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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忆 ...

  •   萝恰想起了很多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的箭术比现在还菜,没有命中率手势也不对,很快就从一群弓箭精英里脱颖而出,成为老师重点关注的问题儿童。

      她都不知道因为错误的姿势被打过多少次手心。赛汀的手看上去和平常女人的手没什么两样,甚至爱用指甲油把它们装点得漂漂亮亮,但指腹和指根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茧,因此打人的时候都不用上板子,力道重得能让七尺汉子嗷嗷直叫。

      萝恰就是被打得嗷嗷的那个,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往往一节课下来手心手背一片红,肿得馒头似的老高,基本不能看。

      别人能百步穿杨了,她还在摸箭,自己的手倒是一割一个准;别人在练习射移动目标了,她还在瞄固定靶,“嗖”一箭扎下去,靶后面的墙壁又是一个洞。

      那面墙就让她一个人儿活生生给扎成了筛子。

      如此差生,赛汀是一定要让她留堂的。

      所以她后来几乎每节格斗课下课都被赛汀拎到空教室练习。

      即使早早亮起灯的晚上,环境也并不友好。教室外的树都看似鬼影绰绰的,再过会,连影子都没了,天彻底黑下来,外面的灯一盏一盏,商量好似的全灭了,最后只剩下一间教室的惨白光线泼出窗外,明晃晃的,把萝恰的脸也照得惨白惨白的。

      “再来!”

      赛汀一拍手,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只兔子大的低等魔兽就从她掌心里跳出来了,一落地跟吹了气似的突然膨胀开来,摇身变成了中等魔物的尺寸,站起来有一只熊崽子那么高。

      这是赛汀发动的卡片效果。只要她想,她能变出各种可供学生训练的猎物花样。

      “盯准目标,盯住了!射!”

      箭铮地应声而出,一霎破空,可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从熊形魔兽的皮毛边险险擦过。

      还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点!

      分不清第多少次的“就差一点”。

      萝恰的手垂下去,眼睛酸胀,分不清是因为长期高集中视物还是因为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觉得自己有点想吐。

      “发什么呆呢!”

      远处立着的赛汀一声怒吼,像闪电劈破晴空,萝恰被震得一激灵,眼前有黑影落下——

      来不及了!

      魔兽猛地扑过来咬住她的脖颈。

      猎物和猎人之间从来不存在绝对关系,上一秒猎人还在追逐,下一秒就可能被突袭咬断喉管。

      太近了!所有的声音都在飞速褪去 ,赛汀的声音也被切断。黏湿的危险气息尖啸着涌入,这一秒像被无限拉长——萝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魔兽的口涎滴下来的节奏,毫无理性可言的粗喘……张开的血盆大口就在咫尺,她甚至能闻到野蛮物种独有的腥臭。

      箭早已被射出,萝恰握紧了手里的弓。

      她又觉得眼睛酸起来了,还伴着剧烈的疼,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哭了,视线模糊得不行,就这么狼狈地让眼泪突破猩红的眼球,她把弓身抵住魔兽胸膛,猛地施力往上顶——

      她用了十成十力道,魔兽按住她肩膀的爪子顿时一松。她抓住机会贴地往边上一滚。

      脱出控制!

      她没有停步,连抹眼泪的时间也没有,下一秒她飞速地站起来了,像一只逃生的麋鹿,大胆轻盈地绕到了魔兽背后——

      然后她跳起来了。

      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弹跳力!她没有任何助力,仅凭脚尖一踏顺利把自己腾空,把自己的全副重量落在脚掌,重重撵上熊形魔兽的脊骨!

      魔兽凄惨地嚎叫起来!

      萝恰也在吼叫,竟是像模仿魔兽一般长长地嚎出声来了,只不过声音更高、更厉,她把弓抵住了魔兽的咽喉,猛力收紧再狠狠后拉——

      像是筝音扬至最高突然断裂的一声脆响:她用一根弓弦,勒断了魔兽的脖子。

      一秒,两秒,三秒……

      魔兽轰然倒地。

      它在萝恰眼皮子底下化成了一摊齑粉,随后齑粉也迅速被风吹散,半点存在的痕迹都没留下。

      周围重新恢复寂静。萝恰一下瘫软在地。

      “笃……笃。”

      是赛汀的靴子落到地面上的厚重声音。赛汀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奇怪。明明是个妖精,却穿鞋子、弄指甲,爱打扮得像个人类女子。

      萝恰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四肢还在痉挛,试图平复刚才澎湃而出的战斗激情。

      赛汀在她面前站定,转过身——

      她蹲了下来,把后背朝向萝恰。

      “……听着,孩子。”

      “上了战场,你就得战斗才能活着,战场上不允许一点分心,不然你的头颅可能就飞到三米之外了。”她的声音平和有力,丝毫没有咆哮时候的气急败坏,“战斗,战斗,不停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战斗,没人规定战斗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弓不行,就用弩!弩不行,就用剑!剑不行,你还有你的拳头!”

      “别放弃你自己!你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

      “——今天,你做得很好。”

      萝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面前蹲着的人影。

      她的背影并不宽阔,甚至还有点过分削瘦,肩膀是属于女人的肩膀,声音也是女人的声音,但当她拔高嗓门,她是战场上雄浑的斗士;寂静深处,她向你无遮无掩地袒露后背,这时候她像你的……

      母亲。

      萝恰情不自禁地把脸贴了上去。

      温暖——真温暖!

