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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苏醒(二) ...


  •   从窗户纸穿透进来的阳光,在地板上徐徐流走。两只误闯进来的蝴蝶在墙壁上挂的丹青流连了一会儿,又翩跹着结伴而出。

      沭炎喂完了大半碗热粥,将玉碗搁回木凳,起身推开窗轩,看外面的景色。几株海棠开得正旺,清风一拂,卷落几片红瓣,飘飘飞入长廊。

      温饱思淫/欲,虽然某狼在饥寒交迫之时,也会想他和美人的点点滴滴,但吃饱之后,他要跟美人在一起的想法,就是史无前例的强烈。

      苌夕靠在床头左看看右看看,前望望后望望,小心翼翼道:“美人,你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虽然他不怎么会算日子,但时长还是大概能够判断。

      从而他才能推断自己跟美人的机会,到底是十之一成,还是一成都不成。

      沭炎两手负在身后,看着长廊旁边那盆石兰草,语气很平淡,“不知道。”

      “哦......”苌夕嘟着嘴唇垂首,没过多久,又打起精神问道,“那,她去哪里啦?”

      要是很远很远的话,那在她回来之前,还是有留给他追求美人的时间的。若是美人仍旧爱她,大不了正房回来的时候,他夹着尾巴走就是了。

      沭炎一顿,道:“你很关心吗?”

      “那当然!”苌夕脱口而出,然后悻悻解释,“呃,怎么说,美人你也对我有救命大恩,我关心关心你也实属正常......”

      红瓣随风,飘渺无声。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比较好。”沭炎道。

      苌夕笑道:“嘿嘿,我就是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只能卧床躺着,才忍不住东想西想。”苌夕有点无赖,但又怕这点无赖冒犯了美人,又解释道:“那个,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啊,就只是闲来无事,单纯想跟你聊聊天说说话而已。”

      沭炎望着窗外光景,俊挺的背影逆着光,显得很孤独。

      他幽幽道:“是我对不住他。”

      与其说是对苌夕的回复,倒更像触景生情的感慨。

      “嗯?”某狼颇为讶异。

      沭炎喉头微颤,往常平和温柔的声音亦随之发抖,“我当初懦弱,优柔寡断。放不下他,又放不下权势,便低了头,欲想委曲求全,却没料最后竟伤他那般严重。”

      苌夕第一回听对方说这么多,被他话语里的哀伤打得一愣,一时接不上话,“你......”

      他一直以为,美人就是那画中的仙子,对待诸事都是一尘不变的波澜不惊。却未想,竟也有这黯然神伤的时候。

      看来,美人是真的爱他夫人的啊......还是刻骨铭心的那种......

      沭炎在晨辉里沉默了良久,叹然道:“罢了。”

      堪堪回身,看向床上的人,眉头微皱,道:“你大伤未愈,先休息。”

      “我,我不累。”

      苌夕假装没听出美人让他闭嘴的弦外之音。

      他怔怔望着那人,突觉胸口烧着一股无比强烈的欲望,想冲过去抱住他,却又只能生生忍住。

      奇了怪,他堂堂千古妖灵,啥时候也有这怂包的毛病了!

      他应该直接过去,跟美人说,与其怀旧伤今,不如跟他双修重塑一段感情,然后咔嚓两下把人抢走,光明正大地带回赤谷作“妖灵夫人”。

      像戏文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山大王一样,一边抹胡子一边勾起他的下巴,说:“哇哈哈!美人儿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从了大爷吧!”

      但是,好像不能这样。

      追美人得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子,不然会把人吓跑的。

      况且,那句“终是我对不住他”,让苌夕心里乱糟糟的。

      那人就那样安静地立在轩旁,一袭白衣,眉如画,眸若诗,仿若还是第一回见面的模样。像九霄的皓皓白云,清淡优雅,从容无谓。

      苌夕是狼,不是熊,也不是豹子,平时只敢在嘴上说说,真要薅起袖子去干,他反而没有那么大胆。

      首南曾经一针见血地评判他:“下不了水的旱鸭子,只剩一张嘴。”

