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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棺 ...

  •   白茫茫一片雪地,偶有一只寒鸦飞过,遍体墨黑,呕哑嘲哳飞过天际。
      秦素一袭白衣,赤着脚,一步一个脚窝,深深浅浅、浑浑噩噩地走来。她听见乌鸦的声音,抬起头,雾蒙蒙一片天际中,隐约可见一处巨大的城门,上面盘桓纠缠了两条巨龙,侧角处印了三个墨绿色的烫金大字,蜿蜒曲折,不辨其意。
      秦素仿若觉得这景在哪里见过,就好像旧时年画中的南天楼,也好似话本中鬼影重重的城隍楼。
      终于走到此处了。秦素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鞋,默默想到。绣鞋下的青石板路,略有些坑洼寒凉。一脚踩上去,却感觉不到熟悉的凉意和凹凸。秦素有些茫然,但是行了几步,便见了儿时的宅府。
      房中一草一木皆如旧时,青色花鸟的帐子,卷了半册的聊斋,印在桌上的墨痕,磕了纹缝的玉像……秦素环顾四周,抚过旧物,竟觉此心已满,不由露出一个笑来。侧过脸,对镜自鉴,一双弯眉如月,头顶素白的花里还藏着一颗小小的铜铃铛。
      抬步出门,花廊、小榭、流水、假山……秦素轻巧而熟悉地来到了一处灵堂,门口堆了菊花,挂了白幡,贴了挽联,密密麻麻站了好些的人,全都一身缟素,无粉无香。
      秦素穿过重重人群,缓步走到最前面。原本该放置在地下的棺木一个个悬竖在半空,那些月熏日染的排位也浮在棺材前面,有祖母、祖父这般自家亲眷的,还有先帝、太祖般皇室亲贵的……秦素深深地望了去,却一眼看不到头。
      站在前头的自然是太子和昭妃,可是父亲和母亲却不知为何见不到了。秦素慌忙回过头去,顺着来时的路,穿过一排排的人,筛过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面孔,终于远远的看见了父亲,而后被母亲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我的儿,怎么…怎么会是你啊!”

      “娘娘,娘娘”芷兰刚要伸手去碰熟睡的秦素,忽然就见她睁开了双眼,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秦素微微有些失落,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芷兰。
      “娘娘刚才好像是魇着了,明明眼睛还在动,却怎么叫也不醒,真是吓死奴婢了。”芷兰见秦素睁开了眼,与平日无异,不由拍了拍胸脯,方才放下了心。
      “我刚才”梦到回了家。秦素话说一半便停住了,芷兰是宫中的女官,不是她从小陪在身边的丫头,再过几年,芷兰就到了岁数,可以放出宫了,而她这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娘娘?”芷兰见秦素不再说话,以为她还没有缓过来,转身倒了杯茶来,又弯腰将秦素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个兔毛垫子。
      “哦,什么时辰了?”秦素喝了口茶,缓过劲来,看外面还黑着的天和隐隐约约的宫灯,开口问道。
      “早着呢,才卯时左右。终于不用去灵堂里守着了,又没别的事儿,娘娘就安安心心歇一歇。这都多少日子没休息好了。”芷兰替秦素拉了拉被子,捂得严实了,方才颇有些担忧地道,“您可是还想着佘更衣的事儿?也是,谁能想得到呢,竟是她怀了。”
      秦素一听,方才想起昨日传来的消息,说佘更衣在守孝的最后一天累晕了过去,后来太子妃唤太医来看,竟诊出喜脉来。算算时辰,正是一月多前。
      自然,满宫哗然。太子还未有儿子,虽然为先帝长子,但底下的弟弟们已先有了儿子,总让人不踏实。后宫此时再传孕事,自然是好事。等太子登基,宫中儿女接二连三的出生,也就没了汉时惠帝的后顾之忧了。
      “这也是她的福气。”秦素老气横秋地说了句,慢慢笑开了道,“希望这一胎可以是个男孩,以前只有钱妹妹有个女孩,实在是太少了。潞王、晋王家里都两三个了,先帝在时,总拿此事提点太子。如今很好,先帝泉下有知,也会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芷兰一听不由皱了眉,“娘娘心好,还想着太子的难处。再过两日太子殿下登基,这孩子若是男孩,就是大皇子了。咱殿下就是占了个长字,才有今日。若娘娘日后有子……”
      “有子?”秦素不由抬眼笑看芷兰,“太子几月不来我这儿一次,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芷兰早便觉得秦素不曾将怀孕一事放在心上,以前悄悄试探数次,皆是如此,心中不解,“娘娘为殿下母家之女,又是殿下亲选入宫,便是一时冷落倒也罢了,为何如此灰心丧气。便是太子妃也是一直调养,从未停歇,就想着能为殿下孕育一子。”
      “太子妃能有子,我未必能有,便是秦家换个人来,也不能有。”秦素把茶碗递给芷兰,看着她眼睛道,“你可曾听闻过哪朝哪代有连续两代太后出自一家的?”
