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行诗》时衿

3、第一行诗

　　时间倒转数年。

　　高二升高三前夕，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
　　叶珈蓝收到同桌苏锦珂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学校附近的理发店里接受托尼老师的时尚洗礼。
　　苏锦珂：【班里要来新同学了！】
　　叶珈蓝当时正闭着眼，没看见。

　　再睁开眼的时候，打开手机一看，整屏的“啊啊啊”，苏锦珂的激动已经从屏幕里溢了出来：【我枯燥的高中生活啊，终于开始有新鲜的血液注入了！】
　　叶珈蓝垂着眼睛给她打字：【你有病吧？】
　　【说不定是个帅气小哥哥呢！】
　　【然后和你展开一场王子和灰姑娘的旷世恋爱？】
　　苏锦珂一脸猥琐样：【嘿嘿嘿！】

　　叶珈蓝想到苏锦珂塞了半个课桌的言情小说，以及她上次月考把《陈情表》写成了《陈书表》的语文卷子，一盆冷水兜头给她浇过去：【五三写完了吗？】
　　【叶弯弯！】
　　【离骚会背了吗？】
　　每日一问。
　　苏锦珂好奇：【弯弯，你眼里除了屈原还有别的男的吗？】

　　【有啊。】
　　【谁？】
　　【王后雄。】

　　王后雄，是某本练习册的主编。
　　苏锦珂知道她开玩笑，但还是磨了磨牙骂她一句：【赶紧滚！】
　　叶珈蓝嘴角一翘，话题终止。
　　和苏锦珂的聊天框一关，她看见班级群里的消息新增了几十条。
　　点进去一看，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围绕的全是新同学——

　　【内部消息，我们班今天要来一个新同学！】
　　【怎么这个时候来，刚好赶上期末考试？】
　　【我猜是个学渣，对期末考试无所畏惧，所以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
　　【胡扯，学霸也无所畏惧啊！】

　　……

　　这个群里讨论的热火朝天。
　　而班主任老吴在的那个群，长年累月安静如鸡。

　　叶珈蓝默默窥屏，直到有人提到了她一句：【老吴没跟班长说吗？】
　　她垂着眼打字：【没有。】

　　有人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猜猜新同学男的女的？】
　　【赌一包辣条，是个狂拽酷炫的小哥哥。】
　　【我赌两包辣条，是长头发大眼睛的软妹子，像我们班长一样。】
　　【赌辣条多没意思啊，要赌就赌个大点的。】
　　很快有人问：【赌什么？】
　　【赌一个礼拜的物理作业！】

　　这赌注果然大了不少。

　　连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群主都冒了出来：【我猜是和我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男同学。】
　　【不要脸。】
　　【基佬！】
　　叶珈蓝：“……”

　　越说越没谱。

　　叶珈蓝没继续往下看，收了手机装回口袋，闭上眼睛假寐了片刻。
　　五分钟后，托尼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学，剪好了！”
　　叶珈蓝睁眼，然后看见前方镜面上映出的少女的那张脸。
　　白白净净，明眸皓齿，再往上看，刘海被剪到了眉毛以上，参差不齐地像是一把锯齿。
　　有点惨不忍睹。
　　   
　　她表情僵住，眉头轻拧咳了声。

　　托尼老师显然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一边解她身上用来遮衣服的黑布，一边笑嘻嘻地问：“同学，你看这发型是不是特别好看？”
　　叶珈蓝险些把黑布拽下盖到他脸上。
　　年轻的理发师尚在自我感觉良好，一开口，南方口音极重：“你长得还好看，配上这个刘海，简直跟漫画里的病娇萝莉一模一样！”
　　叶珈蓝：“……”
　　   
　　还病娇萝莉。
　　他给自己手抖找的借口还挺好听。

