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恒纪事》沧海惊鸿

3、第三章

　　“姑娘，请留步！”薛大高壮的身形，挡住了周乐诗的去路。
　　他到底是深谙高深武功的，轻功步法当然绝非周乐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比。加之护主心切，他顾不得多想，迅速分开厅堂喧饮的食客，在周乐诗的一只脚踏上半扇木楼梯的时候，阻住了她。
　　那扇木楼梯，正是通往元君舒所在的那处雅间的路。
　　薛大顿觉脑中一阵嗡鸣：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会真的是被某人派来算计小主人的吧？

　　厅堂里喧饮的众食客多是男子，他们先是被周乐诗推搡开去，接着又被薛大撞得东倒西歪。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家推搡或可忍耐下去，可是被那样壮硕的汉子冲撞，许多人几杯酒下肚，都压不住火气，将要发作了。
　　他们有的顾忌着薛大的身材侧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有的则已经指指点点起薛大的无礼行径了。
　　小主人来到这聚仙楼用饭，诚叔特特地要了雅间，避的就是众人的关注。如今被这小姑娘一搅和，倒成了众矢之的了！
　　薛大越发地认定，周乐诗就是那个来害自家小主人的。

　　“姑娘你若是再近前一步，休怪我无礼了！”薛大压低声音，威胁道。
　　若是这个陌生女子此刻知趣，薛大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大打出手。
　　与此同时，慧蓉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凑到了周乐诗的身边，音声发抖：“姑娘，别闹了！咱们……咱们快回去吧！”
　　眼前的汉子，身形壮实如铁塔一般，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还朝着她们攥紧了两只拳头。那拳头一只就得有小水钵那么大，慧蓉真怕这汉子手底下没个分寸，一拳下来，还不得把自家姑娘打得骨断筋折？

　　周乐诗对于慧蓉的好心规劝充耳不闻，她更不管周遭众人的指指点点。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于元君舒而言，现在的情形有多么地紧急了。
　　既然要报恩，周乐诗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突然朝着薛大迈出了一步，周身的气度亦陡然而变。
　　薛大因她这毫无征兆地逼近而微微惊震，心道果然是个不要命的。他一双虎目立时瞪得更圆了，逼人的杀气释放出来几分。

　　须知，薛大曾经是个江湖人，被收入元君舒父亲麾下之前，手上也是沾过几条人命的。
　　曾杀过人的人，一旦不加收敛，那股子血煞之气自然而然地就会流散出来。
　　薛大心里只当周乐诗是个不会什么武功，意图借这副柔弱外表撒个疯遮掩过去，然后接近元君舒，意图不轨的小喽啰，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么个在他眼里浑然无所谓的存在，在向他迈出一步的同时，周身的气场剧变……
　　薛大一副浓眉不由自主地耸了耸：周乐诗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竟是将他刻意流露出来的血煞之气，给压制下去了！

　　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疯丫头，怎么可能！
　　真是咄咄怪事！
　　薛大的脸上瞬间划过不可思议的表情，周乐诗却在此时开口了，亦是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事关你主人外祖家，刻不容缓，让我过去！”她的语气中带着森森寒意，以及不容置疑。
　　薛大的脑中一阵恍惚。仿佛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个来路不明的小疯丫头，而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

　　这种感觉……
　　薛大猛然间找到了与这种感觉相似的记忆——
　　他曾有两次直面元君舒的祖父肃王千岁。那种来自上位者的不怒而自威的压迫感，与此刻的感觉，简直像极了。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肃王爷，天子王叔！
　　而眼前这个人，又算什么？

