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复仇记》雍龍

160、二十六人

　　风又渐渐停了下来。依旧是一片晴空万里，阳光照着士兵们的脸，他们的眼前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苍凉的灰色幕布。
　　人人的心中都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他们并不知中的是何种毒药，就算运气好，没能死于追兵，说不定也会死于中毒。最可笑的一种死法，莫过如此了吧！
　　也不知原地“解决”了多久，太子的状态仍不见些许好转，杨祖明忧心忡忡地又望了身后一眼，一炷香的功夫就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用说，步兵队伍已彻底阵亡，只剩这些个骑兵暂时逃出了魔掌，动作再不快些，突厥的追兵也不是闹着玩的。
　　杨祖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命人架起太子，扛到战车上，又命尚有体力的士兵驾驶着，下令继续撤退。
　　太子气若游丝道，“他们恐怕跟不上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杨祖明一个箭步跨上马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护好殿下的安全，我们先撤离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众士兵默默无言，忍着腹痛从地上爬起来，跨上马背，强撑着继续出发后撤。
　　可毕竟是中毒已深，他们的身体实在架不住这样的长距离奔波，外加刚刚又经历了那一切厮杀，好些士兵都是身负刀伤、箭伤，架着伤员的那些士兵也都咬紧牙关在硬撑着，脚下的步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快起来了。整支队伍走走停停，速度几近蚂蚁爬行。
　　杨祖明又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身后的那片戈壁，仍是一片安静，暂时并未有追兵的踪影。他的心始终悬着，于是挑选了几个尚有体力的士兵，打算护送太子先行撤离。
　　起初太子还不肯，说是还要与他们一同战斗。杨祖明又急又无奈，劝说了好一会，才说动了太子同意先行撤离。
　　望着载有太子的战车一路扬尘而去，杨祖明的心稍稍放宽了些，这场大败已是无法向皇上交代的事了，如果再加上太子的一条命，恐怕就不单单是杨祖明一颗人头谢罪能解决的了。
　　可就在太子战车马蹄声愈行愈远的同时，身后遥远的戈壁尽处，隐隐也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众人的心齐齐拎了起来，回头望着地平线尽处，眼底满是恐惧。
　　那马蹄声数量之众，隔着如此之远仿佛都能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地面细小的沙砾随着震动开始游离，远处的尘土也随着马蹄而高高扬起，把地平线尽处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黄色。
　　杨祖明惊呼不妙，吼道：“快撤！”
　　“驾！”众士兵忍着腹痛，没命似地逃去。
　　可他们的体能本就濒临极限，哪里经得住这样激烈的追逃颠簸，好些人提不起速度，落在了后头，渐渐地都被后方追兵的□□射中，倒下了。
　　追兵的大部队慢慢逼近了，轰隆隆的马蹄声隐约就在后方了。冰城的郊野再度陷入了一片混战，兵戎相接，厮杀、呐喊，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绝望的哀鸣。
　　杨祖明抽出箭矢，奋力射向追在身后领头的敌军，放倒了几个，也随之绊倒了一批，但好景不长，总有源源不断的敌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追兵实在太多了，这样的拖延不可能坚持太久。杨祖明望着前方，太子的战车已越来越近了，心急如火燎。
　　可情况不容许他再为别人担心了，就在他转过身射箭的时候，迎面飞来一支箭直直射进了他的右胸。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传遍了全身，他顿时使不出任何力气了。
　　身后的士兵见他中箭，都强撑着腹痛前来保护他，射中了敌方几个头领，杨祖明一边驾着马撤退，一边看着自己右胸的伤，握紧箭柄，咬紧牙关，猛一用力，随着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那柄箭被他生生拔了出来，箭头上仿佛还挂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他咬咬牙，狠狠扔掉了那支箭，继续向前逃。耳边不时传来呼啸的箭矢带过的风声，那牛头马面似乎就在他身侧，随时都可能把他带走。
　　要命的是，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好像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他这才知道，并不是他没有中毒，只是毒性发作的时间早晚和中毒深浅而已。再强大的精神，也经不住这肚肠内传来的绞痛，他咬紧牙关坚持着，额头也不知不觉渗出了点点汗珠。
　　肚子一痛，心神再也无法集中到战场上，加上胸腔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痛得叫人难以忍受，马背上每一次的颠簸更是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身旁保护他的侍卫们陆陆续续中箭倒下，人数越来越少。紧接着，嗖嗖两支箭飞向了前方，不偏不倚射中了驾驶太子战车的两个士兵，二人应声倒下。
