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云观出岫

67、巫蛊

　　“殿下，殿下。”眼看着宣城手里的茶杯倾斜，水将溢未溢，秦素只好唤了唤依旧在神游中的宣城。
　　“嗯？”宣城晃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的指上已是沾了茶水，连襦裙上都落了几点水迹，忙放下手里的茶杯，接了手帕，抹了两下。
　　“殿下刚才在想什么？”秦素见她这慌张样子颇有几份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嘴角抿成一条缝，用手抵住了唇，转而道。
　　“没什么。”宣城颇有些僵硬地勾了下唇角，脑子里却想着那日与承麟在密室中的结语。当时皇帝警告她不要与秦素走得太近，她顺势玩笑反问，那日晚上去千福宫中可是为了捉奸？承麟顿了顿，方才告诉她，那日是有人谗言，说秦贵妃在寝殿中行巫蛊之事，方才前去验看。而她宣城，不过是个临时想来的借口。
　　离宫多日，一遭回来，这家里却已是暗潮翻涌，风雨满楼。她宣城自己向来不畏人言，随性随心惯了，倒也做得个靶心，迎着那些明枪暗箭。可秦素除了这个被迫而来的位置，已是不争不抢，静得犹如海底的水石，寻常注意不得了，却还是难逃他人妒忌，以致于此。那日陛下念着旧情，也未必心了那风言，故而不曾细搜过，若是细细搜来……
　　“殿下自进来便一直在神游他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可是我能知道的？若是不甚要紧，不如与我说说。这一日日在宫里，着实是无聊得紧，便是眼看着年节，也不过是把去岁的再走一趟，不甚新鲜了。若有那我不好知道的，殿下便略略，多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好。在宫里能说话的人不多，见着殿下，着实亲切。”秦素心里揣了满肚子的话想问宣城，从这两起命案到一路所行所见，从陛下急召到秦太后那忽远忽近的态度……秦素不问，只说着这些闲话，便是怕宣城有不能言，不可说之处，便悄悄退了一步，只说自身之事。
　　“我刚刚在想表姐。”宣城自来不喜与人绕弯子，便直说了，“自我回宫，便听见了一个笑话，说贵妃娘娘表面上平静慈和，不争不抢，其实是力有所不及，才智有限，不能够罢了。暗地里倒是要强得紧，想要借着咱太后的东风，有孕生子，再进一步。”
　　“这倒是抬举我了。”秦素抿嘴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秦太后倒是如此想着，可惜自家不争气。
　　“表姐别急，还有后头。这闲话几句，耽误不得什么，人品如何，咱也不求她们评判。只是接下来的便很是诛心了。”宣城顿了顿，对上秦素的眼角，忽而有些不忍，眼睛不知怎地又落回了自己的手指头上，“有传言说表姐因此妒恨，偷偷与秦夫人密谋，在寝宫中行巫蛊之术。”
　　“密谋巫蛊？”秦素闻言只觉脑子嗡然一下，震得一片空白。虽明知是污蔑之语，但初初听来，着实令人措手不及。若说她一人便也罢了，可事关母亲，若因此牵连，保不齐最先受苦的便是秦夫人……也不知此事到了何种地步？仅仅是传言，还是母亲已受了苦楚？
　　宣城见秦素脸立时僵了下来，手指都微微颤抖，显是受了极大震动。不由暗忖，秦素如此激烈反应，这流言要么是说中了，要么便是刺了她的心。若仅是听了个风言风语便如此震动，那她这心胸也确实小了些。
　　“殿下是在何处听说的此事？我母亲现今如何了？可受了刑？”秦素这一问倒令宣城一愣，而后方才反应过来，秦素是想多了，未曾注意那巫蛊二字，反而惦记着前头“与秦夫人密谋”这几字。
　　原来如此。她毕竟是皇帝亲封的贵妃，又是秦太后的侄女，便是行了巫蛊之事，怕也是一壶毒酒、一条白绫，悄悄便处死了。而在此之前，刑讯逼问、人证口供，受苦的多半便是秦夫人了。
　　念及此处，宣城这心像被针扎了一般，不轻不重地疼了一下。她所受的非议不少，可如此性命攸关、生死与共的牵绊却未曾有过。便是有那与人合谋的流言，她也不过是想着破解之法，从未因此而担心他人来。先帝时，大部分攻击都对着秦太后和陛下，她不过是个棋子，护着自己也就够了。不过也可能她这心里就没真正放了什么人进去，冷心冷情，便是有受牵连的，也叫她软不了心。
