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瓶邪｜横剑》白刃里

14、余生

　　胖子动作很快，立刻拔枪，直接朝尤远脚边开了一枪，石块被震得四溅。
　　但是尤远动也没动，胖子抬手，枪口对准尤远头部。

　　尤远轻声笑了笑，放下枪，胖子没动，依然保持着危险的姿势。

　　一直沉默得跟雕像一样的小哥动了，他站起来拔掉身上的针头，滴滴答答的细碎血珠落在他皮肤上。
　　尤远抬手把脸上络腮胡子慢慢撕掉，胖子不情不愿地收起枪：“回去记得卸妆，年纪大了要懂得保养。”
　　我差点没忍住踹他一脚，他又回头补充道：“小哥，不是说你，你永远年轻，永远帅气逼人。”

　　我转身过去站在小哥旁边，不想直接面对尤远。
　　尤远，或者说齐羽，把胡茬弄掉之后，那张脸让我不论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都还是会不适。
　　他和我容貌的相似不是简单的形似，这么多年，人生各自的轨迹不可能完全一样，岁月会把人的外形雕琢成不同的状态，就算同卵双胞胎也有神态细节的不同。

　　而齐羽的脸，不仅仅是和我一样，而是和二十六七岁的我一样。
　　我看见他，不是照镜子的感觉，而是看着时光另一头的我自己，这让我毛骨悚然。

　　我可以面对过去的自己，但是不想看见过去的我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听见胖子低声骂了句。
　　小哥穿好衣服，那些针管就散落在地上，他转过头看齐羽，神色里有一些茫然。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齐羽恢复了尤远的神态，非常温和。
　　我想跟胖子要烟，但是感觉到我的肺今天到了极限，就放弃了，平静地看着他说：“你所有的反应——动作、犹豫、停顿，我都很熟悉，咱们毕竟是按一个标准生产的。”

　　小哥已经准备好，他把那些针头针管全部收起来，提着灌满血的烛台，走到墓室里的池子旁边，抛了进去。
　　池子里原先像头发又像水草的东西一瞬间疯狂蔓延，黄金烛台立刻被这些细丝包裹，反射不出光亮，原先清澈见底的水池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那些细丝发疯一样分叉生长，水池很快就要被填满这种东西，但下一刻，水底翻涌着，一阵一阵气泡冲开这些东西涌上来。
　　最后水底向上生出一个漩涡，翻卷着吸纳了池子里的一切。
　　黑乎乎的丛丛细丝被硬生生拽到地下，池子慢慢空下来。

　　最终，池子里露出一具漆黑棺椁。
　　我上下看了看，和墓室里对面那具棺椁几乎一模一样。

　　塔吾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跳下进池子里，走向棺椁，目的明确。
　　我隔着空池子看了齐羽一眼，他冲我淡淡笑了笑，又低头看着塔吾。

　　塔吾动作很熟练，撬开棺椁，外层撬开，里面竟没有其他棺木，这是一具空椁。

　　塔吾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去看齐羽。
　　齐羽神色变了，眼里很冷，又有些失望，看着塔吾不说话。

　　声东击西，机关重重保护下的疑棺。
　　我心道，就这么弄错了？小哥白放那么多血了？
　　下一刻，塔吾来不及出声，将近一米九的强壮男人，几乎一瞬间就被他脚底下闪电一样窜上来的细丝给包裹住。
　　我心里骂了一句，但是立刻就知道已经晚了，这东西速度快得不科学，两秒钟就把他整个人裹住，口鼻全都被这东西窜进去。

　　他就像一只巨型的人茧，只来得及微微扭动抽搐几下，接着就不动了。
　　齐羽直接掏枪，枪法很准，一击正中头部。
　　我都不知道这一枪有没有意义，很可能塔吾在中枪之前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我扭头问胖子：“不是CP么？这个就是CP 情谊？”
　　胖子倒抽一口凉气：“我瞎说的，我就是刺激刺激他。”

　　小哥盯着齐羽的动作。
　　齐羽放下枪，面无表情，转身走向墓室那头的棺椁。

　　小哥立刻动身，飞奔向那具棺椁，几乎和齐羽一起，我跟胖子也跑过去。
　　“东西一定在这里。”齐羽看着小哥，脸上似笑非笑。

　　真是世纪对决。
　　几十年前，他们一起在西沙随考古队入海，今天，他们在这座无名古墓里再相遇。
　　并且两个人的相貌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这算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命运的惩罚。

　　但是这个场景对我和胖子的刺激有点大，我俩看着这一幕，就好像看着曾经的我和小哥站在那里，齐羽脸上很柔和的固执简直就是我昨日重现。
　　我不知道原本的齐羽什么样，很神奇的是，他历经多年之后，神态竟然和曾经的我一样。

