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星》这个六月超现实

1、坠落的星

　　1.

　　半夜一点，屋顶上的蘑菇长起来，层层叠叠。

　　如同森林一般。

　　圆鼓鼓、旋转着、悄悄飞走的一个个，是各种颜色的梦，偶尔有主动掉进我的网里，叽叽喳喳逃不走。

　　“真是的……别假装是星星啊。”我自言自语。

　　2.

　　每天这个时候，我打了个呵欠，出门捕捉蠢蠢欲动的梦。

　　它们总会望着天上，夜晚来临，就特别活跃，大约是很崇拜自由自在的星。

　　毕竟有趣的人才会孕育出梦，活泼的梦。

　　可不能让溜走了，不然整个城市都变得无聊。

　　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从来不做梦。

　　3.

　　东南边的天空突然发光，所有蘑菇不约而同转过去。

　　静静地看。

　　我也扭头，眼睛里瞬间充斥着金色，用画笔无法涂抹出来。

　　只有一瞬间。

　　然后黯淡下去了。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一串细碎的声响由远及近，慢慢到了我的脚边。一颗细小的星，也许刚刚从天上坠落下来，比不上之前见到的绚烂，仅仅包裹在微弱的光里。

　　所有的蘑菇发出了惊叹。

　　4.

　　“走开，走开，不许贪心。”我挥动着手里的网，那颗坠落的星放进了胸前的口袋，热热的。

　　于是，失去了目标的蘑菇们一下子垂头丧气，乖乖回去。

　　明明每晚都跑出来了，就别得寸进尺啊！我在心里想。

　　可坠落的星真的很美，美到我忍不住捡起来，藏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它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呜哇，黑黑的，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我只好学着隔壁安慰孩子的父亲：“在这里呀，在这里呀。”

　　5.

　　据说月亮把孩子织成了裙子。

　　听闻星星是它们母亲头上的桂冠。

　　许许多多，簇拥在一起。

　　如同宝石，如同纤细的心，如同轻轻触碰脸颊的指尖，想不出来再多柔软的字词来形容。

　　我第一次有想要做梦的冲动。

　　6.

　　睡在枕头边的星，撒娇一般靠过来，念叨着想要回家。

　　我从一片空白里醒过来，睁开眼睛。

　　屋子里很安静，突然就想起死去的人讲过一个古老的传说——去到最遥远的森林，找到最高的树，然后与天空交接的地方，就是敞开的大门。

　　“真的吗？”坠落的星很兴奋地蹦蹦跳跳。

　　“我不知道。”我很不情愿地回答。

　　7.

　　原来城市的边缘，一圈圈，隔着泛滥的水。

　　今晚我逃跑了。

　　那些蘑菇，那些梦，那些从来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抛在脑后。

　　暂时沉睡吧。

　　坠落的星趴在我的头顶，假装在享受曾经的安逸，只是孤零零。“摇啊摇，飘啊飘。”它稚嫩的嗓音时不时被经过的风带走，我就重重敲一下桨，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水波，吓得这个小偷赶紧躲进了暗处。

　　然后，星开始唱歌，用我听不懂的语言。

　　8.

　　我见到了鱼，五彩斑斓，一条条围绕在小船附近。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气泡不断往上漂浮，像是礼物，让坠落的星跟着笑起来。

　　果然这世间，没有不喜欢它的存在。

　　我也一样。

　　9.

　　这里的水太过宽广，看不到尽头，我只能一路向着东南边，试图找到岸。

　　一天，两天，三四五六七八。

　　突然——闯进来了。

　　小船突然被交织的枝叶缠住，坠落的星吓了一跳，咿呀咿呀叫起来。“走吧，向前走。”我轻声说着，让它躺进我的手心，一起走进陌生的森林里。

　　掠过树梢的鸟，一只一只，好奇地往前飞走。

　　影子萌生的花，一株一株，盛开着往前摇曳。

　　“往那个方向？对吧。”我跟在后面，捧着瑟瑟发抖的星，“别怕，别怕，很快就能回去。”

　　它不喜欢黑暗。

　　应该也不会喜欢没有生气的我。

　　10.

　　一见钟情。

　　一眼永别。

　　11.

