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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1 空梦一场(1) ...

  •   傍晚时分,倒是滴滴答答下起小雨来。水门汀的路面上积了层薄薄的雨水,泥瓦覆盖的屋顶,应着一溜的飞檐翘角,此刻正坠了颗颗的水珠子,不断往下落着。

      严旋庭走在竹音汀的院里,脚下是踩过雨水的“噼啪”声响,他走进屋里就摘了头上的军帽,又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才往书房里去。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顾敬之低低的声音,“进来。”

      “公子,”严旋庭站定,“夫人已经安全送回府上了。”

      “嗯,”顾敬之应道,他复又抬起头来,放下握着的钢笔,“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严旋庭略略一思忖,道:“被抓的李教授,年初方被选举为甬平工会的主席,不过上任半年,倒是推行了多例为民的公道章法,替那些工人谋了不少福利,很是得民心。此番被捕,是被扣了一个言惑民心的罪名,大意便是那些革命党的言论了,但实际上却是纯属欲加之罪。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并非我甬军所抓,而是赵孚生的部下。”

      顾敬之冷言道:“果然是这老儿在滋事,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严旋庭亦是猜测几分,却无定夺,“四公子的意思是?”

      “这位李教授既然是为工人谋的利,自然就是挡了那些资本家的道,如今他被人设计,而对他下手之人又是我们的赵司令,”顾敬之冷嗤一声,“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严旋庭恍然,暗自讶异面前之人的少年老成,“看来这赵司令,不是在暗中储备势力后盾,就是在收受这些人的利益好处,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说明他的叵测之心。”

      赵孚生自此番顺利与顾敬之达成官方联合以来,便得以堂而皇之地进入甬平城内,更是被允许在城中派守自己的兵力作贴身护守,不过在数量与行为上,自然是被加以限制的。

      现在看来,赵孚生的目的,果真从一开始便是不止于此的。顾敬之自始是心如明镜,却奈何受制于如此局势——这钳制定要早日挣脱才是。只是赵孚生的老底,他却是如何都摸不透底,只道他手里养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兵力,却又与外洋关系匪浅而已。

      原本以为,他就是个不足为道的小头目,不过是巧言令色又逢迎老练罢了。可自从他第一次将联合之意显露起,便已是令顾敬之起了疑心。试想,即便如今的顾家根基已动,但又有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阀,敢这般上赶着惦记他顾家的。那只能说明,此人不是个无脑莽夫,便是有着十足的底牌。

      而这赵孚生绝非莽夫,其手段之精明厉害,打从他在顾家手中拿走宛城时起,就已是显山露水了。

      此人不除,怕是难有安宁。

      回到顾宅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的光景。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隐约可以听见夏蝉脆鸣的声音,一声叠过一声。

      管事的是府里的老人,见顾敬之回来,便迎上前道:“四公子回来了,我这就让厨房准备着。”自从他正式任职以来,回府的时间便常常是不定的,也因此,厨房总会预备着好几餐的打算。

      顾敬之道:“不必了,你下去罢。”

      管事的接过他脱下的外衣,应了一声“是”,随即就退下了。

      顾敬之埋头就往楼上去,没成想才跨了两步的台阶,就被轻寒堵了回来。他抬头看去,只见她换了一身水青色的纱料长裙,衣身很是宽松,将她整个儿虚笼着。她双手反在背后,面上带着些不悦,倒是像极了个心有不满的小老太太,“用过晚饭了?”

      顾敬之摇了摇头。

      轻寒脸上的不满更加明显起来,眉毛都拧了起来,看上去愈发像个小老太太。她扯着他的臂膀,就将他往餐厅带去,“晚餐总还是要用的,让厨房预备的清淡些就是。”

      见她这副模样,顾敬之早已是忍俊不禁,却还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他微微垂首,盯着她小小的后脑勺,又看向她拉着自己的手,被那束口的衣袖遮得隐隐约约的,细细的手指倒是愈发显得白嫩,“那你替我下碗面条便是。”

      轻寒停下步子回过身来,像是想了一想,随即撇撇嘴道:“面条很好吃?”

