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她不会记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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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巴士拉港。
这里已经完全不能算是一个海港了。
漆黑的大海、废弃的集装箱、漫天飞舞的破烂衣衫、随着狂风肆虐的尘土、漫山遍野的尸体、满目疮痍的断壁颓垣，曾经的繁荣在顷刻间全部化为尘埃。
烈日当头，蝇声嗡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恶臭。
有的人目光呆滞地坐在废墟上，口中念念有词；有的人在炎热中骂骂咧咧地翻身，然后继续熟睡，双手下意识地捂着饥饿的肚皮，而他身边的人却再也不会醒来；有人蜷缩在大楼的夹缝中惴惴不安，手中紧紧地拽着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破毛毯，尽管天气炎热，他们却依旧瑟缩着。
远处废土的转角慢慢走近了一队人。
他们吵嚷着，喧闹着，宛若凯旋的骑士一般，带着勋章，高昂着头颅，手中举着纸板或是扯着某块破布，上面写满了文字各异的标语。衣衫褴褛，却又斗志激昂。
他们路过的时候，大楼里的人也渐渐有了些骚动，倒塌在墙角的某块水泥板后面悄无声息地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一切。
她听见周围有人说，又来了啊。
是的，又来了。
啪。
有人开枪了。
世界仿佛在那一秒被谁摁下了静止键，紧接着巨大的声响疯狂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一声枪响成了闹剧的开幕信号，也预示着又一场结束。
混战开始了。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嘶吼，几乎汇集了她这辈子所听过的所有脏话。那些美国大兵们嬉笑着射击着，有什么的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了水泥板的旁边，她探头看了一眼，冷不丁对上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视线，他有着一头柔金色的长发和深绿的眼眸，要是放在平时一定是个温柔帅气的小伙子。
而此时他却倒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头颅，连身躯都被炸的粉碎。他双目怒斥着，五官因为愤怒和那一瞬间的疼痛而扭曲着，一枚子弹从他的头盖骨上穿透而过，留下一个还在咕噜噜冒着热血的深红色圆洞。他脸颊上用油彩画着政府的旗帜，这一刻看起来似乎有些搞笑，“真主至上”四个绿色的字被他自己的血染得面目全非。
饶是她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正在她愣神的时候，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襟，她赶紧再次将自己缩回了水泥板后，不敢再探头。然后，她将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破毯子略微掀开一个角，露出一颗金黄色的小脑袋，小孩子瞪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可爱极了。女人摸了摸她的头，粗糙的大手让孩子有些闪躲，但她却强硬地扶着，然后蹭了蹭她白皙而稚嫩的脸颊。
“海比比，你饿了吗？”女人问着，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孩子乖巧地趴在她的怀中，眨了眨眼睛，至始至终了无声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混战终于消停下来，有好几次子弹穿透了水泥板削断了她杂乱的长发又射进了背后的墙中。她不敢乱叫，这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她也更没有力气去哭，越来越密集的交火声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那个孩子终于从襁褓中抬起了头，稚嫩的小手抚摸上她紧闭的双眸，她慢慢睁开眼，金发的小天使正乖巧的看着她，重复地对她说着什么。
不怕。不怕。
她能看见孩子的口型，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莫名地眼睛有些酸涩。
她又摸了摸孩子的头，这一次对方没有再反抗，反而凑上来，轻轻地抱住了女人的脖子，小小的拳头和她脏乱的头发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她抬头看向就在头顶咫尺的水泥板，视线中隐约望见了某个小小的身影，她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她看见了她死去的最小的妹妹，一个一点也称不上乖巧的捣蛋鬼。
“海比比”并非这个孩子的名字，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真名叫什么，这个词是阿拉伯语中“亲爱的”的意思，常常用于称呼自己的小孩。而女人和这个小孩子之间的关系，大概从肤色就可以看出来。半个月前，她们甚至毫不相识。女人是在另一场混乱中捡到她的，就在她倒在废墟中意识模糊的时候，一双小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庞，她睁开眼，看见了稚嫩的天使。
一个不会说话的天使。
——
混战结束了，噩梦却还在延续。
有人走进了大楼，听他们走路时的声响，似乎是穿着厚底的长靴，携带着刀枪。
那边藏了好几个女人呢。
她听见有人用憋足的英语向谁这么介绍着。她舔了舔自己干燥地已经起皮的嘴唇，感觉发根都战栗了起来，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了，燥热的空气中，有一些细碎的东西正在暗潮涌动。
有人想跑，可惜失败了。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女人的咒骂，可她还没有说完便被谁强行打断了，衣物撕裂的声音骤然刺激着她的神经。她透过被子弹打出的小孔往外看去，那群大兵们高谈论阔着，说着一些她并不能完全听懂的下流俚语，人群中被抓住的那个女人发出了绝望的哭泣与叫喊，有些站在外围的男人按捺不住了，有人涌了上去，有人摸着腰带开始肆意地寻找，女人，女孩，甚至男孩……越来越多的人被从躲避处拖了出来。
怀中的孩子动了动，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赶紧伸手摁住了孩子，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洞孔中，一双黑色的皮靴突然驻足，然后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靴邦上金属的扣子正熠熠生辉。
