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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孽女 ...

  •   宫中巫蛊事发,事涉德贵君,姚臻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吩咐人准备素衣白冠敝席,行至未央宫殿门前,不顾来往朝臣的目光,跪了下来。

      这个时候,皇帝心绪不佳,早已罢朝。丞相等在殿门外等候着要议事。巫蛊是内宫的事,外朝并未得到消息。此刻见到姚臻跪在殿门外,心知出大事了。也不敢拿军国大事烦扰皇帝,静悄悄的走了,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姚臻并没有求见皇帝,她知道皇帝不会见她。见了又有何用?皇帝难道会听她的劝告吗?就像上次一样,她指出了皇帝行事的几点可疑之处,要求重审,结果如何,只不过换来一顿暴打。若不是老六及时闯进来救了她,恐怕她早已被打死了。母亲一时生气,错打死了女儿,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场笑话吗?

      姚臻脸上殊无笑意,她本不是爱笑的人,此刻更是心沉如水。

      姚臻心中很清楚,以皇帝多疑的脾性,德贵君此事凶多吉少。巫蛊向来是宫中忌讳,无论真假,牵涉面甚广。德贵君是被人陷害。可是皇帝此刻必然听不进去任何求情的话。生路渺渺。

      姚臻所想不错,皇帝此刻的确听不进去任何求情的话。

      未央宫内,刘忠服侍姚苌弘净手,冷眼看着姚巳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吐出杀人的话语。

      原来姚巳自从得了消息,抢先一步进宫,询问此事,趁机表述她对此事的看法。

      姚巳说:儿臣今早一听到消息吓了一跳,不想深宫中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母皇,女儿有个浅见:像巫蛊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德贵君不过是一个深宫男子,岂能成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姚苌弘冷冷地听姚巳说。

      成败在此一举,姚巳咽了一口唾沫,看了姚苌弘一眼,紧张地说:“依我看,谋害母皇的奸人之党,必有同谋,德贵君岂会独立诅咒皇帝于皇后?必定是为了他的女儿。其父在宫中兴巫蛊,老四必然知情。不如派人搜楚王府,必然能搜出证据来。母皇,像这种意图谋害母亲的女儿,天理不容。还请母皇明鉴。”

      姚巳说得很有道理,却又太有道理了。除非皇帝、皇后、太女都死了,姚臻继承大统。不然,德贵君行巫蛊之事无益,还要冒很大的风险。德贵君行事谨慎,不会这样做的。所以,姚臻要么是主使;要么知情不报,都是死罪。至于抄家,那是无罪也能抄出有罪来。姚巳这么做,是真心实意为皇帝分忧解难,处理乱臣贼子,也是半点不打算给姚臻留活路了。

      姚苌弘看了刘忠一眼,刘忠伺候姚苌弘二十余年,对姚苌弘的心思一清二楚,连忙说:“陛下,四皇女一早就来了,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这天气,恐怕会下雪。”说到此处,刘忠会意地不说了。

      姚巳心中大恨:刘忠这个老巫婆,说什么不好,这时候却在为老四求情,说起好话来。看来多早晚要找机会除掉她!

      姚巳面色精彩,姚苌弘看在眼里。姚巳在她所有的女儿中是心思最活络的。要说她不知道此番会置姚臻于死地,姚苌弘不信。太女新丧,她已经死了一个女儿了,难道真的要在有生之年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女儿骨肉相残?

      姚苌弘微微低了身子,望着姚巳,说:“巳儿,门外跪着的,那是你的妹妹。”难道一定要置之死地才干休吗?

      姚巳一惊,慌张道:“儿臣……儿臣对母皇的忠心天地可鉴。”

      “你是忠心,可是,心中却没有多少姊妹之情。”姚苌弘叹了一口气道,“巳儿,你是朕最喜爱的女儿。你的封地地广千里,在所有皇女之右,你的父亲执掌协理六宫之权,仅于皇后之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姚巳没有料到皇帝会说这个,一时哑口无言。

      姚苌弘又说:“无复再言。当年叶才人落胎之时,朕也没有因熙贵君之过,怪到你的头上。”

      “父亲无过。”姚巳脱口道。

      “哼,是吗?”姚苌弘冷哼一声,阖上了眼,慢悠悠地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难道皇帝知道了?姚巳还要再进言,姚苌弘打断道:“跪安吧。”

