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音》江边一只橙

1、愿岁月可回首

　　（1）
　　晚上九点，她从工作室出来。

　　衣角有些凌乱，沾了点颜料。

　　今天经济公司刚搬走了几幅画，说要参加画展，原本满的墙壁突兀地空了几块出来，露出坑坑洼洼斑驳的水泥壁。

　　她看了一眼，然后找了块布遮了上去。

　　关了灯，下了楼。

　　街灯有些昏黄，她的影子懒洋洋地洒在地上。

　　这个时间大多是没有人的，整个城市安静地像个坟墓。

　　街角有棵梧桐树，晚风吹过，带走一片沙沙啦啦的细碎私语。

　　一如往常的走到街边，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点燃，放到嘴边。
　　在寒冷的夜里吞吐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尘烟。

　　好像手提包里传来了铃声，她左手夹着烟，右手打开。

　　是许艾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看了很久，还是接通。
　　“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斑驳的树影间回荡。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他问。

　　微风吹过，地上的影子好像是破碎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她在哪里？”
　　她抽了口烟。
　　开始打量这个自己呆了七年的城市。
　　......
　　七年了，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哪里么？

　　耳畔，他的呼吸伴随着电话的电音沙沙传来，脆弱的像是暗夜里的灯芯，一掐即灭。

　　“在听么？”也许是她的毫无回应，电话那头的男人又问了一声。

　　莫名的有些烦躁。

　　她深吸一口烟。恩了一声。

　　“妈要见你，你在哪里，我来接你。”电话那头的他努力心平气和。

　　“许艾。”她说。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婆娑的树影间回荡。

　　电话那头的他一愣，不知道她突然叫他的名字做什么。
　　放软了语气“做什么？”

　　“你爱我吗？”她问。

　　他一愣。

　　“爱我吗？”

　　他似乎是没想到女人会问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你又抽什么疯？”

　　她又抽什么疯？
　　她也不知道。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她突然有些莫可名状的烦躁。
　　讨厌极了许艾的若即若离。

　　她冷哼一声，夹着烟的手冻的冰凉。

　　电话那头的许艾似乎发现了她今天的不同，停顿了许久，还是说“我们结婚了。”
　　似乎是安抚。

　　树叶沙沙作响。

　　她看着树叶斑驳的影子，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面的对话。

　　我们结婚了——在这七年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他敷衍她的代言词。
　　当一份婚姻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没有了曾经所有的温柔以待——她到底还在留恋什么？

　　凉风吹过，指尖的烟发出明灭的橙光，像极了这座城市忽明忽暗的灯。

　　她深吸一口烟，然后轻轻吐出——就像一个老烟枪一样，优雅的把烟在空中吐出优美的弧度。

　　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抽烟。
　　是许艾教她的。
　　他说，他喜欢极了她抽烟时的样子，就好像法式的旧电影，迷离、微醺。

　　她将碎发撩至耳后。
　　掐灭了烟。

　　繁星点点。

　　许久的沉默让电话那头只传来沙沙的电音。

　　“也许，我们都需要给彼此一些空间。”她挂掉了电话。
　　未等电话那头的回应。

　　（2）
　　这是一辆列车，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额头抵着窗子。

　　送行者与远行者相拥在一起。

　　她瞧着窗外的人们，顿生倦意，合上了窗帘。

　　曾几何时，她也曾拥有过这样炽热的拥抱？

　　也许是有过的。

　　那是刚来这座城市的第一年，他和她蜷缩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出租屋里。

　　她体质不好，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周便生了病，需要手术。可是刚来到这座城市的他们，微薄的工资几乎仅够得上吃饭，哪里有钱给她治病呢。

　　他急红了眼，打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可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夜里她难受的痛醒，可却发现本应当入睡的他靠着墙壁上，肩膀不住的耸动——似乎在哭。

　　她下了床，光着脚悄悄走到他身旁，用尽全力的抱住他。

　　那一刻，她几乎确定了心意，她要嫁给他，无论富贵还是清贫。

　　那时的他们，没有父母的支持，没有安稳的家庭，没有平顺的工作，可是他们有爱，一切的挫折与磨难似乎都在这奇妙而又真挚的感情下变得柔和起来。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的感情开始消磨在时光里的呢？

　　也许是从第一次她与他因为鸡毛蒜皮事而争吵...也许是因为他一次次在午夜接通的电话...也许是他把当初设置成她生日的密码改掉的时候......

　　她轻抚过中指上的铂金指环。

　　列车已然开启，穿过树林，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