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苏麻麻

78、大餐

　　刘云丰一上车，就跟张离表达了自己的反对。然而不知为何，张离从头到脚的气场都让他觉得不一样了，他不由自主说话的口气比从前客气了许多。

　　“离，你想和陆淮演些什么独立电影参加电影节，这个我可以给你去争取。可是公开上映的片子，你这个咖位不能作配，公司不会同意，影响你形象，粉丝也会闹翻天的。”

　　听完这话，张离竟然眼皮也没抬，径自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邮箱里的最新一封邮件来自曲远，曲远把和王总的对话原封不动转发给了他。

　　曲远把查证那个所谓的学生兼职账号是伪造的证据截了图，并把事实严重性夸大了许多倍。还列了一笔经济账。公司公关部目前每年请了近百名兼职大学生每天关注公司各大小艺人的新闻，这些学生一个月虽说只有几百块收入，但公司一年在这上面的总支出接近百万，倘若黎艾此前一直伪造账号，十个账号一年就是近十万，如果是几十个，那一年能从公司揩油揩掉几十万。

　　这当然是曲远的瞎扯淡，完全是为了把黎艾搞死。可是证据链十分清晰，这个账号的确是伪造的。黎艾如果不是为了揩公司的油，那还图什么？

　　王宏中差点被曲远这封邮件气吐血。因为不管是哪一种，黎艾都十分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利益。

　　经纪公司和艺人的合同里有这么一条，“甲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做出有损乙方公众形象的行为，否则，乙方有权终止合同。”

　　甲方指的是星辰，乙方指的是艺人。不管大小艺人，标准合同里一直有这一条。

　　那个伪造账号发了一条假的公关预警，那么，出现负面内容的微博背后是谁呢？这微博爆料张离和陆淮的确是一对，毫无疑问地侵害了艺人的公众形象。

　　王宏中只要稍微动点脑子想一想，就知道黎艾要么为了一点小钱不顾自己前途，要么他身为星辰公司高层，利用职权之便，设计陷害张离。

　　以王宏中对黎艾的了解，更可能是后一种。若是张离知道了这事，完全可以提出解约。

　　在王宏中思考如何把这件事小范围瞒下来的时候，殊不知，被张离好言好语哄了许久的曲远，早已经成了张离的盟友，这份证据已经被曲远从源头筛查到最终论断，条分缕析地全部发给了张离。

　　此时张离把邮件看完，嘴角渐渐勾起来，终于抬了个眼看刘云丰，“云丰，如果你有意向和我合作下去的话，希望你理解。”

　　作为星辰金牌经纪人的刘云丰，下巴差点掉到胸口，对张离此种任性态度十二分惊诧，心道此小子不是刚续了约吗，竟然威胁我，星辰还有比我资源更好的经纪人么。

　　刘云丰更想不到的是，张离不仅威胁他，对王老板也没准备客气。

　　到张离这种档位的大明星，和原公司大多好聚好散，没人想闹到上法庭。张离的邮箱里，躺着一封早就请人写好的律师信，那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百分之九十的肯定，王老板若是知道自己证据在手，要么重新谈条件，要么友好结束合作关系，从此还是朋友。

　　黎艾在星辰混了这么多年，脑子也并不笨，可他却想不到曲远一上来就全面暂停了他颇为得意的所谓公关预警机制，声称要改革。这让他伪造的账号一下子就暴露了，送给了张离铁一般的证据。然而他毕竟还是多年领导，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得到消息后，黎艾一方面想着和王宏中的说辞，一方面已经在另谋出路，他当然不想以被“开除”的名义离开星辰，而是“另谋高就”。

　　可是张离似乎没有准备就这么算了，他的邮箱里还有一份新闻通稿，“星辰前公关总监离职，手段恶劣搞内斗，职权便利贪黑钱？”稿子里暗示了黎艾以职权之便从星辰公司揩钱，更透露了黎艾当年上位手段阴暗的密辛。

　　当然，这都是他和曲远喝酒时曲远爆的料。

　　一旦黎艾自己辞职，准备“高就”，他就准备请和媒体熟识的张瑜帮这个忙，将稿子发出去。因此，他爽快答应张瑜作配，一方面是和陆淮合作他本来也愿意，其二也是要给足张瑜面子。

