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62、第六十二章

　　已经是第二十七天。

　　小河站在晋国皇宫护城河边的楼台上，一个人望着那日他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手轻轻覆上平坦的小腹，她没想过，再经历那些事情之后，她真的还能怀上孩子。

　　身边悄然落下一个白色的人影，与她并肩望着她遥望的方向。

　　她知道他来了，也知道除了她，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他。

　　隔着斗篷下的轻纱，白衣男人望着她，轻轻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有遗憾吗？”

　　小河闻言，淡然一笑，轻轻摇头：“知道他还活着，我便没有了。”

　　烟负手在后，“你知道他准备攻入这皇城了吗？”

　　看到小河眼里被悄然触动的情绪，烟继续说道：“就在今日。今夜戌时，他会带领亲兵，攻入这座王城。”

　　小河回头看向他，眼里已经不是之前的平静，“是你告诉他的？”

　　皇上病体拖延数日，一直留着一口气在苟延残喘，五皇子已经不打算再等下去，他决定今日亲自加快这权利的更替。

　　烟淡淡的：“他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罢了。”

　　小河看着他，不言。

　　烟继续道：“知道为什么皇上明明该是一个在半月前就可以死去的人，却能拖延到现在么？”

　　小河沉默片刻，“是你？”

　　“我可以让原本再很难有孕的你怀上他的孩子，也可以让皇上，多活这数日。”

　　小河抚着小腹的手下意识收紧。

　　她问：“烟，柳江知道你的身份吗？”

　　烟轻轻一笑：“对于我的出现，他没有像你这么清醒。他现在满心都是仇恨，而我，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梦境里的让他绝境逢生的神明。”

　　“你不该让他回来，我当初想要你做的，只是让他永远的离开这里！”小河低低的声音里隐忍着一股怒意。

　　“你觉得那可能么？谢明珠死了，因为你——”烟侧身，“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任性而付出代价。”

　　小河听罢，有片刻的怔忡。

　　“呵……”她突然失心的笑了起来，脸上划过一滴泪，“是啊，这是我的代价，是我的代价……”

　　烟看着这样的她似有不忍，他沉默片刻，还是对她透漏道：“你不必担心。他的余生，荣华富贵，太平长安。”

　　小河虽然不知道烟到底是什么人，但她知道，他这样说，就一定是事实。

　　“你为什么肯这样帮着他？”小河知道烟有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帮别人的。比如那次救柳江，以及这次的身孕，她都是付出了代价的。她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有这样的本领，只要付出自己的寿命，就可以做到想做的事情。

　　小河接着道：“你上回告诉我，要救他，就要用十年的生命来换，要怀上他的骨肉，也要用上十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因何出现，但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帮别人。”小河似乎猜到了什么，“如果可以，我想用我余生的命，换他换给你的，只是我希望，能给我留一年，我想剩下这个孩子，这毕竟……是他的骨血……”

　　烟静静的看着她。

　　小河抬头看着广袤的天，心中的苦楚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我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了。当初我也只是因为喜欢他，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后来的事……”

　　“如果他选择让你死呢？”烟说，“你还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小河的目光里有几分迷惘和不解。

　　烟继续道：“我告诉他，如果我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他需要付出生命，他愿不愿意，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想报仇，全然不管将来会是什么。只是我已先受你所托，你用那十年的寿命，换他平安，我自不能食言，所以，他想要的，可以用别的来还，唯独生命，我已经不能接受。”

　　“那么他——”小河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换给你的，到底是什么？”

　　“他舍弃了你的。”

　　小河分明还是不太明白烟的意思。

　　“我同他说我不要他的命，但是需要他生命中最重要人的命。我说只要他愿意，就能得到皇权，还能应允他一件事情。”烟娓娓道来，“最后，他选择用你的命，换皇权，以及和谢明珠的半年夫妻。”

　　烟来之前曾想，小河若听到柳江这样的选择，到底会有多伤心？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最艰难的岁月都过来了，被一生最爱的男人彻底遗弃，很可能，她会歇斯底里的痛苦一场。

　　可小河听到这样的话，没有烟想象中的情形发生。

　　小河突然笑了起来，并非是什么大悲大痛，而是像一种后知后觉的喜悦。

　　烟突然有点看不懂，他不明白小河到底为什么而笑。

　　小河道：“所以，我的命，现在起已经不是我的了？”

　　烟默认。

　　“我知道了。”