哒哒哒地，像是被人踩住了命运的节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女人的心思，原本乖巧的孩子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襟，猝不及防的女人又坐回了地上，外面隐约传来一声男人的嗤笑。
她慌忙地拍掉孩子的手，顾不得对方泫然欲泣的模样，匆匆地做了几个安抚性的手势，她用口水抹了一把脸，顺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略有些惊艳的脸庞，然后又将衣服的领口往下扯了扯，钻出水泥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刚好走到面前。她匆忙地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有杀伤力的笑容，拼命回想着曾在哥哥房间看到过的海报女郎，学着她们的模样做出了一个性感而生涩的姿势。
做着一切的同时，热泪忍不住地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的双腿战栗得厉害，脑海中响起了嗡嗡的声音，父母，兄长，真主……他们都在指责她，为她的无耻，为她的放荡，这么多年的信仰与教养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她反手撩起自己的长发，如愿以偿地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痴迷与欣喜。
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有人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粗暴地拉了过去。
小女孩安静的缩在水泥板后。被子弹打穿的小孔中时而透光时而被什么掩盖住，水泥板上传来一阵阵颤动，一点深色的液体在摩擦间慢慢流进了孔中。慢慢地耳边的喘息越来越嘈杂，身子越来越轻，眼皮却越来越重。隐约传来的“饼干”字样稍微唤醒了孩子的神志。
她凑过去，将耳朵贴在石板上，身子烫的厉害。
这女人背上都流血了你也不注意点……
谁叫她那么骚，瞧瞧这……
要吃的？你行不行啊哈哈哈，瞧见没，别人还没吃饱呢……
嘿嘿来来来小娘们，跟哥哥说说你要吃什么？嗯？……
……
“部队集合了！动作快点！”
“等我干……”
“快走！救援队来了，要是被记者拍到就惨了——”
“怕什么，怂蛋。”
……
“这位女士，我们对您的遭遇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们只是民间组织，带您走恐怕有些困难……”
女人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挪了一步，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孩露了出来，她自顾自地说这话，声音沙哑地像是破旧的风箱。
“我见过你们……你们只救孩子……”
几位同行人员互相对视了一眼。
女人将孩子推到身前，小女孩似乎有些反抗，但是她很快就被女人安抚下来，孩子微微低着头小小的手掌中捏着一块饼干，正不安地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
对方那边商量了几句，然后有人走上前来，蹲在小孩的身边。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女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用来裹体的那件破毛毯，有些自惭形秽。她看看自己手中牵着的小姑娘，更加地想要放手了。
“你叫什么啊，小朋友。”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她漂亮地简直就像是被上帝眷顾过的奇迹，尽管战争让她看起来狼狈极了，却还是掩盖不住那股灵动的气息。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就像是装进了星辰一般让人挪不开眼。女医生微微牵起了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她不会说话。”女人干巴巴地解释道。
对方似乎眼神更温柔了。
“您是她母亲吗？”
“……”女人摇摇头，“捡的。”
医生点点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端详小女孩。女人顿了顿，有些慌张，“求求你们救救她吧，带她走……”
小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女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放心，我们会带她走的。她是个小天使，值得被好好对待。”
医生笑了笑，将孩子从女人手里牵了过来。女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向女人，对方肿胀的脸颊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也许你现在应该去接受一些治疗。”女医生朝着她们组织搭建起的帐篷努了努嘴，“否则我可能带不走她。”
何止带不走，瞧这孩子的眼神警惕地像是一头小野狼。
女人苦笑一声，踉跄着走了两步，忽然乞求道。
“女士，如果……这孩子以后记得我的话……就跟她说，让她别想我。是我卖了她，她不欠我的。”
医生点了点头，女人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蹒跚着朝着医疗帐篷走过去。
见打发了她，女医生便准备蹲下身和小女孩说些什么，可这时手中的孩子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小女孩啊啊地大叫着似乎是想要追过去，女医生妄图安抚她却遭遇了更加强烈的反抗。医生冷下脸来，再也不复刚才温柔的模样，她喊了一声什么，有人走了过来，将孩子一把抱起，朝着她们来时的车辆走去，那里被人严加看守着，车上正安睡着好些不太安分的孩子。看见他们迅速给孩子打了针，又安全地送上车之后，女医生才松了口气。她摸了摸刚刚被小拳头砸到的嘴角，低头看见了那个孩子方才掉在地上的压缩饼干。
一看就是美国兵的东西。
她踩在那块饼干上，一点点地将其碾碎。
她不会记得的，那个孩子当然什么都不可能记得。
——
几天之后，某艘船只从沙特境内驶出，前往太平洋某个小岛。
而巴士拉的上空终于腾起了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蘑菇云。
(本章纯属虚构，具体情况参照历史)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她不会记得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