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陛下是戏精》梦画师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辩佛（十一）

　　宣德十六年腊月十五日辰时初，满地积雪的长安城内。
　　位于长安西市的永安街南七坊的一座普通客栈内，店里的伙计，正趴在油渍渍的旧案几上，脑袋点点地打着瞌睡。
　　客栈不大，但内里装饰一新。
　　这伙计就坐在前院的隔间里头，他的身边装着好几个正烧着黑炭铜火盆子。
　　燃烧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时不时飘出星星点点的灰烟沫子来。
　　这马脸伙计皱皱鼻子，忽然抬起身狠狠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虽这炭火烧起来多少都有些难闻的黑烟散出，可不烧这炭，这么冷的天，任谁被勒令看店守夜，都会熬不住吧。
　　这昏昏欲睡的伙计抬手懒洋洋地搓搓鼻子，想道。
　　都这个点了，可换班的伙计还没来。
　　守店整整一晚都没怎么合眼的小伙计，开始着急了。
　　他将手里攥紧的抹布，往案几上发脾气似的大力一甩，嘴里嘟囔道：“哼！就知道躲懒！”
　　就在他正独自生着闷气时，悬在门口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一股携裹着寒冬清晨特殊味道的冷风，一下子就吹到这马脸小伙计脸上、身上。
　　这伙计冻得浑身一哆嗦，朦胧睡意亦被全部吹散。
　　他心里正有火呢，只以为这么早来这小店里的，必然就是替班的小伙计，便立刻直起上身，眼睛都没梭过去，就大骂开了：“要死啊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替班？！不知道老子憋得出恭出不了，马上就要拉裤子上吗……”
　　“……这位施主，贫僧是过来住店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马脸伙计一愣，这才揉揉惺忪睡眼，定定看去。
　　就见自己面前，站着一名胡子拉碴、一身破烂袈裟的老和尚。
　　这和尚不仅衣裳寒酸，就连脸上身上都没有几两肉的样子，瘦得一张容长脸上，两只颧骨如山丘一般高高耸立着，撑得他那双斜斜的三角眼，更加奇形怪状了。
　　马脸伙计瞪大眼睛，呆呆地张着嘴，又从头到脚地将这丑陋，却笑容可掬的老和尚打量了一遍，最后“啧啧”两声，随意怠慢地一挥袖子，吊着嗓子说道：“就你这穷和尚，还来我这店里化缘？去去去！我这儿还没做朝食呢！你赶紧去别家吧！”
　　他边说，边伸手推搡着这老和尚，想要将他驱赶出店。
　　这和尚虽长相奇丑，但性子却挺温和。
　　虽受着这狗眼看人低的小伙计的无力推挤，和恶言恶语，但他面上却没有一丝恼怒的样子。
　　他双手合十，再次温柔细语地对那小伙计解释道：“这位施主，贫僧不是来化缘的，贫僧就是来住店打尖的。”
　　他边和蔼地笑，边从自己满是破补丁的袈裟里头，摸出一个银锭子来。
　　他大方地将这银锭子，往已目瞪口呆的小伙计面前一递，笑道：“这是贫僧的住店钱。”
　　小伙计愣了愣，一把从那和尚手里，抢过银锭子往嘴里一咬，眼睛一亮：“……真的！是真的官银呢！”
　　小伙计放心了。
　　只要不是跑过来蹭吃蹭喝的，有钱住店的都是客人。
　　他立刻将那银锭子收进怀里，躬下身，将抹布往自己肩上一甩，冲那和尚笑得格外热情：“那大和尚您里边请！您看，您想住哪个院啊？咱们这店虽不大，可各种大小院子房间，可都应有尽有……”
　　他边说，边殷勤地搀扶着这老和尚往里院走去。
　　老和尚心善，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臂，婉言说道：“贫僧没多大讲究，施主让贫僧随便进哪个房间歇息一晚，就成了。”
　　这小伙计心眼子多。见这和尚如此随便不讲究，便也收收自己的热情，将自己的手收回，斯条慢理地问这和尚道：“瞧你这打扮，是从哪个破落地过来长安的啊？是不是明儿想溜进皇宫里，听一听那各大圣僧，才能出席的水陆法会啊？”
　　不待这老和尚回答，这小伙计立刻“好心”提醒他道：“唉哟，那您千万别进去！就您这副打扮，没准那皇宫侍卫，非要把您当流民给驱逐出去！”
　　他说着说着，似乎凭空想象到了这邋遢丑陋的老和尚，被手持武器的侍卫追赶打杀，抱头鼠窜的可笑模样，居然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伙计陷入意淫无法自拔的时候，这老和尚又语出惊人道：“多谢施主提醒。贫僧确实是要参加海陆法会的僧人。贫僧法号方怀，乃是宁州绝崖寺的主持。”
　　他说着，将一枚金光闪闪的小印章又从袈裟襟口里摸索出来，往那小伙计的眼睛面前一晒。