　　不过是个小丫头子而已，在这里充什么贵人！
　　薛大的自尊被周乐诗激怒。既然对方自取其辱，那么他就决定不对她客气了。
　　此时，元君舒的另外几名随从查知这里的异况，相继欺身凑过来。薛大与同伴交换了眼神，心里盘算着几个人以迅雷之势制住周乐诗和慧蓉，然后携着她们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些之前被勾起注意的食客转头就会将这件事丢开。
　　至于如何处置这两个人，那就要看小主人如何决断了，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他尚未将心中的打算付诸实施，身后传来了一声“吱呀”门响，接着是诚叔的低声呵斥：“大庭广众的，在这里喧闹什么！”
　　虽是呵斥，却让薛大的一颗心登时定了下来。
　　“诚叔，她——”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晃。周乐诗竟是大胆地绕过了他，甚至连诚叔都绕了过去。
　　诚叔见是一个差不多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风一般地朝自己冲了过来，一双老眼先是一呆，继而便觉得情况不对。然而他不会武功，又刚经历了一番长途劳顿疲累交加，脑子虽然反应过来了，身体可就不那么灵光了。
　　就这么被周乐诗绕过了过去，眼瞧着直奔他身后的那扇雅间的门。

　　那扇门的里面，就是小主子！
　　万一这女子……
　　薛大不敢再想下去，他身体的反应可比诚叔快得多，立时出手，一掌拍向了周乐诗的后心。
　　“姑娘！”慧蓉看得分明，惊呼出声，已经晚了。
　　那一掌挨到周乐诗的后心的时候，周乐诗刚好推开雅间的门。
　　也是薛大想留活口，没有下死手，那一掌偏离了周乐诗后心位置，侧开了一寸多去，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的后背上。
　　绕是如此，也让周乐诗不堪承受，登时一口鲜血翻涌上来，喷出口去。

　　恰在这时，那扇门也被她打开了。
　　她就这样，挟着薛大那一掌的劲力，径直向前面扑过去，刚好扑到了因不放心外面情形而站在后的元君舒的怀里。
　　“哇”的一口鲜血，正喷在元君舒胸口的衣襟上。

　　元君舒惊觉怀中陡然多了一个温软的人形物事，还有带着新鲜血腥气息的红而热的东西铺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猝不及防。
　　她本能地伸展手臂，搂住了扑到她怀里的人形物事。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本能的反应，直到很久之后，元君舒都说不清楚。
　　或许就是那一刹那的心有灵犀，让她突然觉得，怀中的这个人，应该需要她抱住她，而不是任由其跌落在地。

　　就在薛大出手，周乐诗受伤吐血前扑的当儿，诚叔的脑袋第一个灵光起来。
　　他想都没想，就势把薛大推入了雅间门里，随后他自己也紧跟了上去，在身后把房门关紧。
　　外面厅堂里观望着这里的人，因为雅间在二楼，隔着一层的木楼梯，他们也只看到薛大推了周乐诗一把，并没看到周乐诗吐血，以及扑到元君舒怀里的那一幕。
　　一扇门挡住了他们的好奇心，各人也只好暂丢开手去，重新回复了之前的喧饮场面。

　　这可苦了被挡在门外的慧蓉。
　　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被那高壮汉子一巴掌拍过去，好像是吐了血，心脏都要吓脱了。偏偏那扇门被那蓝衫中年男子在里面关了个严严实实，更有三个同样高壮的汉子成半圆状，将她围在了核心。
　　慧蓉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担心自家姑娘担心得要死，害怕这几个壮汉更是怕得要死。
　　“我……我家姑娘……她、她……”语不成句，慧蓉抖做一团。

　　元君舒的几名手下，彼此之间都是有着相应的默契的。
　　他们见诚叔推搡着薛老大进了雅间，并将房门紧闭，对于接下来需要他们做什么，皆是心中雪亮。
　　一个被吓成筛糠状的小姑娘而已，还不至于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般想着，其中一名护卫冲着慧蓉瞪着眼睛，一脸凶相。

　　慧蓉本就害怕，见状腿肚子都软下去了。
　　她想张口向旁人求救，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她想逃出三人的合围，却发现在这三个高壮汉子的面前，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且他们很有技巧地将她围在了一个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墙角里，就算是厅堂里正有那么多人同时在，他们也没法注意到她这里的动静。

　　慧蓉惊愕地张着嘴，惶然四顾，蓦地发现了躲在远处，扒着墙边，只露出脑瓜皮儿和一双眼睛的店小二来。
　　她想向店小二大呼“救命”，店小二反应更快，“嗖”地缩回脖子，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一个墙边了。
　　慧蓉：“……”
　　接着，她就被三个人掩着嘴、架着胳膊，提溜小鸡仔儿一般地提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