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不如狗》猫珺

37、就是很浪漫的拉灯啊

　　卯时未至，万籁俱寂。青紫色的天空下，风刮过白雪，干冷。走廊空无一人，徒留几盏夜灯昏昏沉沉地亮着，里头的灯芯烧得只剩下小半截。怪不得韩偓曾言：“汲水人初起，回灯燕暂惊。”

　　纪飞霜提着灯，延着走廊慢慢地朝前走。天色尚暗，在浅浅的灯光下，他手里的那盏琉璃灯折射出柔和的光华。

　　就连他这个人，也被拢在一片暖色调中，竟显得温和了不少。

　　谁知还没走到霸书房呢，居然已经远远地瞧见汪毅了。几天前，纪飞霜曾见到过汪毅在霸书房熟睡偷懒的样子，虽有些担心汪毅睡不好，但也明白那只蠢狗就算不回院子也有地方歇息。

　　怎得一大早在走廊里待着？难道是睡不舒服吗？

　　他正要过去问个清楚，就见一女子面带甜笑，袅袅娉娉地从拐角处闪了出来。

　　正是前几日纪飞霜救下的何家二小姐。

　　此时，她一身简单的素白色锦衣，腰间束着杏黄色绣花腰带，显出几分窈窕之意。长发不再像平日里那样随意一绑，而是绾了个略显繁复的发髻——纪飞霜曾见自家小妹，在过年的宴会上，绑过同样的。

　　再瞧瞧她的面容，描了柳叶眉、画了腮红，甚至连嘴唇都是红嫣嫣的。

　　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也不知她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何二小姐的手上同样拎着一盏花灯，与纪飞霜的这盏不同，她的花灯纯粹是油纸糊得，但做得非常精致，外头还描了几朵花。

　　这一大早的，孤男寡女······怎么？准备做点甚么吗？纪飞霜放轻脚步，猫着腰躲到墙后面，只留出半张脸，时刻关注着前方的动静。

　　只见何二小姐款款来到汪毅面前，把灯笼举高，温声道：“汪先生，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花灯。小女子知道自己手艺拙略，这灯也就勉强能用，送给您，实在是丢人现眼。但这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还望先生能收下。”

　　听闻此言，纪飞霜撇撇嘴。

　　原本汪毅并不准备收下陌生女人的礼物，准备请这位姑娘离开的。但是他不经意间瞥了眼花灯，发现这灯的把手居然在某些角度下像极了媳妇做的。一时间，别样的亲切感瞬间把大狗压倒，这灯莫名其妙地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被对面的男人接了过去。

　　“这死狗，居然收下了何二小姐的灯！”纪飞霜紧捏琉璃灯柄，气得恨不得把狗子大卸八块，“给我等着！”

　　不送了，不送了！谁要给那种混球送花灯啊！浪费感情！纪飞霜拎着琉璃灯气呼呼地转身便走。

　　站在远处的汪毅打了个寒战。

　　他不知道的是，汪毅只是接过灯瞧了瞧，想要瞧清楚花灯把手。在失望又欣喜地发现，把手的做工就连媳妇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后，便把灯还了回去。

　　何二小姐抱着灯，失落极了。

　　“奇怪······”他挠挠头，疑惑地想，“方才我拿过花灯的时候，怎么感觉有一阵如此寒冷的穿堂风吹过去？莫不是有鬼怪邪神路过？”

　　总而言之，灯没有送出去。纪飞霜把这盏琉璃灯藏在汪毅的床底下，再也没有做花灯的兴致。

　　转眼便到了灯节，河边挤满了小野狗和各种各样的妖。到了这时，才能瞧出小木板房的优势。那些在外头摆摊的，除非东西非常有趣，否则只能默默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前方。而在木头房里的就不一样了，小情侣们总爱停下来瞧上两眼，在架子上翻翻拣拣，想找到些精巧的小玩意，好送给对方，做定情信物。

　　在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中，夹着一个形影单只的纪飞霜。其实人间也有这样的节日，唤作七夕。每到这个时候，那帮父亲要求他结交的公子哥儿们总会带着个漂亮的丫头。远远望去，一个赛一个的俊，姹紫嫣红、应有尽有。每到那时，一群人瞧见单身汉纪少爷，便会轮着起哄，非要配一个美人给他。

　　他不喜欢美人，只好再三推辞。几个有眼色的连忙赔笑，连连说：“纪少爷以后是要娶公主的，这些个普通姿色的姑娘人家瞧不上。”

　　众人恍然点头，散了。久而久之，再没人同他一起过节。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却过七夕的滋味。没想到来了山上，倒把这节重新过起来了。一时间，他有些恍惚。

