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道前传》斐成章

2、— 01 —

　　元曦华其实不姓元。
　　他两年前受了点伤，被元家村的村民从水边救了起来。
　　村里的人老实也淳朴，待他又好。曦华想不起自己的过去，更不知该往哪走，便在元家村村民的帮助下，搭了个屋子，清闲自在的住了起来。
　　他长的白净斯文，像个读书人，却又不会手无缚鸡之力，打猎捕食倒是样样擅长，而且医术精湛。远乡近邻经常慕名来求诊。寻医的多了，屋子太小都快容纳不下。
　　曦华就去镇上找了个大点的铺子，两间打通后开了家医馆。
　　最初，他的医馆是分文不收。热心村民看不下去了，叨叨着：“大夫啊，虽然乐善好施是大好事，但这医馆得交租金的，你不收钱又怎么去负担铺子的费用呢？”
　　曦华才恍然想到还有租金这么件事。
　　不止在这方面，其余许多事情都能体现出他奇怪又独特的一面。
　　还记得曦华刚到元家村不久，村民都被他惊呆了，因为他不仅连某些常识问题都不知道，更诡异的是，他不吃饭。
　　曦华不吃饭，他根本没想过吃饭，但他照样活蹦乱跳。
　　最后没承受住群众的目光，他开始假装吃饭，他有过尝试，吃过一口白饭，真的觉得太难吃了。至此之后，他的房子尽管会有炉灶炊烟，却也就是生生火而已。

　　这天，曦华照旧去山上采药，他算着日子，守了许久的那株风铃草要开花了。
　　爬至山顶，晌午刚过，他也不觉累，最高处的风景不错，远远能看到村落。他便休息了会儿。
　　就在这个时候，几米之外的草丛里传来了清晰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一句痛呼。曦华起身望去，就见似乎有青色的东西动了动。估摸着会不会是赶路的旅者不小心摔了跤，他就试探的问道：“你没事吧？”
　　那青色的一团挣扎的撑起了身体，背对着曦华低声道：“没事……”他声音里仍有着掩饰不住的抽气，可能还是痛。
　　确定了是个人，曦华便立刻过去想将人扶起，他搀着那人的胳膊，对方顺着他的动作慢慢起身，只是头低垂着。
　　“摔着哪了？”曦华说：“能走吗？”如果能走动，就说明不至于太严重，若是无法行动，又在这深山里，只怕是艰难了。
　　对方点头，说道：“谢谢你。”
　　曦华打算先把他安置着坐下，看看伤势再做打算：“我恰好是个大夫，也许能派上点用场。”
　　“大夫？”那人听了之后，语气略带了深意的琢磨，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去看曦华。
　　这一看倒把曦华看愣了，他真的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人。对方的眉骨突出，一双眼深深凹陷，双眼眼尾是大片的青色胎记，鼻梁又奇高，多看一眼都觉得古怪无比。
　　大约认为这样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曦华轻声道了句抱歉，用目光示意自己是否可以查看他的伤势。
　　那人就再点点头。

　　看完对方伤口后，曦华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还好，伤得不严重。这样就能把人带去元家村休息休息了。
　　谨慎起见，他还是多问了几句，也大致了解对方是独自一人，本想着抄个近路去镇里，结果却摔伤了。
　　曦华让人稍等，不忘把草药摘了，然后才搀扶着那人慢慢下了山。

　　走到半山，可能石阶太陡峭，那人就没走稳，差点再滑一跤。还好曦华眼疾手快，搂住了对方的腰。
　　这一个动作，两人就靠的近了。
　　曦华闻到了对方脖颈处的湿冷气味，是潮湿的像水一样的感觉。他又看了眼身边的人，确定对方浑身干透，并无遇水的地方。
　　那人也看他，问道：“怎么了？”
　　曦华摇摇头，“没有。”

　　他们俩一路慢慢走，曦华没敢放手，怕人又摔跤。
　　对方身姿修长，和他一般高。胳膊中搂着的腰身窄而有力，此时此刻可能是受伤的缘故，倚靠着自己时，又有几分柔软。一袭青衣衬得身段清雅脱尘。
　　当然，别看那张脸。一看毁所有。

　　救人初始，曦华没考虑太多。等他带人回到家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吃饭。
　　他是不爱吃饭的，吃了就拉肚子。可是救来的这个人得吃啊。
　　好吧，曦华不怎么会烧菜，他怕人没摔死，被自己毒死了。

