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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交锋 ...

  •   且说晴雯去库房要炭,与几个资格老的婆子又起了为难,闹了一场,提了一小筐银碳回来,自此一整天躺在床上,饭也不吃,小丫头去喊她,也被劈头盖脸的骂出来,连她面儿也见不着。

      黛玉屋中众人只说,走了紫鹃姐姐,晴雯脾气越发大得不行。以前有林二姑娘在,她就比一般丫头骄纵,林二姑娘去了,更是学了二姑娘的款儿了,俨然半个主子样,这下紫鹃又出去了,真真是不得了,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连林姑娘这个主子,也比不上她一半脾气。黛玉出去玩了,丫头们得了空闲,坐在廊上说起这些,个个又真愿意把紫鹃接回来,就盼着哪天宝二爷再想起。

      到了清明节,各家总是要祭祖办宴的,因此各处也分外热闹些,尤其京中,无处不是熙来攘往的繁盛。而林明,自苏州辞了如海,和张周两家小姐往关下县去,到了清明这日,正是在漕头张家的第二日。

      原本是为劝服张漕家先放下私仇旧怨,顾念百姓家国,不想,这新漕头不但不似老张漕头的为人处世,连与他女儿张二小姐也没有半点共通。

      那日林明一行人才到,张漕头就领着一帮人迎到了码头,一路好言好语,笑脸有加的,只迎进了门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去。

      这天,林明于他院子里散步,远远瞧见他在观山亭宴客,虽瞧不见推杯换盏的情景,也听得歌姬靡靡之乐,便叹气,说:“诸多官员与他协商时,他总以父亲无妄离世,悲痛难当为由做推拒,现在呢,他早知道我也是代表官家的,怎么又做出这样的作为来给我看?我实在不懂这位新漕头的意思。”

      赵伏生道:“听说这位新漕头不是个体面的人物,咱们也不能按常理去揣度他。不管他现在玩的什么花样,既然是他恭恭敬敬的亲自迎了咱们进来,也说明是走官场上的意思。两军交锋,前期搓摩,他如此作为,不外乎是吊着等咱们心急,咱们若是擅动了,谈判时难免就先输他一成。”

      林明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静观其变自然是个法子,只是灾情难耽,拖得一日又是多少人丧生。我想着,漕上消息最快,他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我虽代表的是叔父,到底也不是叔父,他能打得动的主意也有限,既然他迎了咱们,便是我有他所图的意思。”

      林明这几日所想颇多,如海是个读圣贤书的魁首,在官场又浸淫多年,抛开身体孱弱想要托付黛玉的意思,怎么独独把这等关乎朝廷颜面的大事交给一个小女子,难道真的只是信了她的本事,为她铺垫入朝的路?

      必定不止这样的。

      “我听说新漕头是风月里的贵人,先生为了关下事费了不少心思,想来这事也是知道的罢?”

      赵伏生点了点头,道:“这位新漕头,和他老子那种一刀一枪打拼出来,心里一个气不顺就要把人打死的又很不同,自幼是半个纨绔,约莫读过十几本书,说起话来颇有几分文理,然而那些文理又浅薄,与别处没什么作用,只在风月上写艳诗,写俗情小曲上。花枝柳巷的,有他一份名声。”

      林明眉头一簇,心道,且不说这张漕头的身份地位,便是文采学识,叔父也不会打那样的主意了。便又问:“这位漕头人品本事又如何?”

      赵伏生一愣,摇了摇头,道:“上比不得他老子本事气概,下比不得他儿女气质胸襟,好歹还认得他家的祖宗牌位罢了。”

      正说到这里,忽听见有人高声疾呼,顺声望去,竟是张漕头宴请的一个宾客。白衣白袍,头定纶巾,约莫是喝多了酒,下亭子来醒酒的,远远瞧见了林明,便挥着袖子狂喊:“那家小姐,你可是朝廷派来,要和张爷合亲的那个?快些回去好好寻个夫家,莫吃这大亏。哈哈哈。”正笑着,一个踉跄栽了下去,滚了几滚,瘫在地上不动了。

      “当真可惜了那一袭珠光白锦玉缎的衣裳。”林明轻笑,转头去看赵伏生。

      赵伏生气得胸口起伏,脸上生青,忍了三五个呼吸,好歹忍不住,大骂道:“竖子休得胡言乱语!”朝林明拱了手,“小姐且回,待我赵伏生去回回他们。”说罢快步奔了过去。

      林明也不点头,也不唤他劝他,吩咐丫头小子调转方向,继续往花园去了。

      再一日,林二舍了主动,去求见了这位新漕头。

      主堂上,家具都是宽厚的红木,摆设简单,正堂堂正后屏是大禹治水图,两边各几瓶青花古董插的梅花,很有些武家的洒脱粗犷,只主位上一个巴掌大的玉九环熏香炉不同,精致得很。林明闻得味道,像是上好的龙脑冰片。

      三四个红铜瑞兽炭盆,燃的都是最好的银炭,把大敞着门的正堂烘得八九月一样。张漕头坐在主位,一袭珠光锦的袍子,面容发饰比衣裳更精致。

      林明一到,先去了黑锦大氅。落座,看茶,不是漕上惯饮的龙井,倒是荷花莲子做的,清香无比。

      张漕头做了请手,笑道:“林二姑娘觉得对我这茶如何,以前可有用过?”

