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冠之下》兮树

17、红靴子

　　“放肆！”安娜怒斥，“现在、立刻、放开我。”

　　艾萨克嗤笑：“和艾琳一样，除了摆架子什么都不会。我不放手，你又能怎么样？”

　　安娜浑身颤抖，双颊因为震怒变得赤红。她生平第一次遇见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偏偏他说的还是事实，她又能拿他怎么样？

　　哪怕是普通贵族家的女儿，在懂事后都极少与神殿外的男性有肢体接触，更何况是皇帝的女儿。哪怕安娜高声叫来宫人，这个男人也会继续这么纠缠她，因为闹得不管有多大，吃亏的都是身为女性一方的安娜。

　　愤怒到极致，安娜反而冷静下来：“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准备放开我？”

　　艾萨克不快地眯起眼：“如果你好好答应，也不用闹那么难看。”

　　安娜深吸气，咧嘴笑了笑：“那么我不介意闹得更难看一些。”

　　艾萨克不可置信瞪大眼。

　　“来人！来人！”安娜抬高声调。

　　艾萨克没想到她会不管不顾地喊人，手不禁一松。

　　安娜立刻挣开。艾萨克进逼一步，却忽然顿住，猛地回头：“谁在那里？！”

　　“您可终于发现我了，不然我还愁没机会出来呢。”一袭白袍从上百年高陵的雪松后转出来，鬓边斑驳的神官态度一如往常地恶劣，他向安娜挤了挤眼睛，“哟。”

　　“米迦尔……”

　　艾萨克俯视比他矮一个头还多的神官，面色不虞：“是你？你想怎么样？”

　　米迦尔理直气壮：“我？我从亚德里安大人那里离开，一时兴起来著名的云宫花园里四处转悠，在这边的树下小憩了片刻，没想到就遇上这种倒霉事。我对听人墙角没兴趣，但你们站在这里不走，我反而不方便不解风情地突然冒出来告辞。”

　　艾萨克冷冷盯了安娜一眼，转身要走。

　　“艾萨克大人，您也知道，我这人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果不想让您求婚的伟大事迹传为美谈－－”

　　“闭嘴。”

　　米迦尔笑眯眯地应：“是，是。”

　　艾萨克刚离开，玛利亚为首的宫人们便急匆匆赶来。安娜没发话，米迦尔已经出言嘲弄：“我还以为你们是去叫人的，结果一个两个都是真的乖乖等在外面的呆头鹅？”

　　玛利亚脸色发白：“我们没想到艾萨克竟然会……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安娜看向米迦尔，面无表情地说，“谢谢。”

　　安娜很少摆脸色给人看，米迦尔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兴味盎然地问：“您不怪我明明就在那棵树后面，却无所作为？”

　　“你出来的时机很正确。”安娜冷淡地回答，“我不会推卸责任，是我缺乏戒心。”

　　“看来您还没失去理性，真是难能可贵。但理性过头，就有点可怕了。”米迦尔笑笑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宫人们，“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安娜却半晌没应答。

　　玛利亚无措地嗫嚅：“殿下……”

　　安娜一摆手，盯着米迦尔那鲜少露出笑意的眼睛发问：“亚德里安在哪？”

　　笑嘻嘻的神官抬起半边眉毛：“您想见他？”

　　“他在哪？”安娜沉下声音。

　　米迦尔便不再说笑：“大圣堂。”

　　安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我在王厅等他。”

　　“是。”米迦尔下意识应道，随即略带挑衅意味地咧嘴，“这不是有模有样嘛。”

　　不等安娜应答，神官便欠身：“我一定将话带到。”语毕，他便拨开疯长的灌木抄小道走远了。

　　安娜依然绷着脸：“玛丽亚。”

　　被点名的女官心神一凛。

　　“派人去找约翰，我要借王厅和亚德里安会面。”

　　“是！”

　　安娜回头看向其余宫人，轻轻叹气：“约翰那里需要时间准备，你们就暂且陪我再在花园里转一转。”

　　太阳开始向宫殿屋脊后徐徐地坠落，金色日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已然沾染上夜的气息，湿润而冰冷。

　　安娜循着熟稔于心的路径在近旁的花园中走了一遭。假山、瀑布和人工湖当然不会有所改变，只欠缺了欢声笑语的活气。她仔细审视每一处景观的每个角落，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无忧时刻，而后以目光和这些见证她过去时光的布景道别。

　　－－只要回到云宫，虽然多少会有一些改变，但大部分事情会顺利恢复原状，她也能以一直以来的方式活下去。

　　虽然未曾言明，但此前安娜多少还抱着这样的幻想。但她现在彻底清醒过来。

　　一切都会改变。

　　她也必须改变，敢于做原本不敢做的事，比如启用除了皇帝以外，无人能擅自进入的王厅。

　　王厅是皇宫内最古老的建筑物之一，只有在皇帝接见使节和节庆时才会使用。而等同帝国皇位代称的“黄金王座”本体，就放置在王厅正中。

　　约翰派来的小宦官不久就找到了安娜一行人。

　　“我一个人去。”