　　“表姐想多了。星星点点的流言而已，入不了人心，算不得证据。”宣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觉清冷入心，不由又放下，“不过是怕有内鬼，弄假成真罢了。”
　　秦素缓缓吐了口气，静了静心，方才明白过来宣城之意。这屋子里有内鬼。这屋子有脏东西。
　　“我知道了。”秦素点了下头，想起身叫人来翻看，又觉着宣城一个外人在，似有不妥，半起了身又坐下了，“等会儿我便细查。”
　　“夜长梦多，这事儿可等不得。”宣城站起身来，扶了扶鬓边的螺钗，往前走了一步，“若是表姐不嫌弃，不如交给我查。我藏东西藏惯了，知道地方。”
　　“辛苦你了。”秦素无甚纠结便点了头。原本便是难自证清白的事儿，左右都在人一张嘴上，宣城能告诉她此事，便算得上是自己人。若要整治宫室、处理下人，避着她还好，可若是要寻错漏处，旁人也便比不得宣城眼毒了。
　　“我也是闲了，正无聊呢。”秦素闻言一笑，知道宣城是揶揄自己刚才所言，只好摇了下头，并不再言，只起身叫清鹤进来。
　　“娘娘。”挥退了内殿的宫人，关上门，清鹤面带愧色地转过身，看着宣城与秦素掀帘揭幕，四下查看，暗暗压下心底的失职愧疚，快步上前，帮着查看。
　　巫蛊二字所涉甚广，既可能是木偶纸符，又许是朱砂刻字。三人在内殿里转了一圈，细翻了丝帛纸张等物，未见分毫不妥之处，继而转战外殿，依旧毫无所获。
　　难不成仅仅是个捕风捉影的流言？宣城拧眉看向秦素，见她亦是凝神细思，一双眼落在豆青的花瓶上，眼睛也由着她，落在这屋子里各个物件上。吴道子的骑牛求仙图、仿竹样式的细瘦对瓶、游园图样上拼了真兔毛的屏风、随处可见的宝石花树、金玉器具……一样样看去，也没什么不妥。
　　“许是多虑了。”秦素这一折腾也是一身的汗，周身都累得很，眼看见椅子腿便跟了过去，往上一歪，对依旧站在殿中眼神游移的宣城道，“殿下且歇歇，不急在这一时。若真是有心，也未必要日日放在一处，许是藏在哪儿了，等着用的时候才好放呢。”
　　“你倒是看得开。”宣城见秦素瘫在椅上，暗叹了一下娇弱，依旧挺拔着身子，仰头望各处看，“这一时歇了容易，可等到要命的那一天，你便不觉辛苦了。”
　　“殿下说的是。”秦素嘴上应了，身子却半点没动。她宫里除了这寝殿，还有一个院子，还有不少的宫人。若真有人要动手脚，想牵连到她，也非难事，就像平日里盛满水的缸，只要有一个裂痕，便再也存不住水了。千福宫、秦府、芷兰、清鹤……乃至出去的容青，她身边可以扯开的漏洞着实不少。
　　“殿下为何从不忧心王太后宫中的命案？这流言里明枪暗箭，只把殿下当做靶子，殿下却似乎一直成竹在胸。”秦素忽然开口问了出来。这话她憋了许久，总觉着宣城不愿说，便也想依着人家，可此时却不知怎么就直言了，也许是累得狠，绷不住平日的弦了。
　　“算不上成竹在胸，不过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宣城转过头来，冲着秦素微微一笑，“更何况，我早已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又有何惧。”
　　秦素一愣，便见宣城从窗边托起一尊珠圆玉润的黄玉菩萨，迎着光细细端详了片刻，而后手一松，落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从菩萨的眼耳口鼻中慢慢渗出，原本的慈和微笑也便得诡异无比，残破的碎玉之中，一只浑身乌黑的绳缚小人被宣城拨弄了出来，用两个指头捏着，放在桌上。
　　秦素走上前俯身看去，总觉着那小人的身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凹凸不平，便掏出巾子沾了水，擦拭了几下。未出所料，果然这小人上头绣了一串小小的生辰八字，肚子和头上硬硬的，好像还插了钢针。
　　丙辰年七月初五。
　　秦素微微有些纳罕，这是谁人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