　　“这是陛下给予每位参加法会僧人的信物，上头，还雕刻着贫僧的名字呢！”
　　方怀依旧笑得慈善。
　　可那盯着金印信物，眼睛都成对鸡眼儿了的小伙计，却在这寒冬腊月里头，活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地，连连叩首求饶道：“圣僧，圣僧饶命啊！小的不是有意得罪怠慢您的，您就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吧！”
　　说完，他不住地将头磕地“嘭嘭”直响。
　　方怀倒是没想到，这小伙计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他赶紧上前，亲手扶起这伙计，惭愧自责地说道：“都怪贫僧吓坏了施主。唉，您快起吧。这天这么冷，您带我进院子吧。”
　　入夜，长安城里，又飘起雪花。
　　方怀不知为何就在这临近宵禁的时候，执意要出客栈。
　　换了班的伙计得到之前那马脸伙计的再三叮嘱，知道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大和尚，就是那闻名遐迩的绝崖寺的主持方丈，哪里肯让他冒着被冻被巡逻兵搜查的危险出去呢？
　　可无论这伙计，如何好说歹说地劝说提醒，这方怀都跟中了邪似的，非要出去不可。
　　“哎呀，圣僧您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现在这马上就要宵禁了，您此时出去，一定会被抓住进牢房的！哎呀……”
　　这伙计真是急得满脑门都是热汗。
　　可无奈这方怀和尚真是铁了心。
　　“贫僧之前歇宿在靠近南门的贫民巷里，凑巧遇见三个失去父母的乞儿。贫僧虽给了他们银两，却还是心里担忧，他们会在这大雪天里饿冻至死……”
　　他整张脸都苦皱在一起，目光深而忧虑不已。
　　“不成！贫僧必须亲眼见见他们！”
　　方怀目光一炙，毅然决定，今晚他必须出去走一趟！
　　“哎呀！不就一晚上，您明天一早去，不也可以……”
　　“不行啊！那是三条人命，人命啊！！”
　　方怀仰头，悲叹道。
　　“此言善哉！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就在他二人争论不休之时，一声嘹亮的声音，从客栈大门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两人心头一动，纷纷转头，惊讶地望向那突然进客栈的人。
　　只见这人是一名满脸红光、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不过与方怀这副穷酸模样大不相同的却是，这老和尚却是一身镶满宝石璎珞的绣金袈裟，手上还紧握着一个金龙头拐杖。
　　方怀见同是僧人，不由眉开眼笑。
　　他绕过客栈伙计，几步就走到这富贵和尚面前，对他双手合十，问迅道：“同俢！吾乃宁州绝崖寺方怀，敢问您的法号？”
　　这富贵和尚看着面前穿着破烂的方怀，却没有一丝轻视高傲的态度。
　　他见方怀主动过来与自己打招呼，又已自报家门，立刻谦虚地双手合十，亦态度友好地说道：“方怀大师善哉！老衲，是原齐国飞缘寺的主持龙净和尚。”
　　“原来您就是龙净大师啊！失礼了。”方怀频频点头，却面带忧色的对龙净说道：“贫僧没法与您多聊，还待前去南巷，去看看那三个孩子啊！”
　　龙净点头，却出乎所有人意外地，主动提议道：“不若老衲与您一同去吧！老衲的那几名徒弟，恰巧也在外头候着呢。咱们同去，同去！”
　　原来，这龙净大师还未进门，便听见了里头二人的争执声，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对这素未谋面却心底仁善的同俢颇俱好感。
　　再一见面，只见这老和尚素衣素袍，不饰华妆，心里便更加敬佩和肃然起敬。
　　于是，他主动提议与方怀一同前往南巷，其本意也是想要救助那几个可怜孩子。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双双出了店门，头也没回地大步走了。
　　留下风中凌乱的店伙计：“……”
　　两人伴着几名年轻的沙弥，冒着风雪一路摸黑往南巷走着。
　　幸而一路上没有遇见盘查的士兵，亦得到好心更夫的带路，一行人终于在天彻底黑下之前，找到了团缩在暗角巷子里的三兄弟。
　　几人急忙齐心合力，将这冻得快失去知觉的三个孩子抱起，就跑到离这暗巷最近的一处人家借宿一宿。
　　及至第二天，正好是大周第一届水路法会开始的日子。
　　两人再三叮嘱小沙弥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三个可怜的孩子后，便一起匆匆往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