　　小哥看着他，嘴唇紧绷，眉头轻轻皱着。
　　齐羽下一刻的动作让我们猝不及防，他掏出枪，枪口对准了自己。

　　胖子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扭头看看身边站着的活生生的我，找回一丝冷静。我很理解他的感觉，拍拍他肩膀。

　　“你拿自己威胁我，有用么？”小哥开口，声音低沉冷酷。
　　齐羽原先的平静已经不见了，他眼睛里泛起血丝，神情有些疯狂，判若两人。

　　他这样的神态，我也能在过去的自己身上找到，那时候一切毫无头绪，看不见的敌人遍布在每一个角落，有时我半夜醒来，蛇毒的幻象褪去，我偶尔会是这样濒临深渊边缘。

　　我离齐羽很近，看准机会，我迅速扑上去，他条件反射地抬枪要对准我，我预料到他的反应，劈手把枪打到一边去，跟他滚着摔成一团。
　　他的力气和身手并不是之前那样弱，我抽了太多烟，非很不舒服，剧烈动作下胸腔很痛苦，只能勉强扯住他。
　　胖子立刻上前帮忙，齐羽被反剪双手押在棺椁上，我大喘着站起来，几乎吐血，怀疑大夫曾经说的哮喘要真的降临了。

　　齐羽的脸贴在冰冷石椁上，视线没有离开过小哥。
　　小哥示意胖子带着齐羽离远些，随后撬开了石椁。

　　我缓过劲来，凑近去看，这回是正主，棺木雕刻精美，没有一丝腐坏的迹象。

　　小哥把棺木撬开，是一具衣冠冢，明黄绸缎衬在棺内，一把古朴长剑静静躺在棺材里，旁边一根发黑的树木枝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这是你要找的？你白放那么多血？”我咳了几下，有点费劲地问他。
　　“疑棺不打开，这具是打不开的。”

　　我仔细去看，恍然大悟，这具棺椁石头和木料夹层内有机栝，如果一开始强行开棺，整个石椁内的东西都会被自毁，根本来不及抢救。

　　但是开棺的代价有点大，一条人命。
　　我回头看向齐羽，齐羽猛地挣扎，胖子一下子没按住他，他冲过来直接撞开我。
　　我抬手去抓他，但他现在根本势无可挡，直接捞出那把古剑，在棺椁边沿一个翻身，几步就到了池子边沿。

　　小哥追过去，他就后退半步，摇摇欲坠，只要掉下去，以池子里细丝蔓延的杀人速度，小哥也救不了他。

　　我被齐羽这一撞，感觉肋骨和肺分不清哪个在发痛。胖子冲过来看我，骂道：“也太猛了，长生不老真是牛逼，我是斗不过老一辈先烈了。”
　　我一开始以为齐羽来这里是想逼着小哥废除身上缓速衰老的能力，现在看来，想做这件事的似乎是他自己。

　　齐羽握着那把剑，一手握住剑柄，拔出一截，剑身竟然亮铮铮的，寒利无比。
　　他在自己手掌划了一下，血顺着剑刃滴在地上。

　　墓室四角开始有黑影扭曲挣扎着沿墙壁向上，逐渐延伸到穹顶，聚集到齐羽头顶。和进入这里之前看到的黑影别无二致。
　　这画面诡异地晃动着，不符合光影构造的画面让我感觉很难受，就像魔鬼在跳舞。

　　我想叫小哥回来，他离齐羽太近，那些阴影就在他俩头顶蠢蠢欲动，我感到不安。
　　但是我肺里太疼，几乎不敢动，我扭头想让胖子想办法，却看见他站在那里，目光呆滞，明显是被控制了神志。

　　我心里一跳，怀疑自己也陷入幻觉了，但是很快否定，我对于幻觉的警醒程度和控制力跟他们不同，蛇毒早已经把我变成能够立刻区分幻觉和现实的人。
　　应该是肺部的疼痛帮助我保持住了清醒。

　　我劲力忽略胸腔剧痛和晃动感，大步走向小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穹顶上的黑影已经凝成实体，就像沥青一样一点点蠕动着涌下来，成为一条条枯手，抓向齐羽和小哥。

　　我抓住小哥手臂，把他往回拽，他身上很僵硬，并且无力，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嘴里一直喃喃说着什么，就像西王母国地宫里面刚出来的样子。
　　对面不远处的齐羽已经完全失去神志，我把小哥拽到空棺旁边，再返回去抓齐羽，碰到他胳膊的一瞬间，他手臂铁一样猛地一挥，我立刻躲了一下，险些被他手里的剑砍死。