      现下想想,还挺贴切。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起沭炎侧额的几缕青丝。

      他负手而立,看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又堪堪止住的人,没有再说什么。

      合上窗,徐缓走过去,在床边止住脚步。微微屈身,温热的手掌搭上苌夕双肩,轻轻往前一收。而后一手撑着他的脊背,一手将他背后靠坐的两个枕头拿走一个,平放在床铺内侧。右臂揽过他的肩,左手伸进棉被,放在他的腿弯,将苌夕横抱而起,随后轻轻将他平躺在床上。

      四周落针可闻,耳朵里嗡嗡的不知道在响什么。

      苌夕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人,连呼吸都忘记。心里七上八下,忐忑着咬紧下唇,瞪大了眸子想看看美人眼中的情绪,却被他垂眸的睫羽遮了个严实。

      美人在抱他。

      美人在抱他!

      沭炎将棉被往上拉到苌夕的脖子,掖好被角,道:“多休息对你有好处。”

      语罢,抬手放下床幔,仓皇躲开那家伙愈烧愈旺的炽热眼神。

      一帘深色幔布垂下,视线终于被尽数遮挡。

      沭炎眸色凝重,似是堆积了千丝万缕的隐衷,无端端扰乱心神。

      苌夕现在就那样安然躺在床上,没有哪个牛鬼蛇神敢靠近一步。上辈子,他们一个抱恨黄泉,一个嗟悔无及。这辈子,但愿曾经的遗憾全都填补,没有人可以动他的小东西。

      沭炎在床头立了些时候,直至幔布里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他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美人!”推开门准备跨出卧房的前一刻,床上的人蓦然叫住他。

      沭炎回头一望,颇觉惊讶,道:“怎么?”

      床幔拉得严严实实,苌夕一本正经的声音穿透而出,在卧房内百转千回地飘荡。

      “你先前说,你对不起你家夫人。其实,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你爱你家夫人,自然愿意一直等她回来。如若你家夫人心里有你,终有一天肯定也会归来。”

      纵观一百三十年,苌夕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委实屈指可数。又退一步讲,倒也没多少事多少人能把他从一个吊儿郎当的妖痞子,变成言无不从的私塾乖学生。

      他在棉被里攥紧裤腿,卯足气力继而道:“等待没有多骇人,骇人的是你们两颗心根本不在一条红线上。时间越久,关系越远,末了倒真成了空等。你心里有你夫人,便要信她,信你们两颗心就在月老的红线上。这样才对得起你的等待,也对得起你们的感情。”

      沭炎骨节分明的手仍旧扶着门框,指尖似是要抠进去。他看着那幽幽的一帘床幔,颜色像极了苌夕上一世自尽时的海水,似黑似蓝。

      他手指一颤,唇角终于又勾起往常的弧度,眼眸中的凝重也随之消弭殆尽,道:“多谢。”

      这两个字是有分量的。

      对某些人而言,漫漫韶光并不会产生疏离的朦胧美,反而会将不堪一击的情意,诠释得一清二楚。

      对某些人而言,分别一刻便是度日如年,一面不见便是万水千山。即便度过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忘记,思念仿佛成了活下去的空气,丢了便会窒息。

      对旁观者而言,前者,爱之入皮,后者,爱之入骨。

      情爱没有高低贵贱,亦没有真假虚实。动了情,便已是真心。

      只不过,有人偏好前者,有人偏好后者。

      .............................................

      待到沭炎终于合上门离开之后,那幽蓝色的床幔里,方才正经八百字句铿锵的苌夕,正愤懑地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他方才说了什么?他让美人摒除杂一心一意爱他的夫人?!

      小嘲月,身为一个铁血战士,你怎可把胜利硕果拱手让给敌人?!

      身为一个有血性的嘲月,名震狼族内外的千古妖灵,你怎么能惧怕一个凡人?!

      没出息!

      臭阿斗!

      怂!

      .....................................

