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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左右 ...

  •   史太君爱孙如命,这是阖府皆知的。可皇帝要强征世家儿郎,荫封了郎将送上战场的事到底是没落地的靴子。本朝皇帝孝义仁厚,加之又有太后太妃规劝,或这只是虚妄揣测,空穴来风也说不定不是?

      世家是与皇室最亲近的,若果真强征,首先当难的便是皇室开枝散叶出来的那些做王做爵的侄儿,其次才是功勋世家,难道皇上,太后,太妃又舍得收紧他们脖儿上的套,让他们去迎那沙场上的铡刀?

      贾母也说不准。

      终是个妇人家,这是国事,又是皇家的事,哪里又是她揣度得了的。便不去想那个,只自家想来……。

      “我生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能继承他老爷先祖的,大的呢,是个贪物贪玩的糊涂东西,二的呢,书倒是都得几本了,可又如何,连自家屋里的媳妇姨娘也调理不顺,又能指望他为这个家添几分光彩。孙儿辈尽比儿子好,前有珠儿,再有宝玉,个个儿都是好的。”

      想到此处,贾母红了眼睛,泪珠儿滚滚的划过保养得宜的脸,“是他爹妈没积福,留不下珠儿这样的好孩子,只盼着我的宝玉吧。菩萨啊,请让宝玉好好的,若是有什么孽障,就让我这个老东西替他受了吧,这样我便是死了,也好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啊。”

      贾母抬手擦泪惊醒了鸳鸯,鸳鸯一看,只当老太太又梦靥了,忙吩咐打水来。

      “老太太,可是又靥了?可要叫人把灯都点上?”

      贾母老母一闭,压了压鸳鸯的手,“罢了,大半夜的何苦又惊动,叫她们不必来伺候我,都回去睡吧。”

      这边贾母睡不着,林明自然也是睡不着的:自叔父逝去,不得不重归闺门,灾虽平了,可人也离了,先困在这雕梁画栋,精致豪奢的地界儿,降尊贵结干亲又如何,散家财养家将又如何,还有几个人记得那时的林明?

      今日之举,虽是气怒之后失了算计,行动都是莽撞的,可岂知不是别无出路的无奈之举啊!

      天生我是女儿,虽赐下好身份在这世间,外物概不必忧心,只享一切繁荣精致,可偏又生就我这腔血肉!无贵女的钟灵神秀写不诗也算了,为何又屡屡使我看出闺阁去……。

      林明苦叹,便又辗转。

      黛玉要睡,刚眯着,偏这一下又醒了,怪起林明来,道:“更深夜半的,你叹什么气?有什么好叹的,看着我做什么,又不说话,看得人睡也睡不好,早知道便不和你一起睡了。”

      林明便不看她了,转过身去。黛玉奇了,偏抓她过来问,“今儿是怎么了,连我也不理了。”又问:“下午回来就给人脸色,吓得丫头们个个都不敢说话。我问你,白天吃酒,你丢下咱们跑了,也不回来,去干什么了?”

      林明道:“没什么,我送老太太去了。”

      黛玉一哂,“骗人,老太太要你送?你从不这样殷勤的。再说,那席原是你要办的,你个主人跑了,倒留着咱们?凤丫头便说你有鬼,仔细她明天还要问你。”

      林明也一哂,黛玉听了,问她:“你笑什么?”

      林明道:“只愿明日她没空笑我。睡吧。”黛玉要拉着说话,林明也不应,似乎真睡着了。黛玉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也睡不着,心道奇了,平日是林二睡不着,今儿我倒是睡不着了,难不成她这睡不着的毛病倒会缠人。

      也不知多久,黛玉好歹睡着了,可梦里竟是一片缟素的,白茫茫的天地里只站着一个人,像是林二,又像是宝玉,她分不清,想喊过那人来辨认,一喊林二,可怎么也喊不出声儿,再喊宝玉才得了。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个没脸的,吓得黛玉猛的便醒了。

      黛玉一醒,林明也就醒了,喊了晴雯和紫鹃近来伺候,替黛玉换了干爽的衣服。

      两人复又躺下,林明问可是做了噩梦,黛玉便说了,还心有余悸。想到林明最近的异常,忽觉两人不如往前亲近了,尤其林明打苏州回来,总觉得有什么渐渐隔远了,似要离了去了一样。

      林明却不安慰黛玉,只说:“我有一件事,也不知怎么和你说,我讲给你听,你若是不爱听,只当是我说的笑话。”

      黛玉道:“你说就是。”

      林明便道:“我方才还在想,咱们这样的人,自生出来,吃穿都是人上的人,年年岁岁都在最顶好的地方,心想什么,自有人想法弄了最好的来供着。”

      黛玉道:“那又如何了呢?”