　　叶珈蓝实在接不了这茬，她伸手拨开垂到耳边的头发丝，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下午两点二十分。
　　还有十分钟，第一节课就要开始了。
　　从理发店到南城一中，还要横穿一条马路，叶珈蓝绝了跟理发师理论一番的心思，只能认栽。
　　付钱那半分钟，理发师还跟在旁边念叨：“你这样去学校，回头率绝对半分之百！”
　　   
　　这话说的当真对。
　　   
　　叶珈蓝进学校的时候，连看门老大爷的狗都多看了她一眼。
　　包括老吴在内，用了半分钟的功夫确认是她，然后才又很快扬了手让她进来。
　　才一进门，班上有人吹了声口哨。
　　老吴怒目瞪过去：“老实点儿！”
　　   
　　这一句话下去，口哨声是止住了，但是班上窃窃私语依旧毫不间断，叶珈蓝还以为是自己头发的毛病，刚要抬手去挡一下天杀的刘海，老吴就咳了一声：“班长来得正好，认识一下新同学。”
　　“……”
　　叶珈蓝差点就忘了这一茬。
　　她刚好走到讲台正前方，老吴话音一落，她配合地一转头，然后迎面和老吴旁边站着的新同学视线撞了个正着。
　　老吴伸手指了指她，介绍的时候表情和语气欣慰又自豪：“我们班班长，叶珈蓝同学。”

　　那人浅浅望过来。
　　他刚才应该是在填信息表，这会儿还是半低着头的姿势，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双眼皮轮廓显得尤其地深。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秒。
　　半秒过后，少年视线上移，在她狗啃式刘海上停了一瞬，然后移开，他唇角轻勾“嗯”了声，“唐遇。”
　　叶珈蓝：“……哦。”
　　有点耳熟。

　　下去的时候，叶珈蓝听见有个女生小声跟同桌说了句：“怎么连说个名字都让人这么让人心动啊……”
　　说的当然不可能是老吴。
　　“我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
　　还好。
　　刚才和新同学对视那半秒，叶珈蓝心跳只快了半拍。

　　-

　　似乎是班上多了个新成员的缘故，这天的课间，教室里格外热闹。
　　连平时比较安静的女同学话都多了不少。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一群人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起中午的那场聚众赌博——
　　“幸亏我猜的是男同胞，不然就要替别人写物理作业了。”
　　“今天回家就去群里统计一下，看有哪些猜软妹的分摊我们的作业。”
　　那时候的消息还没有撤回这个功能，证据没办法销毁。
　　一瞬间有人兴奋有人哀嚎，八点多的教室，嘈杂声一片。

　　叶珈蓝伸手捂了捂耳朵。
　　耳边太吵，她看不下去书。

　　隔着个过道，就连旁边的两个女同学声音都没断过。
　　她听见一个女生恨铁不成钢地问了句：“你怎么像个色狼一样一只看新同学？”
　　”这不该分班了嘛……我得趁现在多看他几眼，不然分了班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无比寻常的一个分班，被她说的像是生死离别。

　　叶珈蓝往那边瞥了一眼，顿住，然后又转头看向教室后方。
　　她倒要看看，新同学有什么魔力。

　　那块是男生聚集地，视线稍微一转，就看到靠近后门的新同学。
　　班里另一个男生拖了把椅子凑在新同学桌边，好像是拿了张前几天刚拍好的班级合照，在给他介绍班里的同学。
　　男生叫谢景非，是下午在群里自卖自夸的群主。
　　谢景非刚好介绍到了她：“这个是我们班长，特别乖。”

　　再往下，没别的话了。
　　他和叶珈蓝同班一年，但其实不怎么熟。
　　谢景非对她的印象停在最表面的层次上：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不大，像是一个很典型的乖乖女。

　　但是叶珈蓝不知道这些，她刚要把视线收回来，就突然看见唐遇抬了下眼。
　　就一眼，他把视线收回去的时候，唇角一扯，像是笑了一下。
　　漫不经心又不动声色，但是偏偏又像是能晃了人的眼。

　　叶珈蓝的眼被晃了一下，还觉得他这要笑不笑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胳膊就被人拎住，苏锦珂一把把她拖起来：“跟我去书店一趟。”
　　晚二和晚三中间的休息时间是二十分钟，所以不少同学出去走圈透气。
　　叶珈蓝转头看她：“又去买霸道校草的小甜心？”
　　苏锦珂瞪她一眼：“不是。”