      芷兰一愣,她从未见过秦素如此认真,平日里那个淡然安静的秦婕妤仿若不在,倒似那威名赫赫、怀中有无数手段,生下皇长子的昭妃娘娘了。
      “既知不可为,便不为之,也算是常事。”秦素低头一笑,又恢复了平素的温婉无争,用细长的手拍了拍被子,松了口气般道,“幸好今日无事,我再睡一个时辰。”
      “是。”芷兰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跟着应了声,退出房去,直到被屋外的冷风一激方才缓过神来。白色的宫灯静静悬在檐下,地上映着白白的一方影子。芷兰忽然想到,莫非当年太子便是因此定下了秦素。
      芷兰打了个哆嗦,缩了下脖子,又躲回到屋里。

      明堂后殿中,太子脱了孝服,换上黑底黄龙的帝服冠冕,站在铜镜前,微微晃了晃脑袋。金珠盘龙,锦绣重工,镜子里的人陌生又僵硬。这一身重冠厚服并没增添多少威武,反而裹得人喘不过起来。
      “陛下。”先帝身边随侍的大太监周常早已悄悄改了称呼,此时他正躬着腰,偷偷从铜镜窥探太子喜恶。只是那镜中人面色着实平静,既无登临九五的傲然自得,也无半点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反而如守孝时一般,沉寂静谧,古井无波。
      太子不甚满意地摘下头冠,随口吩咐周常叫人往轻了改。周常恭敬应了句是,还想继续说上两句,就见太子走过屏风,与伏案拟旨的给事中朗玉道,“西北将军的上书还没到?”
      “是。”朗玉点了点头,见太子面色不虞,忙解释了一句,“路程遥远,便是快马,来回路程也要十数天。一时不到也属平常。”
      太子正弯腰翻检上表的奏章,闻言一声呲笑,“幸好边关无战事,否则按这个脚力,人家都打到京郊了,咱这儿还以为天下太平呢。”
      朗玉听闻此言,便知太子这是心中有气。也是,西南的奏章都到了,论理,西北的脚程还要快几日。况且边关盛产骏马,便是耽误,也有些过了。只是事虽如此,但太子这话却不好听得很。朗玉提了口气,刚想劝谏两句,却听得门外一声低音喝来,“殿下慎言。”
      眼见太子少傅王桓博一撩帘子进了来,满脸沉肃。朗玉便默默闭了嘴,装作木头人般,悄悄退至墙边。只因着王桓博为人颇为刚正迂腐,又教授太子与自己数年的经学,故而一见是他,便先气短了三分,便是此言并非出自他口,也颇有几分尴尬。
      反观太子倒是稳妥得很,整了整袖子笑道,“少傅来得早。”
      王桓博双膝一屈,“臣见过太子。太子日后行威德,一言九鼎,自该慎言慎行,嘉言嘉行。”
      “少傅起吧。”太子一身重服不便,也未做个尊师的样子,只道,“孤刚才一时失言,少傅教训的是。本来要着人去请少傅,不想少傅便先来了,正好。”
      太子说完,不等王桓博反应便道,“越王称病未进京赴丧,只在越地设灵祭奠,少傅也是知道的。”
      “是。”王桓博一听越王,原本绷直的身子便松了半分,面上虽还严正,一把美须却随风动了动。
      “刚接到传信,越王五日前反了。因事先封了城,后又连破数郡,阻了军报,孤这才得知。”太子转过身来,想要将那奏报翻检出来,可一低头,桌上厚厚摞的皆是劝进的锦绣文章,朗玉又低了头,未见他眼神,只好空着手直起身子,状若无事。
      王桓博低沉了半刻,方才道,“越王叛逆之事,臣已然知晓。自昨日起,京中便起了传闻,言及先帝骤病,乃是有阴人作祟。所言所述,详尽备至,种种细处,犹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虽有些许缺漏,但于宫中诸事,颇为翔实。”