　　虽然有异议，年长的几位女官最后还是垂头应了。

　　安娜随着小宦官走在离开内宫的游廊上，冷不防问道：“约翰没说什么？”

　　“回禀殿下，约翰大人说，要怎么使用王厅是您的自由。”

　　宫中耳目众多，即便艾萨克和米迦尔不大肆宣扬，花园中的事也不可能瞒过大总管。对安娜这一逾矩要求的让步，大约是约翰表明立场的方式。

　　云宫分新旧两部分，与内宫所在的新皇宫不同，老皇宫的宫室大都居高临下、只有一层，宫殿之间则以悬廊和阶梯相连。古老宫殿群落中外表最朴素的一座宫殿就是王厅－－为皇都命名的艾斯皇帝就是在这里加冕。皇帝的荣光不应被任何事物阻隔，因此王厅向外的一面并未砌墙，只以纯白大理石柱支撑。王厅正面是恍若天梯的白色石阶，每年谒见的使者都必须徒步登上这七十二级台阶。也因此，王厅在有的异国人口中也叫“天梯之宫”。

　　安娜当然没必要攀登台阶。她跟着小宦官，途经王厅侧边的悬廊，直接入内。

　　“退下吧。”

　　“是。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出声叫我们就好。”小宦官点燃厅中数十座铜灯台中的其二，静悄悄地原路退了出去。

　　三面墙上的马赛克壁画描绘了诺恩信仰中主父所在的永恒乐园。满开的花树与压弯枝头的奇异果实在灯火映照下金光灿烂，身披薄纱的善性魔物歌唱着、演奏着乐器向上飞舞，引导着进入王厅的人顺着它们曼妙的身姿看向头顶。

　　王厅微微上挑的屋顶以极其昂贵的深蓝色颜料涂抹，仿造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深邃天幕，而闪烁其中的每一颗星星，都以金箔黏贴。这人造的星河并非散乱无序，而是渐渐汇拢，化作帷幕垂到黄金王座后－－王所在之处，即主父与三女神慈爱所及之所。

　　安娜欣赏了片刻王厅中的精美壁画，绕着朴素的黄金王座转了一圈。没有仪式时的锦绣织物装饰，这就是把石头椅子罢了。

　　她不止一次坐在那王座的左手边的凳子上，或是陪同父亲接见异国使节，或是列席大小庆典。那时候，她总会担心那石头凿出的高背椅是否会太冷，垫子会不会不够厚，父亲在那上面坐很久，是否会因此着凉。

　　念及此，她便伸手，摸了摸黄金王座。

　　石头当然是冷的，却没她想象得那么冷。

　　只要踏上三级小小的台阶，安娜就能坐上去。她也差点那么做了。

　　衣袍曳地的轻响传来，她回头。

　　亚德里安竟然是登台阶来的。宫殿外已经是一团莹莹的蓝紫色，他白色的丝绸衣袍也泛着冷色调的光。他的言行与素日别无二致：“陛下。”

　　安娜微微点头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没开口，甚至没有对视。

　　在亚德里安抵达之前，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许多次想说的、该说的话。可每一种都太刻意了。她不认为对方会完全跟随她的节奏、抵达她想要的结论。可就此缄默下去，她就会又一次失去主动引导对话走向的先机。

　　于是，安娜将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问题吐出：“失去艾萨克和其余北方兵团的支持，我会成为下一个艾琳吗？”

　　亚德里安垂眸微笑，回答得毫无犹疑：“不会。”

　　安娜的追问还没出口，他就回答：“我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顿了顿，他又补充：“当然，也不会让您冒无谓的风险。”

　　“是吗？”安娜别过脸看着黄金王座，没什么起伏地说，“你还从来没告诉过我，艾萨克有登上皇位的野心。他那样冒犯我，你就不对我谢罪？”

　　虽非本意，但这话竟然有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亚德里安走近两步，配合地垂下头：“我没有料到艾萨克会突然行动，是我的失误，请您原谅。”

　　他抬眸看她，也许是天顶的深蓝色侵染，眸色比平日显得要深：“但是您想要的并不是我的谢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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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到这里就用完了。
一年多了写东西越来越痛苦，开文没能逼自己一把，反而被惨淡的数据碾平了哈哈。毫无乐趣和动力的写作就是纯粹的折磨。写作上我目前面临的困境在置顶微博，这里就不冗述了。结论来说，要按照原计划写完三十多万的全文对我来说精神负担太重了，但是坑掉也不好，所以会把后文比较重要的场景以短篇的排布写出来，好歹对追文的各位有个交代。
但按我现在的状态，压缩篇幅完结也要花蛮久，所以不妨到年底再来看。当然，就此弃掉也完全可以，毕竟这文的走向当初构思的时候就觉得会有很多人讨厌。
没能对自己的状态做好评估就开文了、然后没能力和毅力做到有始有终是我的责任，追文的各位，非常抱歉。我也对自己很失望，但还恳请谅解。
都到这份上还这么说实在是厚颜无耻，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还想写下去，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只不过还没有找到继续的方式。希望我们还有缘在另一篇文以更好的方式相见。谢谢，还有真的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