      她的背散发旺盛的热度,萝恰伏在那片看似单薄的脊背上,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上辈子的萝恰就是个“爱哭鬼”、“受气包”。

      她待人和善,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待她和善,杀戮妖精里也有一个个小群体,很不幸的是,没几个小团体对她有好感。

      他们指着她的头发,喊“红毛怪”,捂住眼睛做出一副被刺瞎了眼的样子;她的成绩跟不上别人,格斗课不提,咏唱课上也是每节课都会被抽背,那些“天书”文字组成的长段看得人头晕眼花,如果第二天早上有咏唱,那这天晚上就不用休息了,光是背书就要背到很晚。

      前几节咏唱课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单字咏唱好背……效果也马马虎虎。

      唯一受到赞许的是她的“破”。

      她和桀德第一次认识也是在咏唱课上。老师让同学们自由练习,于是课堂上乱了套,天上飞着课本、地上定着木头人,终结所有喧闹的还是萝恰的“破”。

      一个字把教室墙壁轰出好大一个坑!两间教室被打通了,隔壁张着嘴巴上音乐课的同学探出脑袋。

      两边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下了课桀德就来找萝恰搭讪:“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单字能发挥这么强的效果,真酷!”他的红发顽皮地支棱起来,眼睛里有光芒奇异地闪。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你是红头发,我也是红发,真巧,指不定上辈子咱们是兄妹!”

      又是一句话,他们的关系也落定了。

      有咏唱课的一天,那前日的夜晚注定是不能安眠的。杀戮妖精们的宿舍总是像阴沉沉的小黑屋,他们也不喜欢把房间布置得亮堂堂的。

      为了不吵到他们休息,萝恰就去休息室背书。

      天色很晚,如豆的灯火下坐着个用功背书的人,除她之外别无旁人。

      她越背越觉得自己完蛋。

      她甚至怀疑自己有阅读障碍——单针对咏唱这门学科,她看带插图的小人书的时候,唰唰翻得可起劲儿了,偏偏对咏唱文字记忆苦手。

      肠胃不舒服地蠕动,行笔优美的天书在她眼前恼人地飘来荡去,萝恰在脑海里把它们捉住,像揉破纸团一样把它们拧巴成一团扔出去。

      然后就是一片空白,记住的也变没了。

      太糟糕了——她鼻头一酸,眼泪跳出眼眶。她抽噎着用手背擦眼睛,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怎么一个人在这哭泣,我的小甜心?”

      桀德从她身后绕出来,像个浪荡气的少年英雄,甜言蜜语着侧身在她面前坐定。

      休息室的小灯把他的剪影照成温暖的橙红色。

      “我记不住这个,我一个也记不住……”

      她忍不住指着课本,向朋友倾吐自己的烦恼,眼睛下面一圈可怜的红色,一看就知道哭了很长时间。

      “嘘,嘘——我知道。”他像极了伊甸园的蛇,用一种诱哄的语气安抚。指肚抹上她的眼睛,不超过两秒的抚触,眼角下的泪珠子被揩干净了。

      “很常见,我在看见这些该死的段落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像个漏了底的罗锅。”

      “我的记忆甚至盛不满半个罗锅,我是个傻瓜、笨蛋。”

      萝恰难过极了。

      “好姑娘,别这么说自己,我可知道你在自由格斗上的天赋。你如果是个只会拿剑的傻瓜笨蛋,我就是个只会说笑的小丑。”

      “你才不呢。”

      桀德成功地把萝恰逗笑了。他的肩膀随之放松下来,整个人陷进休息室的软垫里,阴影笼罩大半。

      烛火寂静地燃烧。

      “如果我不能做一个战士,那么吟游诗人也很不错,像我这样好口才的妖精可不多。”他沉思着,突然构想起未来,“我也知道你的打算,你早晚会返回故乡——”

      “也许在那做点小生意,经营一间杂货铺。”萝恰接上。

      “大材小用。听我的,如果你在风暴镇和黎明乡中间的过路上开间酒馆,那是再好不过。我会带上赤心槐木做的竖琴,每天傍晚抵达你的地盘,给那些醉醺醺的旅人唱作颂词。”

      “听起来真不错——可惜奥兹因不会同意的。”萝恰有点沮丧地嘟哝。奥兹因严谨自律,从不喝酒。

      “亲爱的,我们的友谊为什么比不过一块冰块儿的冷言冷语?”

      桀德冲她眨眼睛。就像极寒妖精和炽火妖精不能相容,桀德和奥兹因的不对盘也是天生的。

      “谁让那块冰块现在是我的男朋友。”萝恰耸耸肩膀。

      奥兹因在五天前和她告白。

      “我不能忍受和你分开的时间。”他是这么说的。

      谁能拒绝这张冰块脸吐露的少见情话呢?

      桀德一边嘟囔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一边把压在萝恰胳膊肘下的咏唱书抽出来,“我读你听,注意我的语调和停顿。”

      他用一种读故事的语调开始了。

      深奥的咏唱文在他舌间融化成一块夹心乳糖,甜柔而可随意定形。

      声音实在动听,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萝恰玫瑰一样的小脸蛋侧着压在桌上,长长的卷发散下来。

      她睡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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