　　“转性了？”叶珈蓝觉得不可思议。
　　苏锦珂简直想把那本小甜心拍她脸上，但是碍于现在在教室，有贼心没贼胆，只好拧着她的胳膊往外面走：“去买追夫三十六计。”
　　“那是什么东西？”
　　“哎……就是追小哥哥的嘛！”

　　叶珈蓝睁大眼睛看她，她说话声音本来就不大，用太大力气的时候，尾音有点颤，听着格外柔软，她问苏锦珂：“追谁？”
　　苏锦珂笑眯眯：“你猜。”
　　“……”
　　不用猜了。
　　除了新同学那个妖孽，估计也没别人这么巧能让她半天转性。

　　一转头，后排的新同学已经先她们一步出了教室。
　　他高高瘦瘦，肩宽腿长，走路的时候像是带了一阵风，楼道里不少女生驻足侧目。
　　叶珈蓝抿了抿唇，视线收回，一脸不情愿被苏锦珂拖了过去。

　　到了书店，苏锦珂在里面色眯眯地跟挑小黄书一样翻起了书。
　　叶珈蓝实在没眼看，她在里面站了没半分钟，就提前出来等她。
　　书店距离教学楼不远不近，中间通的路两边种了整排的高树。
　　这边尚且有灯光晕开，树林那边枝叶繁茂，几乎要把路灯光完全遮住，光亮只透过去一星半点。

　　早恋情侣约会圣地。
　　叶珈蓝在外面等得无聊，步子抬起，不知不觉就迈出了十几步。
　　那头光线越来越暗，只能依稀辩出来人影。
　　有两个人，一高一矮。
　　她步子一停，听见一道甜得有些发腻的女声响起：“同学，你……有女朋友了没？”

　　叶珈蓝：“……”
　　她居然真的撞破了一起约会现场。

　　那边女声娇滴滴地说着话，像是有点害羞，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直接被掩在了风里。
　　男生没出声，他半低着头，在看手里那张纸。
　　光线寡淡，所以他看得速度极慢，直到女生的甜言蜜语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把那张纸折起收进信封，抬手递过去。
　　这边树多蚊子也多，嗡嗡嗡地在耳边上绕，叶珈蓝烦不胜烦地抬手摸了摸胳膊。
　　下一秒，她还没听到男主角的回答，一道强光就突然打了过来。
　　女生接的时候手不稳，信封陡然掉下。

　　那对男女被光照亮。
　　拿着手电筒的教导主任站在光亮后头，更年期男人沉着一张脸，像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场景：“干什么呢你们两个？”
　　叶珈蓝趁着还没被人发现，轻手轻脚地退到树影地下，她视线一转，看向那两个当事人。

　　女生面带桃花，脸还红着，她明显被突然出现的教导主任吓得不轻，这会儿眼睛睁大，支支吾吾半天，出了一个“我”字，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别的字眼来。
　　教导主任阴沉沉的脸转向男主角：“你说。”
　　叶珈蓝也跟着转了转眼。

　　手电光下，那人侧脸被照得明暗交叠，脸部线条轮廓分明。
　　然后他低了下头，右脚轻抬把跟前地上的信封压下，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往回轻收。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睛微微眯了下。
　　他说：“做题啊。”

　　做、题、啊。

　　教导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说一句“放屁”证明自己的智商，少年突然就偏了下头。
　　叶珈蓝终于看见他的正脸。
　　五官精致，眼尾有颗痣。
　　是班上新转来的同学。
　　叶珈蓝往后挪了一步，和他视线对视不到半秒，刚要转身撤离现场，就看见唐遇一侧嘴角微微勾起。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眉梢一挑，眉眼都像是含了情，温柔又干净。
　　然后他开口，是和那张脸上美好的表情极不相符的一句话，措辞简单，有点不怀好意：“她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