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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骷髅精 ...


  •   门帘一掀,寒风没遮没挡地灌进来。

      王叔站在门口不出也不进,手臂停留在打帘子的动作上,冲着屋里吼道:“你说不学就不学,你当你是谁啊?告诉你记清楚了,这个家由我做主!再嘚吧嘚吧的,就给我滚蛋!”

      门大敞洋开着,王叔身旁瑟缩着个纸片相似的男人。他两眼发飘,神游太虚一般,于屋内的吵闹没有半点反应。若不是后腰被王叔撑着,随时都有出溜到地上的危险。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全焦灼到他身上,不明白王叔好端端弄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到底憋了什么屁。

      只有蒋锵锵了然,耷拉着眼皮,蚊子哼哼般的叫了一声“爸。”

      不管她这声喊得多勉强,声音多么小,满屋人全听到了,唯有那位本尊恍若未闻。

      直到门帘放下来,光线恢复正常,众人这才看清楚蒋父的相貌,不约而同抽了一口冷气。

      蒋父瘦得脱了相,脸上没有半两肉,活像个蒙了张人皮就匆忙跑出来的骷髅精。

      他两眼无神,神游太虚般任由王叔架着坐下,蜷在椅子里打哈欠,似乎随时都会合上眼皮睡过去。

      王叔不以为然,喜滋滋搓着手向大伙介绍:“这位是蒋知秋先生,呵呵,以前是在北京洋行里做事的。”

      王二不屑地打断了自家兄弟,没好气地说:“咱们这谈正经事,你把他找来做什么?依我说你快些盖好手印了事,这么大冷的天,我们也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说冯老板还等着赶路呢,别耽误时辰。”

      王叔被截了话头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磨着要文书,非让蒋知秋过目看看。

      王婶顾不得王二满脸的不悦,忙说文书不必看了,蒋锵锵已经认出来,那张是死契。若是认下,往后闺女或打或杀,再不许父母过问的。强调这份死契说出大天也不能签。

      眼见事情要黄,王二把脸往下一沉,喝道:“这叫什么事?咱们在家说得妥妥的,不过是回来相看一眼孩子,咋能说变卦就变卦?你倒底做不做得了主?让个娘们儿在这里搅和,你不嫌丢人,我们老王家还嫌丢人呢!也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谁?冯老板、陈先生,可没有一个闲汉。这天寒地冻的,谁有心思在这里陪你过家家?”

      冯老板黯然不语。

      教书先生却坐不住了,嗽了下嗓子慢悠悠地说道:“老朽身为外人本不该多言,然而有道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忍不住多一句嘴。死契我写得多了,也不见哪家真个打死人。人说师徒如父子,谁个能舍得下手往死里打?再者说来,谁花价买徒弟,也不是为了打的。唉,父母疼孩子是人伦,我理会的。可你们翻过头来想想,师父就算铁石心肠下得去手,可打杀了徒弟于他又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不怕赔本吗?”

      王婶听了脸上露出迷茫之色,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蒋锵锵恨不得上去抽糟老头一嘴巴,好个助纣为虐的老狐狸!

      几句话下来,便把是非黑白全搅和成了一锅粥,再想掰扯清楚可就难了。

      蒋锵锵在这边义愤填膺,紧抿着嘴唇想对策,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腕,拇指不住在腕间揉搓着。

      而屋子的另一头,冯老板却打起了旁的主意。

      他慢悠悠走到蒋知秋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晃了下,低声道:“断顿了吧?呵呵,我倒是还有些富余的,就看你的意思了。”

      他刚才那下晃得极快,恐怕就连神箭手也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萎顿的蒋知秋却激灵一下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凑过去,贪婪地翕动着鼻翼。

      冯老板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扯着唇角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中了你家小闺女,想收她作个徒弟。你要点头,这几个烟泡儿就是你的。”

      蒋知秋大喜若狂,伸手就要去抓,却被横冲过来的小钢炮撞到了一边,险险跌下椅子。

      蒋锵锵旋风一般冲过来,死死抱紧父亲的大腿,边摇晃边哭道:“爸爸不要卖我!我识字,会英语,能糊洋火盒子。我,我长大还能学做好多好多事,能赚钱养你。”

      然而,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那位入了魔道的瘾君子却充耳不闻。

      蒋知秋仿佛突然患上了重感冒,鼻涕口水吸溜个不停,乞丐似的伸着竹竿般的细胳膊,急急向着冯老板要烟泡。

      此情此景有如兜头一盆凉水直泼下来,蒋锵锵心口一寒,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泄洪一般喷薄而出。