　　没办法。
　　把人放在床上，又为对方涂好药，曦华说道：“我去……帮你拿点吃的。”他打算去隔壁邻居家借点。
　　不曾想，那人却制止了：“不用，我不饿。今天太麻烦你了，歇一会吧。”
　　……都一天了也不饿？难道也不爱吃饭？这个好。曦华想着：和我很像。
　　对方又犹豫道：“你……会饿？”
　　“不会。”曦华想都不用想就给了答案，他完全讨厌吃饭。
　　那人就笑了。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坐在床上的人先开了口，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曦华在心里咦了一声，说道：“不应该你先自报家门吗？”这两年他可学了不少。
　　那人显然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刚要说话。
　　曦华伸手示意他等等，“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很惊讶，“你知道？”
　　“是叫八怪吗？”曦华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好似什么都不懂的傻样，看着想捉弄。
　　对方果然不太明白，因而面露疑惑。
　　曦华继续道：“是姓丑吗？”
　　这回再不懂可就是真傻了。那人听懂了，脸色一黑，脱口就道：“曦……”可能想起了什么，及时住了口，只说：“这是玩笑？”
　　不得不提，曦华平时学的还是少了，玩笑话和开嘲讽他偶尔不太清楚。很明显的嘲讽他认为是拉近距离感的小玩笑，所以就耿直的说了。还特正气凛然的点头：“对啊。”
　　那人没和他计较，而是纠正：“我叫敖臻，你呢？”
　　“元曦华。”
　　“曦华，”敖臻问：“你一个人住吗？”
　　曦华说：“是。我一直一个人，也没有兄弟姐妹。”
　　敖臻浅笑：“我倒是有两个哥哥。”
　　“挺好的。”这句话曦华说的真心实意，毕竟有个家人就会多个照应，感觉应该不错。

　　聊着聊着，曦华觉着他们俩还蛮投缘。
　　天色渐晚，晚上这顿饭眼看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下午就没吃，现在天都黑了，自己比较特殊不吃没事，但敖臻不行吧。
　　不过敖臻似乎和他心有灵犀，能猜到他在苦恼什么。主动说道：“我有些累了，你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他往床里挪了挪，很顺理成章的看向曦华。
　　这回换曦华愣了，觉着这人真是自来熟。才第一天认识就要和自己同床共枕了。虽然都是男的，可也不好啊。
　　“或者你睡床，”敖臻说：“我睡下面。”
　　“那不行。”曦华摆手。好歹对方是个伤患。
　　若有所思的看了面前的人一会儿，敖臻慢慢道：“不用怕，我虽然长成这个样子，但我不吃人。”
　　曦华惊了：你不说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敖臻这回笑出了声。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撑着床，另只手去拉元曦华：“过来。”
　　手的温度凉凉的，很舒服。曦华就被拉过去了。他原以为今晚自己身边躺了个陌生人，还是个长相恐怖的陌生人，绝对会睡不着。出乎意料，他睡得比任何一天都快。

　　待蜡烛燃烧尽最后一点红，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曦华早已呼吸安稳，他眉眼舒展，像在做着一场好梦。
　　身边闭着眼睛的敖臻就突然睁开了眸子，月色下，他的脸如有一团阴影。久久的看着曦华，他终于伸手抚摸了一下那人的侧脸，然后轻轻的叹气。

　　夜晚的元家村很寂静。
　　敖臻打量着这个村庄，他走到水边，却也不看水里的自己，而是寻了个地方坐下，似乎有心事。
　　身后不远的桃花树有幽光闪过，接着慢慢汇聚，成了一个晕圈，最终落成了人形，是个妙龄女子。
　　她面容明艳，美的不可方物，眼睛闪啊闪的看着敖臻，忽的叫到：“三殿下来啦！三殿下来啦！”
　　这个声音寻常人听不见，但敖臻听见了。他没作反应，自顾自想事情。
　　敖臻周围的幽光越来越多。
　　桃花精继续喊：“大家快来看！三殿下还是好丑！”
　　“……”敖臻这次差点又要黑脸。他很无语，但也不和那群小妖精一般见识。
　　“三殿下三殿下！你能不要易容吗？”叽叽喳喳聚成一团的妖精们对着他围观：“龙神太子殿下，让我们看看你好不好？”
　　“……”敖臻薄唇轻启，说道：“不好。”
　　“呀，小气。”桃花精撅嘴，没心没肺道：“听说你被天尊抛弃啦？”
　　敖臻莫名有点想揍人。
　　桃花精围着敖臻打转转，“天尊在元家村，你找到他了吗？我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
　　敖臻说道：“闭嘴。”
　　“我在帮你诶。”桃花精哼哼着，她眼珠一转，坏笑道：“那，为什么天尊不要你了啊，三殿下？是因为丑吗？”
　　忍了又忍没忍住，敖臻左手幻化出了一根长戟，简直想戳死这群八卦精。
　　妖精们纷纷逃跑，“不是丑，是你凶！”
　　本来也就是吓吓他们，看着都跑了，敖臻也就不再搭理，他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妖精们又小心的从树后窜出了脑袋，接着唰唰的跑了回来，这下子他们不闹腾了也不开玩笑了，关心道：“三殿下，为什么不开心啊？”
　　敖臻就说：“他不记得我了。”
　　“天尊在历劫嘛。”桃花精拍拍他肩膀：“其实你可以在这里陪他啊，我们看他在元家村的这两年也蛮开心的。”
　　“……可他离开玉清仙境很久了。”敖臻轻声自语，又笑道：“谢谢你们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