　　此稿一出，公众兴许关注不大，可整个娱乐圈的大公司必定人人皆知。张离似乎有痛打落水狗的打算，誓要把黎艾从娱乐圈里逐出去。

　　刘云丰当然不知道张离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可也竟然被他那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样子镇住了，顿时不再和他争论，可脸色也不免有些难看。

　　“云丰，我不是对你。”张离把手机收起，靠上椅背，“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刘云丰微微舒了口气，“你要是坚持，我也只能帮你安排。”

　　“云丰哥，谢谢。”张离把椅背往后放了放，倚着看了会车顶的天窗，而后手掌往刘云丰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下，侧脸挑起一个笑，道，“往后还需要依仗您。”

　　刘云丰被这熟悉的一棒子加一个枣的路数震惊了，心想你还是张离吗，你是被王宏中附了身吗？

　　然后半个小时后，张离又还是张离。他在红毯上酷萌的样子还是让无数粉丝尖叫声震耳欲聋，他的巴掌脸和大长腿一摆出来还是谋杀了无数菲林。

　　刘云丰看着张离从红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不禁百感交集。

　　在张离为商业活动站台的时候，陆淮工作室收到了颁奖礼的邀约。陆淮去年上映的电影获得了某国际A类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即便是作为国内第一梯队的实力男演员，这也是很稀有的事。张瑜立马招呼宣传组跟进，把这个喜讯昭告天下。

　　“师兄，恭喜呀！”陆淮工作室的微博发出没多久，方若琳就转了，不止公开渠道，私下也马上发了信息给陆淮，“电影学院为你骄傲”。

　　陆淮没回，因为压根就没看到，尽管他的手机涌入无数来贺喜的消息。此时的他正戴着围裙，为某终于肯回家的小朋友下厨，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国际大事，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国际电影节“影帝”的样子。起码这时在他心里，一座奖杯不如哄某人开心重要。

　　厨房的中岛上铺满了食材，十分琳琅满目，中西合璧。左边的一半有当季的嫩芦笋，牛排，生蚝，甚至有料理难度相当大的一条大澳龙。右边的一半竟然是自制的还在晾干的凉皮，煎饼，以及刚刚包好准备上笼的肉包子……

　　实在是从高级西餐到街边排挡，无所不包，兼容并蓄，可见张离曾经暗自认为此人去过新东方实属合理揣测。

　　因为不知道对方想吃什么，就什么都做好。

　　人哪怕在最绝望脆弱的时候，想到有个人能为自己准备一桌好菜好饭，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见这世上磨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所期待。

　　陆淮不怕繁琐，一整个下午只为这一顿饭，是为了那个人，始终有所期待，记得有人愿意为他花这个功夫。

　　山盟海誓的爱谁都能说出口。
　　一蔬一饭的爱却不是谁都能做到。

　　当张离揣着一颗上下乱蹦的心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几乎被那门里飘出来的各种莫名其妙混杂着的味道震惊了。忐忑不安一下子就没了一半，他愕然地想，陆淮这是做了什么，难道发挥失常了吗，能飘出如此古怪的味道。

　　好奇和惊讶居然盖过了“情怯”，张离把门一打开，看到了自家长达两米五的大理石餐桌被摆满了。

　　比年夜饭还隆重。

　　中西料理竟然还十分泾渭分明。以一个一磅巧克力蛋糕为界，一边是约会级别的精致西餐，一只澳龙张牙舞爪的放在正中。一边是更令张离垂涎的麻辣凉皮，香气四溢的肉包子……

　　张离：“……”

　　怪不得如此古怪。

　　“你是把酒店的自助餐厅搬回来了吗？”

　　陆淮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洗了手，脱下围裙走出来，十分自然地问了句，“回来啦？”

　　自然得仿佛并不是刻意躲着他四个多月的人回来了。

　　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可张离觉得陆淮那一刻的表情是在说，“看看这一桌东西，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对不起。”张离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

　　“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吧。”陆淮轻声说，而后若无其事地接了一句，“三十晚上，我妈还问我为什么不带你回家？”

　　张离一怔，可还没说什么，陆淮已经跳转了话题，“我下午两点开始忙到现在，不是为了看你发呆的。”

　　说罢他走到餐桌旁，拉了张椅子出来，“坐吧。”

　　张离默默地在吧台旁洗了个手，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看着对面的陆淮，给了他一个笑，“恭喜你。”