　　站在最中心的树，很高很高，努力抬头也看不清顶端。

　　似乎真的触碰到了天空。

　　“抓紧，不要放开。”认真地告诫，坠落的星点点头，把自己藏在我的颈窝里，像是吊坠。

　　要是它愿意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可我只是呆呆地往上爬，踩在叶子上，一步一步。

　　而那么美丽的、连目光也夺走的星，离东南边的天空越来越近，渐渐散发金色的光，向遥远呼唤着什么。

　　果然。

　　12.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仿佛几个日夜颠来倒去。

　　丝丝缕缕的云，被树梢搅成了一个圈，往里面看，是烂漫的黑色。

　　门打开了。

　　这时，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假装不在叹息。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从颈窝里跑出来，坠落的星傻乎乎地看着我，又转过去。

　　我的手心里渗出了汗，眼眶里酸酸的。

　　太亮了。

　　它的光。

　　终于，我伸出手轻轻一推，它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回家吧，下次不要……掉下来了。”艰难地开口，低下头。

　　13.

　　坠落的星，回到了天上。

　　我站在树梢上，闭上眼睛。

　　风在背后呼啸，似乎看见了旋转的、充盈着、巨大的蘑菇生长出来，我放松身子。

　　坠落下去。

　　仿佛那颗星。

　　深深地睡过去。

　　14.

　　我又失眠了。

　　深夜，诗人也早早回家，我拎着捕梦的网，漫无目的地在屋顶上游走。

　　闪烁的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正在桂冠上叽叽喳喳说话，和其他的星一样。

　　会谈到我吗？

　　明明那么短的时间，短到我已经想不起，贴在心口的炽热感觉。

　　一如既往，大大小小的蘑菇升腾起来，我要忙碌起来了。

　　15.

　　东南边的天空，猛地绽开。

　　划过黑色的一道光，掉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

　　我揉揉眼睛：“又有星掉下来了。”

　　可惜，不是我的星。

　　16.

　　我从来不做梦。

　　我是这般无趣的人。

　　就连表情，也掰手指能数清楚。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背后传来熟悉的响声，我回头一看，一团金色的光扑进怀里。

　　坠落的星，不，我的星，搂住我的脖子，用好听的声音说道：“我回来了！”

　　我……觉得自己笑了。

　　17.

　　去他妈的蘑菇。

　　18.

　　我的星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甜腻得像节日里的糖果。

　　牵着手往家里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

　　一盏路灯亮起，一盏路灯熄灭。

　　脚步声，一个，另一个，渐渐重叠在一起。

　　“你为什么回来了呢？”实在太过好奇，我睁大眼睛，盯着它的脸。

　　慢慢就忘记了要它回答。

　　好看的、比我高一个头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星，轻轻在额头落下了一个吻，仿佛蝴蝶扇动翅膀那么轻：“因为，你在喊我的名字，连那么远的天空都听见了。”

　　啊啊，好害羞。

　　19.

　　头发是金色的，眼睛也是金色的。

　　抱着我的手是温暖的。

　　窗外，一条从没见过的金色河流静静淌，我禁不住看多了几眼。

　　我的星皱起眉头：“要一直看着我啊。”于是，起身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那些也许一时好奇的星，它的兄弟姐妹。

　　屋子里瞬间被黑色笼罩。

　　连窥探的蘑菇也不得不叹息。

　　“要睡了吗？”我很怕，怕如果一直盯着它，胸腔里的心就会跳出来，“这一边，另一边，中间是空空的。”

　　用白色的被子划定了范围。

　　可是，它更加不开心，扯着我的手：“不准躲得远远，只能待在我怀里。”

　　耳根一下子烧红了。

　　20.

　　最后，我乖乖地躺下来，被它包裹着。

　　那么温暖的光，真的属于我了吗？

　　一次次，不间断问着自己。

　　肩上是沉沉的脑袋，我的星也没睡着，说话声太近，直直填满了耳朵的空虚：“怎么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嗓音，泡在蜜糖罐子里打了好几个滚，才能香甜到这个程度，连骨头都融化了。

　　我不敢吭声。

　　“睡吧，睡吧。”它开始放轻声音。

　　21.

　　第二天，城里有庆典，气球飞来飞去。

　　邻居家的妈妈过来敲门，送了一袋子圆滚滚的果子：“从另一个地方寄来的。”

　　我拍拍还缠在腰上的手臂，让嘟着嘴的一只放开，然后拿起之前收集的蘑菇：“用清晨的露水，一杯煮得浓浓，香味飘起来的时候喝下去。”我知道，昨晚从她那里逃走了很多梦，是我的错。

　　都怪……自己变得懒洋洋。

　　送走了客人，我的星耍脾气：“为什么要给她礼物？”

　　“不是哦。”我挠挠头，“是他们丢失的东西。”突然反应过来，牙齿咬破了嘴唇：“你也喜欢吗？可我……从来不做梦。”

　　所以不能送给你。

　　我的星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凑过来：“去玩吧，外面很热闹的样子。”

　　流血了，伸出舌头舔一舔，牙印还在。

　　可是，下一刻碰到了它的嘴唇，紧贴着，没办法回答。

　　我红着脸，等呼吸重新回到身上：“那就出门吧。”

　　22.