　　杨祖明暗呼不妙，强撑着冲向太子那边，却见两个突厥骑兵比他更快，抢先一步冲了过去。太子浑身瘫软，早已毫无反抗的余力，面色惨白，连半点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突厥骑兵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只听得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响声，太子的人头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喷着鲜血的弧线，然后，像皮球一样骨碌碌在沙砾上滚出老远，只剩半截身子还坐在战车上，颈部汩汩喷着大量的鲜血。
　　“不……”杨祖明脑中一片空白，就像突然断片了。
　　骑着马的步伐也好像是机械似的移动，浑身麻木得没有感觉了。一瞬间，所有的逃亡、反击，就连呼吸都好像失去了意义。这片蓝天，这片白云，这片绵延数千里的荒凉的大漠，这广袤天空盘旋的苍鹰……统统失去了意义。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突然不知身在何方，自己为何人，此行究竟又是为了何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的脸僵住了，耳朵也什么也听不见了。
　　来自腹中的绞痛并未停止，阵阵提醒着他痛苦还将继续。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摔下马背，身负重伤、头破血流地被突厥骑兵生擒的。
　　当他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架在两个突厥兵身上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却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他低头一看，汩汩鲜血正顺着右胸的伤口涌出，而胳膊、肩膀、双腿、头部、周身，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或大或小的伤。
　　兵戎相接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地平线之内，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四野一片肃杀苍凉。这不是战争，是屠杀。
　　“一、二、三、四……”
　　一个浓眉、黝黑、脑后辫发的魁梧大汉，从一匹毛色如墨的骏马身上跨了下来，站在了杨祖明面前，用带着嘲讽的口吻道：“二十六人，杨将军，这个数字还真吉利，竟与当年跟随西楚霸王一路杀到乌江畔的兵马，是一个数字！”
　　杨祖明奄奄一息，伤口汩汩涌着鲜血，腹内还隐隐传出疼痛，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些刺耳的嘲讽，纵然再不堪，他也只能听着，不能动弹了。
　　“那二十六人，也真是骁勇善战，竟能击退数百汉兵，传奇莫过如此了吧！”辫发大汉仍在嘲讽着，像是自言自语，“要是你们没有中毒，岂不比那二十六个人更强？足够你们在史书上增添一笔光辉了。”
　　杨祖明奄奄一息地怒视着他。
　　“哦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指望着北面进攻的那一队前来援救？呵呵，只可惜他们比你们还脆弱……”
　　辫发大汉还嫌不够，又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得意洋洋道：“这儿，也刚好为你准备了一艘‘船’，我们可汗爱才，听闻杨将军是周国最厉害的大将，命我们一定要‘渡’你回去，呵呵，你连‘江东父老’都无需面对……”
　　这家伙的嘴巴还在不停动着，杨祖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用余光瞥着身旁架着他的其中一名士兵，那士兵腰间的佩剑就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杨祖明咬紧牙关，忍住所有疼痛，深深卯足一口气，趁那辫发大汉口若悬河之时，猛然一跃而起，抽出士兵那把长剑，飞身上前，拼命一挥——只一招，就不偏不倚割断了辫发大汉的脖颈。
　　辫发大汉瞪着双血红的眼睛，再也说不出话了，喉咙的鲜血如泉眼外涌。他踉跄了几下，跪倒在地。
　　“快，拿下他！”有人叫喊着。
　　离他最近的几名士兵箭步冲上前来想要捉拿杨祖明，杨祖明却一个闪身飞奔出去，将那柄长剑对着自己颈部狠狠一抹，一道长长的血柱喷射出几米开外。
　　那二十六名士兵眼前一片血红。
　　“不！”他们几乎齐声哭喊出来，哭声回荡在苍凉的荒野上。
　　一会儿，另一个脑后梳着辫发的将领骑着马走了出来，“投降吧，我不杀你们！”
　　二十六人怒视着辫发将领，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剑。突然，二十六人中，为首的一个举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像杨祖明一样——喷出一道血柱，人随之倒在了地上。
　　余下的二十五人竟也毫不犹豫地举剑往脖子上一抹。
　　眼前，顿时一片惨烈的血红，二十五人应声倒在了血泊中，只剩下垂死的抽搐。
　　天还是那么湛蓝，一片晴空万里，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逐渐放大的黑色的瞳仁，仿佛还留着最后一丝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