      他没有回答,只是上上下下将她瞧了一番,“嗯,你下的面。”

      她被他这么一瞧,自是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于是转身小跑着往厨房去,“马上就好。”

      依旧是碗清汤面,只是在一层碧绿的青葱上,搁着个鸡蛋。蛋清还是白白嫩嫩的,中间龚着澄澄的蛋黄,散发出诱人的光泽与气息。

      轻寒坐在顾敬之的对面,手肘支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实在是好奇,李教授的事是否已经处理妥当,可一想到自己是失了理的,便又难开口起来。

      顾敬之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看着她焦作的样子反倒心中愉悦,于是故意慢条斯理地挑着那碗里的面,嘴角却是按捺不住的直往上翘,“过两日,人便会放出来。”

      轻寒起先一愣,而后才十分开心道:“李教授果真是清白的,”过了一会儿却又低沉了下去,轻声说道:“总不至于再遇上那样的事。”

      顾敬之闻言一顿,原本挂着的笑,不动声色地凝了起来,“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

      轻寒点点头,以为他是在担忧下午的事会再次发生,只是心下却早已生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又过了几日,就在释放李教授的那天,轻寒是在报纸上看见的消息。文章洋洋洒洒写了半页,不仅将他的罪名彻底澄清,还顺带着歌颂了一番他的功绩,只是那特特写明的释放日期,却总让她心中觉得异样。

      应着自己承诺在先的缘故,她一早就作了护送李教授安全回府的打算,只是顾敬之自从那一夜折返回军中后,便是有三日再不曾回府。这中间,亦只来过一个电话,大概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状况。轻寒原本还着急无处询问,倒是云姻上街带回的一份报纸,令她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件事情如此宣扬,想必定是会有许多学生与工人前往,轻寒便打消了用车子的想法。又应着本就是暗地里的事,她便差使了两个身手不错又机灵的卫兵,打算混在人群中相护。她又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亲自同去。

      从甬平大牢这一路,果然有许多的人,他们中有一些大抵是说得上话的,便簇拥在那李教授身旁,雀跃着说着话,这其中就有那位赵同学。不过那李教授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低头拖着脚步走路,本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杂乱地蒙在脸上,面庞是乌黑的,连脸面都看不清了,身上的西服早变得又破又脏,里头的衬衣上隐隐还能瞧见一些血痕。

      两个侍从紧随在她身旁,随着人流缓慢往前移动。突然,像是被人狠狠踩住了脚跟,轻寒一个趔趄往前栽去,幸而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夫……您没事罢?”

      轻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实则脚上却是吃疼得紧。她本是私自出来的,为了行事方便,就换了一身男子的行头:藏青的长衫,蹬一双黑布鞋,又将长发盘起藏进顶圆沿毡帽中,倒也算有几分清秀小生的样子。

      只是起身间,她敏锐的目光却捕捉到了一个异样的黑影,那人是逆着人流行走的,手中握着件黑色的物什,正慢慢向李教授靠近。轻寒定睛一看,那黑乎乎的物件可不就是一把枪!她忙向身旁两人示意,可他们根本没有料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开始便站得远了些,此刻再想靠近,却是十分艰难。

      眼看着那人已然瞄准,正欲扣动扳机,却忽然凭空的一声枪响,黑衣男子应身倒地。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的尖叫声,立时便似鸟兽四散逃离,一时间大街上混乱不已,轻寒亦在两人的掩护下,隐藏在一处大石柱后蔽身。

      不知怎么,这一次她倒是镇定的很,心中并未有慌乱害怕。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就只剩得四五个工人学生打扮的人,团团围住李教授——想来也不是真的学生与工人的,那严阵以待的阵势,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不过安静了一秒,从倒地黑衣男子的方向,又涌出十几二十个的人来,一应穿着黑色的褂子,各自手里握着把枪。