      可她如何甘心,徒劳地伸直两条小短胳臂,拦在父亲身前,仰着泪眼向冯老板告饶:“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长得不漂亮,不可能红的,您就饶过我吧。”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得失去平衡。

      不等蒋锵锵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然结结实实趴在地上,两只小手蹭出几道白痕。

      她顾不得手上的伤,抬头一看才搞明白,原来是便宜爸爸拿到了烟泡,整个人打了鸡血似的,不管不顾推开一切“路障”,飞一样地跑回去过烟瘾。

      蒋知秋头也不回地往家跑,大声许诺着只抽一口,就马上回来按手印。

      望着不顾而去的瘾君子,蒋锵锵的心拔凉拔凉的。呆呆跪坐在冰凉的地上,仿佛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连一丝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谬了!

      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被亲生父亲卖了。

      更可笑的是,她一个大活人竟然只值几个烟泡儿!

      蒋锵锵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涌起没有边际的无力感。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一如上辈子那样。

      没想到即便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她却仍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蒋锵锵本是有些自傲的,一直不理解原主的轻言放弃,以为那是懦夫的行为。时至此刻,却终于有了些体会。

      她的情绪跌落谷底,右手下意识护上左手腕,这时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了过来。

      三秀并不急着把她搀起来,反而蹲下身咬着她的耳朵说:“真好,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你也不用太过伤心,就你爸那种大烟鬼,卖你是迟早的事。要我看这样挺好,总比被卖给小红妈妈强多了!”

      最后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把蒋锵锵从自哀自怨的泥沼中惊醒。

      蒋锵锵不由打了个激灵,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终于真真切切看清自己的处境:

      如今,她不仅仅把自己喂饱了就成。给一个瘾君子当女儿,随时都要做好被卖出去的准备。

      唯一的区别是卖给谁?

      被卖到戏班子总能学个糊口的本事,日后凭本事吃饭,比卖到暗门子里强得太多。

      意识到了这一点,蒋锵锵才明白她刚才做的事多么没有意义,完全是战略上的错误。

      关键点从来就不是瘾君子,入了邪魔外道的人不可能回头。卖身契才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签死契!

      蒋锵锵没有时间细细谋划,再也顾不得是否被三秀当成妖怪,附耳嘱咐她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两个女孩窃窃私语时,大人们早就吵得不可开交。

      对于死契,王婶宁死不从,王叔则模棱两可。然而一听说换成活契,价钱就要立减四成时,他便不干了。

      几个人吵闹不休,惹得冯老板终于发了狠话。

      言称他的确看中了三秀不假,但决计不会为她破例。要么按说好的价格签死契,要么只能给四成,收三秀当手把徒弟。

      反正蒋家已经许了一个徒弟,只等大烟鬼按完手印,他就带蒋锵锵走人。至于三秀,让王家自己看着办!

      此言一出,王二就急了眼。

      他应的是三秀这档子事,蒋家可不会给他半分钱。若是他牵线的孩子没办成,倒把邻居孩子卖了出去,还不得被同行笑掉了大牙?

      王二不想砸自己的金字招牌,不得不拿出浑身解数支应着。

      可眼见事情才刚刚有了些眉目,三秀那丫头出面一搅和,事情便又变了样。两次三番搅和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邪门。

      他那个没脑子的兄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是被那拖油瓶牵着鼻子走,半个字也不肯听他的。

      王二眼见好端端的死契就要变成七年活契,价格更是降了六成,心肝都在滴血,一把将兄弟扯过来,压着嗓子说:

      “你是不是昏了头,卖这几个子儿够干啥的?眼瞅着家里就要再添一张嘴,不多卖几个钱贴补日子,往后怎么过活?再说那丫头又不是你生的,还能指着她顾家不成?小心人财两空啊!”

      “二哥一心为我好,我全明白。可人都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我是个半残,赚不来什么外快。倒是三丫头精明得很,人又生得漂亮,备不住真能弄来大钱。”

      说到这里,他见二哥又瞪起眼,压着他的手臂解释道,

      “我明白你是怕三秀不顾家,这个我也想过。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她娘总是亲生的,弟弟妹妹也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她就是狠心不管我,难道还能连那几个也不管不顾?嘿,反正家里暂时也不缺这点子钱,倒不如索性赌上一把,到底也算有个盼头。若是真赔了,我也认命!”

      王二听到这话风便皱起了眉头,这一听就是那对母女的口气,偏生这个呆子肯信。

      嘿,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蒋锵锵锵锵锵锵锵,独座足陷“民国”苦寒之地,穷山恶水加之水土不服,今日遭了难。请过路的贵人,有收藏的赏个收藏,已经收藏的赏个评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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