　　街道两旁，摆满了好吃的、好玩的东西。

　　我很少出门，只有深夜捕捉溜走的梦，不太适应人群的吵嚷。

　　手里拿着刚刚送过来的果子，咬一口，很甜，汁水四溅。

　　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煮蘑菇的味道，大概是邻居家的锅在蹦蹦跳跳。

　　紧紧跟在一旁，每次转头都能看见，我的星，从之前就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连被嘻嘻哈哈的小孩撞到了也还在发呆。

　　“来，吃吗？”我伸出手，将另一半果子递过去，塞进它的嘴里。

　　不问，假装不知道，它有它的小秘密。

　　它咀嚼着，指向东南边的天空：“看，花！”

　　是一朵朵炸开的烟花。

　　所有人都在笑，我不由得抱紧了我的星，有点害怕。

　　23.

　　它是不是很喜欢热闹？

　　它在笑吗？

　　它在看着什么？

　　我悄悄地抬起头，对上一双装满了温暖的眼睛。

　　24.

　　我又忘了工作。

　　屋顶上的蘑菇多不胜数，簇拥在一起，大概是庆典之后，人们察觉到了快乐。

　　于是梦也多了。

　　晾晒在阳台的网，皱巴巴，张开手指将它展平，从缝隙里流过了安静的夜晚。

　　从一个跳到另一个，我没有吵醒我的星，独自出门。

　　赶紧地、加快速度、挥舞手里的网，将所有逃跑的蘑菇装到袋子里。

　　今晚，我有点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呵欠冒出来。遥远的地方，高高矗立的树依然和云玩耍着，于是我记起了那天似乎掉进去的梦。

　　柔软的梦。

　　“不行，不行。”我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一把，想要更加清醒一点。

　　曾经许下了承诺，要将所有的梦留在人们身边，整个城市就不会真的睡着。

　　可我怎么在哭？

　　我也想……做梦吗？

　　25.

　　孤独的尽头，有光。

　　我的星悄悄跟过来，站在身后：“回去吧，你好像累了。”

　　泪水滴滴答答，我越过一丛一丛的蘑菇，把自己埋在它的怀里。

　　家里很安静。

　　只有缠绕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以及被子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响动。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回来了呢？”我知道，人们的梦追逐着星，星在俯视着城市，而无趣的我自顾自做着并不被需要的事情。

　　“往上漂浮的蘑菇，最后变成了星。”它终于说出口，“有些孤独的星坠落，寻找同样孤独的人。”

　　是吗？是吗？

　　所以你一直在找我吗？

　　我明明，想让所有人都不寂寞，不要像我一样。

　　才每晚每晚捕捉逃跑的蘑菇。

　　“我来做你的梦，别怕。”我的星低声安慰着，亲吻过我半闭不闭的眼睛。然后，温暖的、仿佛抚摸着皮肤的光落在了每个角落，我忍不住蜷缩起来，又被它彻底打开。我听见自己的喘息，从很轻变得很重，像浑浊了的水，或者仅仅被它搅动了。

　　原来……这就是梦吗？

　　从来没有被侵入的地方，传来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向四肢蔓延。动不了了，身体逐渐软下去，只能跟着它的节奏，一点点、一点点发出声音。甜腻得宛如塞满了融化的糖果，还有之前分开了的果子，黏糊糊的汁液涂满了内部。

　　是梦啊。

　　是我的星。

　　是曾经无数次祈求过的满足。

　　26.

　　我不再管那些密密麻麻的蘑菇。

　　别人的梦，悲伤或者愉悦，都有自己的方向。

　　也许某个地方，有星坠落，有一个孤独的人可以张开手接住。

　　从无趣变得有趣。

　　漂浮的蘑菇，漂浮的星，漂浮的甜蜜的气息。

　　这个世界突然很美。

　　我的星翻个身，更加搂住了我的腰，亲昵地吐出话语：“舒服吗？”

　　比起真的在屋顶上长满了蘑菇，比起纠结自己到底会不会做梦。

　　现在比较舒服。

　　“嗯。”我点点头，尾音被吞掉了，然后再次被占据身体的愉悦冲昏头脑。

　　只要捉住它就够了。

　　我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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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温暖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