　　柳初为他介绍过山上的灯节，因此他知道：在这天里，最大的事儿便是放花灯。想来在小溪的随便哪个地方，把花灯往水面上一放，便可。

　　反正这花灯摆在房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放掉，还能讨个彩头。

　　便祝他早日被那蠢狗放下山罢。

　　可还没走到小溪边呢，汪毅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这着实吓了纪飞霜一跳，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极快的把花灯上的布放下来了。

　　如果把灯藏到身后，势必会引起汪毅的注意。纪飞霜很清楚：这狗并没有瞧着那么蠢。

　　然而汪毅还是瞧见了他的灯——毕竟是个亮着的东西，纪飞霜并不指望就凭一块布能够把它完全遮住。

　　那傻狗眼前一亮，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手里的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感觉随时要散架。

　　纪飞霜偷偷瞧了一眼他的灯，不是何二小姐的，而是一盏粘的歪歪斜斜的丑花灯。

　　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募得消散了。

　　“媳妇媳妇，你也来放花灯吗？我听柳初说你把做好的花灯全部扔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狗子欣喜地绕着他转来转去，见他在瞧自个儿的花灯，连忙把灯托到他面前，讨好道，“这盏灯可是为夫亲手做的，上头还写着你的名字！你瞧，纪——飞——霜，虽然灯做的不咋地，但这是为夫第一次做，往后······往后还有很多次灯节，为夫相信自己会做得越来越好！”

　　这狗······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自信。

　　虽然媳妇并不想理自己，汪毅毫无失落之情。他并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凑到媳妇身旁，摇着大尾巴傻兮兮地笑道：“媳妇，不知你这灯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再一瞧，“是我，是我，就是我”几个大字写满了他的脸，简直呼之欲出。

　　纪飞霜：“八公主。”

　　汪毅脸上的期待像被泼上滚水的花，枯萎的非常迅速，可怜巴巴地恨不得哭出来。

　　“那我就去放花灯了。”纪飞霜故意不瞧他，绕过这只大傻狗，继续朝着溪边的方向走去。汪毅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地走到河边。就在花灯即将被放入水里的时候，汪毅突然环住他的肩，趁他愣神的功夫，一把掀开帕子。

　　灯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两个字——汪毅。媳妇的字汪毅是再熟悉不过的，行云流水、铁画银钩，别人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来的。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当时的场景——亮晶晶的阳光从敞开的窗中流泻而入，落在书桌前的一盏琉璃灯上，把灯染成同样金灿灿的颜色。俊秀的男子披散长发，纤长的睫毛在两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自己亲手做的毛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灯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或许写完之后，他还会笑上那么一下？就像是春日清晨的露珠，冰凉而又清甜。

　　纪飞霜瞬间红了脸，就连脖子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这下，汪毅笑得更灿烂了。

　　他把两个人的花灯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块儿，然后小心地放在水面上。纪飞霜站在他身后，安静的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在京城纪府的日子，已经变得非常非常遥远了。

　　他们两个肩并着肩，共同望着灯越漂越远，渐渐消失了。

　　“你知道这灯最后会去哪吗？”

　　“······山下？”

　　“不对。”汪毅突然笑了，他侧过身，轻轻地拍了拍纪飞霜的脑袋，答道，“会顺着小溪，一直漂到你们人间。不过在人间，这条小溪是不存在的。但是若你抬起头，便能见到天上的点点光芒，那就是我们在这放的花灯。”

　　纪飞霜是想要说些甚么的，但这时，对岸的人群突然欢呼起来，把他的话全部盖过去了。他愣了愣，晶亮的眸子募得暗了下去。

　　却没有瞒过一直偷偷瞧着他的汪毅。狗子一把搂过纪飞霜，让他不得不面对河对岸站着。许多的孔明灯从地平线徐徐飞起，像是天空终于决定收回她洒落在地的星子。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照亮整篇夜空，点点红光映在水面上，越来越小。

　　汪毅也不知从哪儿搞到一个，他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笔，小心翼翼地在灯上写下“纪飞霜”三个字。而后，他把笔递向纪飞霜，目光灼灼。鬼使神差的，纪飞霜竟把笔接了过来。他在空白处写下狗子的大名，心中隐隐带上些期许。

　　把灯点燃，两人一同仰起头，看着那灯缓缓飞上天。

　　身边的人突然几步上前，把他们的头使劲一按，磕得纪飞霜额头生疼。

　　原来是柳初。

　　他和萨英言手牵着手，调笑道：“拜堂喽！拜堂喽！老大，还不和媳妇进洞房！”

　　潘俊捧着两只小杯子，远远的喊道：“别忘了还有交杯酒！”

　　烟花硕然绽放，华光熠熠，火树银花。

　　饮酒，亲吻，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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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出自韩偓的《晨兴》。
此处应有车：啪啪啪啪啪啊啊啊啊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啊啊啊啊啊哈啊~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