      林明又饮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她虽是武功人家出生的,也是世家小姐,尤其到了林家和贾家,不说别的,直说喝的茶这一样,夫人小姐们便是花样百出的。尤其贾府里妙玉的茶,薛家宝钗的药,讲究得再精致也没有了。

      这些精细的东西,黛玉最是擅长的,那正月里的雪水是储了三年,还是两年半,是梅花上采得的,还是无根的,她也尝得出来。妙玉的差,别的人是不能尝出分别的,林明也是不能的,所以也一概被妙玉嫌是吃不得好东西的,吃了也是糟蹋。

      有妙玉的茶在前,这位张漕头的茶也就不那么难辨了。品味,观形,察色,总不外是采摘了九品莲花的花蕊风干,加上新鲜的莲子去心制成薄片,用温开的水泡到香气初萦即可。

      “漕头这茶新奇,闻着清香,入口轻柔,我竟没见过。”

      “哈哈。”张漕头一笑,然又敛了得意,叫丫头又换了新的来。道:“新奇说不上,是我闲来无事,自己胡乱做的,尝着还不错,总比什么龙井毛峰柔和爽口些,想来更讨女儿家喜欢。”

      林明手上一顿,笑道:“明糙野,家中原是行伍人家,比不得其他世家精细,许是父辈养得粗糙,也总不曾品得出茶中玄妙滋味。我与府上二小姐倒姐妹有缘,想来,她必爱着清奇高雅的滋味?”

      张漕头笑道:“那丫头,还无资格饮我这好茶呢。”笑罢站了起来,对林明一礼,道:“昨日我友常山醉酒冒昧了小姐,这里代为赔礼了。”

      林明让过,笑道不敢。说道:“漕头儒雅,友人也是风雅人物,又是酒兴之下,下不为例,这点小事便就不必提了。”

      张漕头点了点头,道:“多谢林家小姐体谅。我也还罢了,我那友人当真是儒雅风流人物,熟读诗书,富有才华,满有一腔报国报民之心,几日前,他闻得朝廷打不过那些蛮子,要议和,几没大哭,昨日正聊四大美人,想来他喝多了酒,才冒言唐突了。这个常山,”

      林明收了笑容,肃道:“俊杰有报国退敌之心是好的,闻得议和,志屈不伸,有些郁结也尚可理解。但需知,近来国内天灾人难,百姓颇受疾苦,兵者凶也,议和之举也是天子仁爱,怜惜百姓,治内安民的举措。放浪形骸直抒放言,唐突倒没什么,不体谅天子的仁政确实不该了,况且漕头掌天下大半水路,与朝廷,与百姓,都举足轻重,若连漕头府上都不理解圣意,上行下效,国何盛世?民何安稳?当真大大的不该了。”

      张漕头脸上有些泛红,道:“我们张家,漕运,自然是支持圣上的,圣上的旨意,我们没有不遵照执行的。”

      林明端茶又笑,缓缓劝道:“漕头不必多言,我虽是初出茅庐,也听得叔父与众位先生说过,张家替朝廷管理漕运甚是尽心的,无论是税银供奉的真金白银,或是茶丝盐粮等民生所系之物,朝廷尽皆托付给张家漕运,可见朝廷对张家的信任器重了。只是,唉,先张漕头之事,我叔父也常说朝廷体谅漕头逝慈悲痛之心,也着意多加抚慰,只又逢这关下水灾的时候,百姓命在旦夕,连天子也为此忧心辗转,事关重大,拖延不得啊。”

      张漕头端着茶杯,两眼把那杯中晶莹剔透的莲子心卷看得目不转睛,一时也不作声。

      “漕头?”林明唤了一声。

      “张漕头?”林明又唤了一声。

      林明唤了两声,张漕头这才抬起头来,然而也不说话,却只让茶,林明要接话,他又高声喊丫头们换了吃的喝的来。如此之后,张漕头便换了一个人一样,林明提起灾民苍生,他便嘴对紫砂壶饮个不停,林明一提家国大义,他便磕五香瓜子,把皮儿扔得满地都是,若说别的,他总有几种花样来应付。

      丫头来请饭,这一方才结束了第一次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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