　　“嗯？恭喜我？”陆淮愣了下，“嗯。你回来了，是值得恭喜。”

　　张离也顿住一秒，不知道他是装高冷还是甜言蜜语哄自己。

　　回过神来已经看到陆淮拿起开瓶器，略转头伸手去够酒柜，“喝酒吗？”

　　张离：“嗯，喝一杯吧，为你庆祝。”

　　陆淮心道你怎么出去躲了几个月这么自恋了，哄你开心你还自个儿得瑟上了。

　　然而想了想他离开前的样子，调侃的话也没敢说出口，拿起一支红酒开了，倒入一早备好的高脚杯。

　　“祝你能得奖，能拿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的男演员至今没有几个。”张离举了杯。

　　同一时间，陆淮说了句，“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下一刻陆淮愣住了，“你说什么？”

　　张离这时确定了此人不是装高冷，是真不知道。

　　“你手机呢？”张离伸手抓了个包子啃。

　　陆淮已经如离弦之箭没影了。

　　一下午没空看手机的陆淮此刻的脸色十分精彩，明显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张离看着五步开外的陆淮，隐隐感觉到陆淮很想抱他。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过去，站到了陆淮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常了，你试试看，好吗？”

　　四个多月，那个影子一直在他脑里挥之不去，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反胃。想到陆淮亲眼看到过自己被羞辱的照片，浑身上下就充满了抗拒和戾气。

　　可是，即便身体和记忆令他反感任何人的肢体接触，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推开一次。

　　不论是演了个变态，还是不留一丝余地地复仇，都是为了擦掉这件事打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可是，那也只是尝试，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陆淮深深地看着他，而后伸出手。

　　张离全身上下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然而陆淮没有抱他，只是在他头顶抓了两下头发就迅速放开了。

　　“兔崽子，一点小事能有这么大阴影。”
　　陆淮笑了笑，“没好就慢慢来嘛，一辈子长着呢。”

　　被人下药强上，虽然未遂，当然不是一点“小事”，可陆淮语调淡淡的这么一说，倒好像真的不怎么值得一提似的。

　　张离提了下嘴角，“嗳”了一声。

　　他也不曾知道口上把这事儿轻蔑成“小事”的这位，曾经在车里痛哭，此后无数个夜里深深自责过。

　　陆淮那点兴奋和激动在看到张离四肢紧绷的时候就消散了。他走回餐桌旁，拿起餐刀切好牛排，放到张离面前，笑眯眯说，“快吃吧，冷了不好吃，你会以为是我手艺不行。那我可冤大发了。”

　　张离笑了笑，拿起叉子放了一块入口，“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吃。在外面的时候很想念你的手艺。”

　　一句很简单的话，可陆淮大大松了口气。

　　“噢？只想手艺？”陆淮假装漫不经心地给他继续切，却用一丝调情的口气试探着。

　　“不。想你。很想。”张离淡淡地说，“总是梦到你，可是……”

　　可是总是在梦里把你推开……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后半句没说出来，张离一抬头，目光和陆淮相接。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群热气腾腾的美食，腾出了一大片雾气。张离眼前模模糊糊，心里混沌地想，我要是这点毛病都治不好，凭什么享用这么丰盛的情意呢？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陆淮及时打岔道，“知道你想我就行了。”

　　“哥，你爱我什么？”张离挖了一大块蛋糕上的巧克力酱，递到了陆淮跟前。

　　陆淮意外地被喂了一口甜，十分珍惜地把勺子舔干净了，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严肃道，“叫谁呢？重叫。”

　　张离用那勺子又挖了一大口，自己吃干净了，弱弱地应了句，“老公……”

　　“嗳。”陆淮看见了他那吃蛋糕的全程慢动作，知道这是刻意讨好，微微笑了笑，挑着眉梢反问，“你爱我什么？”

　　“什么都爱。”张离不犹豫地说，“第一眼见到你觉得你帅，后来你救了我，又对我那么好，再后来看你演戏，崇拜得要命……你哪里都好，什么都会……”

　　再说下去就该妄自菲薄了。陆淮打断道，“喜欢吃这蛋糕吗？”

　　张离正在列举陆淮优点的思路一顿，回答道，“喜欢。”

　　“为什么喜欢？”

　　“啊？因为好吃啊……”

　　“那不就得了。我爱你因为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