      战火一触即发。

      却是出人意料的,只见那“李教授”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枪来,冲着那群黑衣人便是猛开几枪。他先发制人,乘着他们躲闪的时间,带着身边几人极速躲藏到对面的大石柱之后。

      原来那李教授,根本就是个幌子。

      好一出引蛇出洞。

      黑衣人来者不善,却方知自己上了当,为首一人正欲撤退,但从他们的后头又连续迎上来几枪。一时间,黑衣人腹背受敌,可又无处遁藏,只好奋力抵抗,最后只剩得那为首一人时,叠叠的枪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轻寒听见没了动静,便往外稍稍探了探头,看见那只闻枪声却不见其人的另一头,这时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只是平日的戎装现下换作了一身便服——竟是严旋庭。

      他缓缓举起一只手来摆了摆,示意身后的人停下,又吩咐道:“抓活的。”话一落,立时就有两人上前来,将那黑衣男子拖了下去。

      距离此处百米开外的拐角处,连着一条巷子,与中通的大街成垂角状。巷子不窄不宽,恰能使得一辆汽车开合自如,严旋庭立在一旁,向着车内道:“果然是赵孚生身边的人。”

      车里的人正了正身,轮廓分明的一张脸,从暗处落到窗口的阳光下,“他还真是势在必行,连自己的亲信都放出来做事。”

      严旋庭又道:“那人该如何处置?”

      车内之人便是顾敬之,他暗色的眸光微敛,话里亦透着森冷,“自然是要他的命,不过,要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才好。”

      这赵孚生太过狂妄与贪婪,这股气焰定是要灭他一灭的。

      隔天一早,报社便就李教授释放遇袭事件做了十分详细的报道,对于赵孚生所作所为,亦是写的能够令人看破却不说破。反观这通篇的文稿,其中心思之缜密,文笔之巧妙,怕是全甬平城的大小报社,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赵孚生大怒地将报纸往桌上一拍,气的两撇八字胡须微微直颤,他原本是做了十分的打算,才会将本就不多的亲信人手多数派了出去,却没想到生生掉进了这陷阱里去。这一回,怕是拉拢财势不成,反倒令自己大伤元气。

      “赵司令莫要动怒。”

      赵孚生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老子本就打算借着他甬军的名头,将那劳什子的李教授弄死在牢里,没想到倒是让那小子反摆了一道,还这样大做文章。”

      那说话的人穿一身褐赭色的长衫,头上一顶帽子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脸来。他坐在赵孚生一侧,周身陷在那猩红色的软绵沙发里,“他的本意便是让你与商界联合不成,借此遏制你势力的发展,逮着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不过这一次,赵司令倒也是操之过急,行事太过明显了。”

      对于他的指责微词,赵孚生自然觉得下不了台面,“老子生来性急,那种缩着不动弹的日子,是过不了多久的。”

      闻言,那人悄然一笑,心下十分明白话中的嘲弄之意,他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按兵不动,并非下下之策,赵司令如若觉得在下行事不妥,那么,只管终止我们的合作便是。”

      赵孚生混迹军政多年,面皮子早就练成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境界,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的事?我一介粗人,不过是过过嘴瘾的事,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那人依旧是不动声色,“关于那批军火,不知赵司令查的如何了?”

      赵孚生道:“先前倒是得了一些着蛛丝马迹的,不过大约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一下便又断了线索。”

      那人又道:“这样大的一笔军火,定然藏得十分隐蔽,且需寻得一处开阔却又不易察觉的地界,再派人严加把守着。赵司令若是差人偷偷查访,想是同时具备如此条件的地方,应当也是没有几处的。”

      赵孚生转了转眼珠子,亦觉得有理,“只是现下我已没有多少人手,若是再去要人,只怕就是不打自招了。”

      露在灯光下的嘴角,微微往上牵了牵,“人手自有我来安排,都是些小人物,想必即便被调了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只是赵司令,这些兄弟的功劳,可得算在您头上的。”

      赵孚生闻言即意会,哈哈笑着:“那是自然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重新更新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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