　　「哟，会开玩笑了」

　　赵以沐看着坐在对面的Nick觉得很奇妙，他上周的这个时候还在那间他住了快三十年的屋子里吃着老妈煮的家常菜，聊着菜价和薪水的涨幅，电视的新闻播着每天都有的车祸和火灾，现在却在一个陌生遥远的国度和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吃饭喝茶，聊些不着边际的事，竟然还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轻松。

　　「你会在新德里待多久？」赵以沐问。
　　「我下周四会去阿格拉。」Nick答得随意。
　　「阿格拉就是有泰姬玛哈陵的地方？」
　　「是啊，去看看永恒爱情的见证。」
　　「你什么时候去？怎么去？」其实赵以沐只是顺着话题聊下去，但话蹦出口他才发现不妥，这个问法彷佛他有意要去似的。

　　Nick没回答，看着他一股劲儿的笑，然后从涂鸦本子上撕一角，低头写了东西然后递给他:「我订的火车班次、座位等次还有时间。」
　　赵以沐看着纸条上的字，略带歉意的说:「我不一定会去，还得看工作…」
　　「没事儿，你来不来我都会出发的。」Nick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奶茶，伸个懒腰说:「哎哟累了。走吧，我们去叫辆嘟嘟车送你回旅馆。」

　　这次很快就揽到一个知道赵以沐旅馆的嘟嘟车。

　　「诺，相机还你。」Nick把相机还给他。
　　「你今天有拍照吗？」赵以沐没印象他有拿起相机。
　　「拍的不多，你回去慢慢看吧」Nick双手插兜嘻嘻笑着。
　　「对了，这围巾送你，」赵以沐上车前把那条橘橙色的围巾往Nick脖子一挂，他没打算跟Nick拿钱，随便想了个说法:「你那手帕给我弄脏了，这算赔礼。」

　　Nick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讲的是下午Lassi洒身上时，借给他擦衣服的帕子。

　　「谢啦！」Nick省去客套爽快地收下围巾，挥挥手告别，表情轻快又有点慎重:「再见，祝你旅途愉快。」

　　旅途上一个挥手一个转身，往往是再不相见的别离。

　　「再见」
　　「Bye」

　　雨仍然絮絮绵绵地下，赵以沐下车的时候发现裤脚又湿了一半，走进旅馆在大厅的镜子前面看见自己全身狼狈的模样，跟早上出去时判若两人。

　　一进房间他立马冲去洗了热水澡，在浴室白茫茫的雾气中回想着今日种种。

　　从浴室出来后赵以沐觉得自己焕然一新，拿着毛巾乱揉着头发，看看时间，女友快打电话来了，他坐在床沿顺手把相机打开，Nick讲的不假，真的没拍几张，不超过二十张，他从最前面开始看。

　　第一张，是他拎着装了鞋子的塑料袋，仰头看清真寺的背影，阳光带着线条落在他身上
　　第二张是他拧着眉在看壁雕的模样……真的是一本正经
　　第三张是他走在繁忙市集中的身形
　　然后是卖烧烤的老板和冒着烟的摊子
　　再来是他一手拿着肉串，低头扯着衣摆看那一块脏污……
　　接着是他仰头喝Lassi的样子、揽车的片刻、卖衣服的印度大男孩、他杀价时的瞬间，还有那间摇曵着烛火的小店…

　　每一张照片都纪录了一个片段和当时的心情，而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照的

　　这个Nick啊……
　　怎么形容呢？赵以沐一时想不出来要什么词汇来描绘这个人。

　　应该要合影一张的。

　　赵以沐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正舒服，昏昏欲睡，筱培打来的视讯电话响了好几声他才接通。
　　「嗯你睡了？这么早？」筱培问。
　　「今天出去逛了一天，有点累。」赵以沐抬起胳膊挡住灯光，把今天遇到Nick的事还有整天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越讲越起劲。

　　「在印度旅行好像不容易，但我怎么觉得你听起来很开心？」筱培静静听他说完之后才开口。
　　「是吗？」赵以沐愣了一下，他明明就觉得今天很惨。

　　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蹦出今天在雨中坐嘟嘟车时Nick的笑脸，潚洒又豁达，

　　他说:
　　往往是辛苦的片刻回味起来特别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