      次日,苌夕凭靠惊天地泣鬼神的洞察能力,发现美人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便觉着自己也跟着乐呵呵的。

      他没再提美人的夫人,怕伤害他和美人日渐培养出来的真挚感情。

      所谓培养,便是装作四肢无力,让美人一勺一勺喂他吃喝。

      并且在吃喝的时候想法设法,用各种奇形怪状的诗句套在美人身上。究其因,只是目不识丁的小嘲月由衷认为凡人那些文绉绉的句子,虽听起来酸溜溜的,但委实有格调。

      于是乎便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柳暗花明又一村”,“回眸一笑百媚生,不重生男重生女”,诸如此类他背不完全,又硬要生搬硬套讲出来的“诗家绝唱”。

      沭炎已然领会过他的传世文墨,并未多吃惊,只付之一笑,不予置评。

      不过某些时候,苌夕嘴里也是会吐出好句子的。

      比如,沭炎担忧苌夕的伤势,问他好些没有,便会得到一句:

      “四肢疲软,气若游丝焉。”

      这话一听便绝非出自这小东西的脑袋瓜,八成又是从哪位“好友”口中听来的。

      沭炎深邃的眼眸一虚,盯着苌夕眉间裸露在外的火焰图腾,问道:“送你的东西呢?”

      “什么?”苌夕一头雾水。

      “那条抹额。”

      一仞长的红带子,看似普通,其法力却是苌夕的三倍。虽然苌夕还没开始修炼大法,三倍的法力也谈不上多高强,让他安然度过天劫却是轻而易举。

      万万没想到,这小东西竟不识货。

      “哦,我去万劫......额,一个地方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人受伤,就扯下来给他包扎用了。”苌夕把地名和人名隐瞒,不打算暴露自己狼妖的身份,其他事情都是实打实地汇报。

      “然后呢?”沭炎云淡风轻地笑着。

      看似,云淡风轻地笑着。

      “他叫白葶,我们交了个朋友。”提起那只狐狸,苌夕心里十分高兴,那几日要不是白葶,他会无聊到捶胸顿足!

      沭炎继而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几日,你们都在一块儿么?”

      苌夕点头,“嗯,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都在一起,我们说了好多话。”

      沭炎眉梢一挑,唇角的弧度有一丝抽搐,道:“听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某狼不会察言阅色,反而越说越起劲,“当然!而且,白葶说话尤其有意思,他跟我讲述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有他的家乡,他的家族。总之,是个很好的朋友。”真诚无比地看向沭炎,

      “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美人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也?

      沭炎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来,将本来打算喂他的粥“砰”的一声扣在桌案上,“既如此,你来我这里作甚?”

      语罢,毅然转身离开。

      苌夕被这一下惊得一愣,呆呆看着那个盛了大半碗温粥的玉器,又呆呆看向那个愈来愈远月白色的背影。

      美人这是......生气了?

      他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交朋友?

      交朋友怎么了?

      多个朋友多个酒盅嘛!

      但是美人不开心了,断然是他哪句话在无形之中伤害了人家。

      不妙不妙!

      大心肝是要放在心尖尖上哄的,怎么可以让他生气?!

      本来美人有妻室,他的希望就不大,要还闹脾气,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美人美人,你怎么了?”苌夕一个冲动劲,掀开棉被追上去,拉住沭炎的手臂,急匆匆道:“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那纯属是我脑子被驴踢了,你气归气,别气坏了身子,不然我会心疼的!”

      这样的说法,是苌夕想出来的最能哄人的。

      沭炎一顿,回首看着牢牢抓在自己右臂上两只手,葱指细长,白皙如玉。关键是,健康有力。

      深邃的眼眸一虚,透着危险,缓缓问道:

      “你不是说,你四肢疲软,气若游丝么?”

      苌夕虎躯一震,胸口正义的小嘲月破身而出,愤怒地挥舞小拳拳捶打他——让你扯谎!让你扯谎!

      不过,凭借他千古妖灵的洪荒意念,苌夕反应极快地瞬间倒地,浑身颤抖如筛,虚弱万分道:“哎哟我这气力当真奇怪。一会儿有一会儿无,搞得我心神惶惶的。”

      语罢还扯了扯嘴角,白眼翻得只能看见眼白。

      要是有血就更好了!

      白眼翻了好一会儿,扯得头皮发痛,苌夕才堪堪停下,眼睛也终于重新见到阳光。

      于是乎,他发觉空旷的视野,唯独剩了几片残瓣随风飘零,同暮春的凄楚交织。

      那风啊,将某狼的心刮得拔凉拔凉的。

      遭了......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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