      姚巳目的未达成,悻悻而归。出了殿门,正好看见姚臻跪在草席上。姚臻是辰时来的,此时已经午时了。姚臻生得秀丽脸庞,此刻面无人色,眉目阴沉,殊无笑意。

      她们姊妹几个,太女是嫡长,老六生性淡泊,就她和老四出身相若,年龄相仿,不免暗暗与老四较劲。老四性子闷,为人又较真,皇帝不喜她,反而喜欢自己能言善道,为人伶俐。可是,老四的性子,却自有大臣欢喜,说她“龙章凤质”,反而自己在朝臣眼里是个“沐猴而冠的小人”,可是如今可怜巴巴地如庶人一般跪在草席上戴罪,想救父亲而不能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所谓“龙章凤质”的四皇女。

      姚巳心中别样痛快,行至姚臻面前。问:“不肯录录,反抱关为?”

      这是西汉萧望之的典故,姚臻面色沉静,答道:“各从其志。”

      姚巳大笑,道:“等你为父服斩衰时,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姚臻抬头望了姚巳一眼,问:“难道你就没有服斩衰的时候吗?”

      姚巳色变,扬长而去。

      申时,天果然如刘忠所言,纷纷扬扬下起雪来。此时是初冬时节,京城万物肃杀。太女便是挺不过今年冬天才去了的。朝政险恶,皇女之间的夺嫡之争也陷入了焦灼状态。姚巳先发制人,姚臻左右掣肘,求助无门。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却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树上、屋瓦上和姚臻衣物、头发上。不一会儿,就将衣物都打湿了,头也越来越冷。毛发都沾上了雪白的雪花,变成了一个小雪人了。

      地上也铺了一层银霜,所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果然如此。听说看见雪,会使心中绝望的人愈发绝望。来之前,姚臻心中只抱了一分救德贵君的希望,如今连一分也没有了。

      皇帝会放过德贵君吗?不会。可是姚臻不能不来求情,那是她的父亲,无辜的父亲。

      姚臻本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没有。她眼中干涩,流不出眼泪来。皇帝不会见她,见了她也不过开恩。可是一直不见她,她就只能一直跪在这里。

      有时候,姚臻会以为自己和廷杖的御史没什么区别。她与未央宫那位不是母女,只是君臣;德贵君与未央宫那位,不是夫妻,只是君臣。天家毫无亲情可言。

      姚臻跪得昏天暗地,不知时日。忽然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少了。有一斜斜的身影落在雪地上。这个时候,谁会不避嫌疑,来到自己身边呢?姚臻心想。

      姚臻抬起头仔细辨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在雪地里为她撑伞的正是长公主之女,她的表姐,尚了安平公主的崔驸马,崔思。

      姚臻面上浮起一丝惨笑,问:“表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你能为我向陛下求情,救我父亲吗?”

      崔思说:“不能。”

      姚臻又问:“长公主皇叔能去向陛下求情,救我父亲吗?”

      崔思说:“不能。”

      “快走。”姚臻垂下满是冰霜的眼帘,说,“表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快走,别淌这趟浑水。我们,能活几个是几个。”

      崔思还要说些什么,姚臻苦笑着闭上眼睛,说:“不要再说了。你要说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慢慢地远去,人走了。

      酉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鹿皮靴走至姚臻面前,姚臻已经冻僵了,见到是刘忠,勉强问:“大母,陛下愿意见我了吗?”

      刘忠怜悯地摇摇头。

      果然如此。姚臻跪得太久,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听到消息,人消沉下来,只能勉强维持跪姿。

      刘忠见姚臻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双眼无神,心中大是可怜她,轻声劝道:“殿下,回去吧。陛下不会见你,你跪在这雪地里又是何苦?反而冻坏了身子,叫德贵君担心。”

      姚臻脸色难看,双眼湿润,声色像是要哭了,问:“大母,难道父亲有难,做女儿的能够安坐明堂吗?”

      姚臻在诸皇女中最是孝顺,刘忠自幼看着她们长大,心中是知道的。刘忠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可劝。

      不知跪了多久,从白天到黑夜,太阳上山下山,月亮升起,繁星挂满了夜幕。姚臻仍旧像雪人一样一动不动跪在草席上,草席也早就被雪花覆盖。

      姚臻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耳中有“嗡嗡”声,头痛欲裂。皇帝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未央宫,此刻,姚臻心中没有悲哀,反而满是愤怒:此世遇我,可谓深矣。终于两眼一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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