      林明道:“你是没见过别的活法儿模样的。我不是说这不好,这很好,这样的人有灵气,才做得出能滋心的诗词歌曲儿,流传开,人看了,才晓得世间的美好原是什么样的。”

      黛玉笑道:“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明白了,人是有千百样儿的,我虽没尽见过,也知道,只个人有个人的来处去处,难不成你竟觉得,生了你这样才是屈了你?你想说什么?”

      黛玉是如玉,如水,至纯至性的。林明住了,也笑,道:“没什么,我就是羡慕你们,个个能做好诗,都属钟灵神秀的造化。我呢,你也知道,打小就在这个上拙手,我只觉得做闺阁千金,背书练字,女工烹调,都容易,只在做诗上,约莫我是缺了灵根儿的,再好的先生也教不会。”

      黛玉道:“原是在伤恼这个?也值得你叹成这样?不若赶明儿你拜了我做先生,我教你?”

      林明道:“那又再说。我只说,我幼时便不爱这个,诗词歌赋,女工烹调,便是词曲舞蹈,若我有心敷衍,做出来,先生们也夸,只是到底不是我的性儿,做出来的东西,若你们见了,一眼便晓得是没魂儿的东西,只敷眼睛罢了。后来也就不做了。”

      黛玉笑道:“不爱的自然做不好。那你喜欢什么,早年我知道你喜欢作弄丫头妈妈们,现长大了不闹了,又喜欢什么?”

      林明笑道:“若说喜欢,倒没有真心爱的。幼时看祖父打拳,觉得气势非凡,威风凛凛的,自比舞蹈有力好看,后来跟哥哥一起上学,习布阵之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乐趣也只在看哥哥受挫模样罢了。后来哥哥领了官儿,我也就没得可比,他若回来说起些,我又羡慕得很,挫败得很,往日赢来得乐趣也叫他一并得回去了。”

      黛玉没有兄弟,最爱听林明说与兄长的儿时趣闻的,她听得痴迷,又好笑林二这样得人也又挫败的时候,只不知是什么模样样儿。便追问:“挫败什么?”

      果然林明脸上浮现出一抹挫败神色,“一样的苦学,哥哥出去,便可真个见识,我却只能在家里做做游戏,一边真,一边假,也够我挫败的了。可他又羡慕我,说我聪颖,若他有此才能定能金榜题名,从此林家改了武为文,换一番天地。”

      许是林明的挫败之中怀念太过,或是黛玉终察觉出了些别的,竟问道:“今儿怎么忽然说这么些?”

      林明道:“没什么,咱们少有这样连床夜话的时候,叫你知道这个,明白了我的所求,将来若我做了什么,你又不明白的,莫在心里怄我,只当这就是我的性子,只拿这个开解吧。”

      现下皇令要下而未下,尚还有些机会,只全力一试,这样前无历史,违背伦常的事儿,贾母松口不松口,只看宝玉在这位老太太心里是多重。可若是皇令不下了,或决计下定了,哪怕是一丝风儿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只怕她再不会听林明的软硬鼓吹了。

      这不是一鼓作气能成的事儿,可偏偏也没那么多时间去铺垫,去谋划,没了“再鼓”的机会……。罢了,只言明利弊,好言求着,只盼老太太爱重宝玉再莫能过吧。

      这一日,黛玉睡了,不安稳,好歹也睡着了,而林明却再也不能入睡。

      次日,林明起了大早,穿戴整齐,静坐以等。先宝玉来玩,邀去看花,林明不去,后入画来请,说四姑娘请去择副条额,林明亦是不去,又有平儿来,又有宝钗身边的莺儿来,林明终都拒了。

      黛玉看她,问她,她不答,晴雯候她,忧她,她不动。她只坐着,等着,时而端着茶,冷了,也忘了喝一口。

      上午过了,晌午便来了。

      晌午过了,天色渐暗了。

      晴雯陪着站了一天,急得哭了,要去回老太太请医生来瞧。林明还劝她,只说是昨夜一梦,忽忆起儿时时光,思家了罢了。

      夜色上头,终也没人来。

      一日既过,枯等无意。姜,终究是老的辣,看来,贾母虽是女流,到底世家贵妇,比张漕头此辈又高深许多,这一场心里对弈,虽心中千般算计,身终是稳如泰山。

      “借靴行路的意图,必定遮掩不住,她必是看透了的,可为何……。眼前是李代桃僵保全宝玉,放眼未来,若我将来建功,她是借花献佛,有举荐识人之功,若我无功,她大可上屋抽梯,推个干净,也没有害处。难道女子不能入朝的纲理伦常竟如此铁固,连贾母这样人,宁愿白白舍了爱孙,也不敢稍有拂试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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