      朗玉闻言抬眼看向王桓博,正与其对了个正着,未等朗玉移开视线,王桓博便已看向太子道,“臣以为,先帝之守丧虽过,但诸王至孝,可以暂居京中,留些日子再去藩地。”
      太子闻言点了下头,也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木立在一旁许久的周常闻言抬了下眼皮。不知怎地,他忽然想到,晋王世子的母妃也王皇后家出来的姑娘。

      凤翔宫中,纯白的蜡泪顺着烛身落在莲花底座上,凝了雪般的一片。皇后王禾稷散了头发坐在镜前,看着身后的心灵手巧的小太监将白发盘在青丝里,一点点攒成一个髻。
      “娘娘。”姑姑刘氏捧了一匣子珠宝进来,见发髻已出了形状,便使了个眼色,叫那小太监下去和一旁伺候的众人下去。等到这屋子空了,方才俯下身,与王皇后耳语道,“娘娘,昨日宫外便有了传言,道昭妃母子毒害陛下,谋逆夺位。”
      原本闲坐的王皇后双目一厉,转瞬便又微合,轻轻开口道,“德妃死了?”
      刘氏一愣,摇了摇头迟疑道,“禁卫看得紧,里外不通,一句话没有,也不知人如今是死是活。”
      “这就是了。”王皇后牵了嘴角,做出半个颇有些无奈的笑出来,“咱们连宫里的事儿都不知道,宫墙外头的,就更不知道了。”
      刘氏听得王皇后这样说,不由点了点头,以为这事就这么放下了。眼睛便又落回到哪一匣子珠宝首饰上,拿了支象牙雕凤的步摇,要放在发髻上与王皇后试看。
      王皇后却没这些心思,抬手止住刘氏动作,轻声问她,“这几日五儿可又私底下找过你?”
      “回娘娘的话,五姑娘这几日安分的很,并没有招人眼,找过奴婢。”刘氏一听王皇后问起晋王侧妃,忙慎重起来,弯了腰放轻了声音。
      王皇后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她的性子。这孩子犟得很,听不进话。”
      刘氏闻言,倒觉得王皇后有些计较了。那五姑娘死活要嫁晋王的时候还小,如今这些年过去,都成了娘了,行事稳重不少,未必便会如王皇后所想那般,不听老人言。
      “五姑娘这几日一直跟着她们王妃守灵哭灵,一日日累得不行,眼睛也哭成桃子了,也没说悄悄省些力气。入宫第一日,奴婢按照娘娘吩咐暗中遣人去看过,也只听她说事事都好,不敢劳烦娘娘。到如今,也是半点信都没有。”其实刘氏明白,虽然王皇后接了萧昙华入宫小住,可心里真正惦记的,确是这个只见了寥寥数面的亲侄女。
      “怎么没信。这宫外的流言蜚语,怕是绘声绘色,极为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吧。”王皇后颇有些讽刺地开口,说完一抬眼,见刘氏颇有些尴尬,心底一沉。早想到这孩子心思大,敢想敢做,却未曾想,如今这宫里宫外沸沸扬扬的流言竟是经了她手。忍了又忍,还是不由恨道,“京中禁卫、西山大营尽在太子手里,区区流言,翻手即灭,他们还是想凭此成事,着实幼稚。”
      “可奴婢隐约听闻越王反了。”刘氏见王皇后动了真怒,瑟缩着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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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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