　　头顶的黑影已经越来越近，我心下一横，扑上去抱着他的腰把他扑倒在池子边缘，好在没有一起摔下去。

　　但他下一刻把剑往我怀里一塞，随即抓住我衣领凑近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和我一样的脸，他眼睛里闪动着失去理智的神采。

　　我肺里很疼，说不出话，齐羽张嘴，口型很怪异僵硬，我读不出他要说的话。
　　接着他猛地一顿，我看见黑影凝成的枯手不知道何时迅速伸到他背后，我不知道他后背的情况，他牢牢把我按在地上。
　　齐羽的脸迅速变得苍白，皮肤干枯皱起，头发灰白，按着我的双手也失去了力气和水分，他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迅速衰老。

　　这不是还寿，这是送命。
　　这是我曾经噩梦里的场景，我胸腔几乎炸开，感到无能为力，用力掰开他的手，爬到棺椁旁去。

　　墓室里黑影不住地疯狂扭动，枯手穿过齐羽尸体的胸腔，擢取一切生命力，随后终于安静下来。

　　小哥安静地坐在棺椁旁，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一点点挪过去，抬起他的脸，他眼睛半垂着，无神看着我，又像透过我看着其他。

　　我轻轻拍他的脸，他毫无反应，这回又要多久才能回魂？
　　我揽住他，脸贴着他的脸，闭着眼睛，感到疲惫。

　　他突然微微动了一下，抬手放在我后背上。我松开他，低头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沉静，有一点茫然。
　　我探过去，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尖轻轻相触。他微微仰头，唇有些冰凉。

　　离开的时候，我们没有带走齐羽，小哥没有带走那把剑，棺椁里的那根树木枝条是梅树，不知道有什么寓意，我们没动，原样放了回去。

　　回到杭州，胖子直接转道去雨村，小哥陪我休养了三个月。
　　我在这边收拾好的一套房子总算派上了用场，两个人住刚好。

　　到家第三天，我在桌子跟前认真数着药片，小哥皱眉头抱着手臂在我背后看着。
　　“说说吧，这次是我三叔给你传的信？”我捏起一片药，叹了口气。

　　“是你二叔，齐羽跟他联系上，说要我必须去。”
　　我仰头咽了药片，事情都说得通了。

　　“齐羽为什么不直接找你？”
　　“他在汪家太久，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要确保我愿意帮他。”

　　齐羽和陈文锦差不多，但是他的身体比陈文锦变化得更大，失去自我的同时又不能终止自己的生命，他已经走到了绝路。
　　这批人里面，能帮他的只有小哥。

　　但我的出现本来是在计划外的，这部分应该是三叔的手笔，不知道他是想给我一些警示，还是想让我帮他见证一些事情。

　　我把药吃完，放下水杯，起身转过去看着小哥：“我二叔对你还是有意见，你和齐羽一样会受到那里陨石矿影响，要不是小爷我神勇，你就……他这是警告你。”
　　他淡淡笑了笑，不说话。

　　二叔现在不知道后不后悔，他一个狠心，直接把我俩推到枕头挨枕头的地步，很多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枕头。

　　夜里我的肺又开始疼，呼吸有点不顺畅，他翻过身轻轻摩挲着我的脸，我安慰他：“三个月之后就好了。”

　　我原本不怎么在意生命的长度，因为我觉得我能活到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把责任尽到的程度就够了，如果做不到，那也只能都是身后事，自有身后人再去办。

　　但是现在我开始计较，我的身体损伤已经渐渐在报复我，有时候早晨看着他的侧脸，我心里就默默开始加减法。
　　怎么加也加不到寿与夫齐，怎么减也减不到同一个可能性。

　　但是运气有时候还是眷顾我的，三个月之后，从医院出来，我看了看难得的晴空万里，拽着小哥去西湖边骑了一圈自行车。
　　胖子打来电话，我说我最近弄点钱，下次回雨村翻修房子。

　　有时候会梦到齐羽，他给我的影响太大了，虽然我们真正见面不到一天，但眼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死掉，是很恐怖的事情。
　　不过伸手摸索到身边的人时，无论几点，他都能反握住我的手，这些梦境就和从前那些梦境一样渐渐消失。

　　胖子半个月后给我寄来了礼物，小花和黑瞎子也寄来了东西，我拆开快递看见里面双双对对珐琅扳指、翡翠扣、紫檀嵌碎钻的定制对戒，感到很欣慰。
　　胖子悟性高，大概是他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散播出消息。

　　我弯腰越过沙发靠背，从背后顺着手臂牵起他的手，把戒指给他戴上，他反手轻轻扣着我的手。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七年。
　　余生二十年，这一刻并不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