　　小河没有再与烟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这场皇权的斗争，小河早就已经是当事人。

　　五皇子不知小河曾与柳江那夜的事情，理所应当的以为这孩子是自己的。他也知小河的过去，却未深想其他。他认为小河突然的身孕，是他执掌皇权的先兆。

　　小河来到内宫，见到帷帐后奄奄一息的皇上。其实皇上原先只是染了风寒，他能病重，只是因为五皇子背地里对他做了手脚罢了。

　　可皇上又怎能不知？

　　五皇子虚情假意的坐在龙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看他袖上的药渍，小河知道，他们已经有过争执。

　　五皇子对着床上瞪着他的父亲笑道：“父皇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孩儿，如今这药也不肯让孩儿喂，既然如此，那孩儿便换个人来，父皇看着也顺眼一些。”他将药碗递到小河手里，眼神森冷，“小河，好好伺候皇上，伺候不好了，我唯你是问。”

　　小河捧着那碗药，领了命。

　　五皇子不悦离去。

　　小河缓缓坐在了龙床边，屏退众人，偌大的宫殿之中，之余他们二人。

　　小河涂着丹蔻的手轻轻捏住汤匙，搅动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她心中清楚，这是碗能立即送这个皇宫里最尊贵之人下黄泉的汤药。

　　只是，她突然有点好奇。

　　“你和烟，交换了什么？你又为何，愿意在这床榻之上苟延残喘？”小河的目光迎向怒视着她那一身明黄的老人，“你在等什么？”

　　听到这话，皇上的瞳孔有一瞬的骤缩。

　　“或许，我会背上千古骂名。可我……又能决定什么？”小河回头看着他，轻描淡写说出一句：“你在等他吧。”

　　看着皇上眼中的错愕，小河淡淡一笑：“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你，五皇子……他也知道，所以，他才那么想让柳江死，谢太傅一家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其实……”小河脑海中回忆起谢明珠死前的模样，以及那些话，那就像魇一样，日日夜夜缠着她。

　　那是她的愧疚。如果她早知道五皇子的阴谋，也许，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无形之中，她是最大的那个罪人。

　　“延……延儿……”

　　龙床上的老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呼唤。小河知道他口中的延儿是谁。

　　司马延，即是柳江。

　　小河俯身附在皇上耳边，含着泪，轻声说道：“他今日会成功，他的余生，荣华富贵，太平长安。”

　　她感受到皇上原本微弱的气息开始急促起来，她抬头看着他，发现皇上的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敌意浓烈。

　　皇上没有喝下那碗药，就断了气。

　　小河手里的药碗碎在地上，看到皇上垂在身侧的手指，有意的指向了一个方向。

　　——

　　今日，是晋国数十年来，最动荡的一天。

　　却也是看似最平静的一天。

　　这场权利的更替，只在这座曾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皇宫里进行，于百姓，只不过是过耳之事。

　　皇上驾崩，五皇子等不及的拿出早已私自制作好的龙袍，穿在身上，拿着那块假的玉玺，问身后的小河好不好看。

　　小河媚笑着恭维，心里却是一片平静，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结局。

　　五皇子亦是一个可悲的人。

　　未等先皇丧礼举行，五皇子便迫不及待的举行登基大典，全然不顾百官反对。有老臣进谏，他甚至不惜杀鸡儆猴，直到再无人反驳他。

　　黄昏，残阳的余晖给这座王宫镀上了一层如血的颜色。

　　五皇子的登基大典才刚举行，柳江便带人杀进了皇宫。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在进行。

　　从先皇驾崩，小河便坐在长乐宫里，没有踏出一步，也没有理会那所谓的登基大典。五皇子痴了一般急于欣赏着终于得到的一切，即便她不去接受册封贵妃的典礼，他也没有管她。

　　其实她对他来说，与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长乐宫清清静静。有登基大典的号角从大殿上悠悠传来，小河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失神一般望着宫檐上停留的百灵。

　　她不许别人打扰她，她一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从黄昏坐到天黑，望着残阳褪去，漫天清辉。

　　她在等该来的到来。

　　她想找个人说会话，可整个长乐宫却没有人能懂她。

　　她想起了烟，想要摇动手腕上的铃，却发现手腕间那串铃不知何时消失无影。

　　未等她细细着想，便有宫婢神色慌张的跑进宫门，惊慌失措的朝她大喊：

　　“娘娘！不好了！有人起兵反叛了！”

　　大概这个星期内完结。
说了不坑绝对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