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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观星 ...

  •   玄烨开口相邀,着纳兰容若随他一起去坤宁宫前,“见证一番”。容若听了,心里不免怦怦直跳,又是好奇,又是紧张。

      他知道近来起居注上删改的内容,俱是关于坤宁宫晚间所发生的事。早先他又见坤宁宫前的侍卫俱撤了去,便知此间必有蹊跷。如今竟是玄烨开口,让他有机会见证此事,容若知道机会难得,只缩身在丹墀下,静静地等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坤宁宫大殿殿门一动,有人从殿中闪身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殿前宽广的平台上。

      借着远处微弱的灯火与星月落下的银辉,容若看得明白,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氅衣,氅衣宽大,却也勾勒得出来人身形纤长,体态优美。那女子并未梳着髻,一头乌真真的黑发,整齐地拢在脑后。

      她的面孔一直藏在黑暗之中,令容若无法看清。

      那女子并未察觉有人正缩在丹墀下窥探,只见她来到殿前平台正中,一仰头,正望向那一望无际的夜空,望着深蓝色天幕上所映的繁星点点。

      容若偷眼去看身边的玄烨,只见玄烨在自己身畔,看得极为专注而冷静——此时此际,周遭万籁俱寂,玄烨眼中就只有那名女子。他的眼神里,全无悲喜。

      容若偷觑着玄烨,玄烨望着那女子,而那女子,只顾仰头望着天际。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若忽觉那女子伏了身体,从衣袖中取出了什么,在殿前的汉白玉地面上一点、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容若在心中猜想,可凭他怎么聪明灵秀,也完全猜不出,那女子在画什么。

      画了片刻,那女子重新扬起头,凝神望着天际,看了许久,重又低下头去,修改了一两处,接着凝神沉思,终于重新抬起头来。

      她似乎觉得目力有限,看不清她想要看的事物,只见她突然开始走动,行了数步之后纵身一跃,竟跃上了丹墀这一侧的白玉栏杆,双足一点,整个人立在白玉栏杆的柱头上,与玄烨和容若藏身的地方,不过丈许远的距离。

      容若万万没想到,竟是身形这般轻盈美好的一个女子。

      只见她立在汉白玉的石柱上,仰着头,贪婪地望着那凡人绝对无法穷尽的夜空。夜风温柔,将她垂在肩上的长发轻轻拂起,遥远的星光将她的面庞映得微亮。她立在五寸见方的石柱柱头,身体微微晃动,衣袂轻颤,却显得绰约生姿,飘飘若仙。

      在这一刻,容若彻底忘却了自己。

      在这无尽的夜色里,他只觉得,这女子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凄清的孤寂。大千世界繁华,她却唯望着这星空,是在等什么,是要找什么?还是……她本就是偶然坠落在人间的一颗星?

      这女子与容若距离并不算遥远,那轻扬的衣袂,似乎触手可及,而只需一声轻咳,就能惊到她。可是容若却只觉得那女子距离自己那样遥远,不似凡尘俗世中人,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惊吓于她。

      越是如此,容若越是紧张,不防衣衫摩擦,竟弄出了一点点声响。

      那女子机警非常,听到这响动,一个低头,已经看清了丹墀之下有人。她一个倒纵,已经从栏杆柱头上一跃而下,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坤宁宫幽暗的大殿之中。

      容若大吃一惊,因为就在那女子适才颔首的一刹那,他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

      “是皇后?”

      一张娇小而秀美的面庞,一对灿若星辰的眸子,雪肤花貌,本就是端丽冠绝的佳人。容若在几年前曾经偶然见过一面,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到这位理应母仪天下的女子。

      容若是个心肠柔软的少年,适才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之下亲见皇后夜观星辰,早已被深深震撼,在心底默默体会着这位静夜佳人始终无法言说的孤独。即便此刻认出了凤仪,大惊之下,容若心头那一丝怅惘,却始终无法拂去。

      “是微臣误事了,乞皇上恕罪!”

      容若直到听见身边玄烨的脚步,才想起来要向这位九五之尊请罪。他却见玄烨颇为随意地摇摇手,转身登上汉白玉台阶,来到坤宁宫殿前,俯身去看那汉白玉铺就的地面。

      容若一怔,赶紧赶上。他心底也抑制不住好奇,想知道皇后在地面上画的究竟是什么。

      玄烨则背着手,立在皇后的“画作”跟前,冷淡地道:“容若,朕知你记性甚好,有过目不忘之才。朕交给你一件差事。”

      他偏转脸,望着容若,语气平淡地说:“朕是信任你才将此事交予你,朕希望今夜之事,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一人知晓……”

      容若哪敢不依,赶紧躬身应下,却听玄烨寒声道:“即便亲如你的父母妻子,也决计不可泄露,你可做得到?”

      容若索性一躬到底:“请皇上吩咐。”

      玄烨指着地面上适才皇后画下的不知什么图案说:“容若,你将这图形纹样记下,然后私下到处去打听打听,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图形。”

      容若忙垂首细看,将那图形的各处细节,一分一毫,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地面上的图样颇为杂乱,大约是用宫人裁衣时所用的划粉所画。正如玄烨所说,容若记性甚好,此时强行记下,打算一回到侍卫所就摹在纸上。

      待容若记好,玄烨一伸脚,将地面上的图形都抹去,转身叹息了一声,随后又补了一句:“去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别是什么符……什么咒。”

      容若听了“符咒”二字,心底不由一颤。

      他料想皇帝心中已经对皇后起了怀疑,可是皇帝担心的是——皇后行为反常,是被施了法术,被魇镇、被诅咒的缘故。

      今上有命,容若不得不应下。他一回到侍卫所,赶紧寻了笔墨来,将记忆中坤宁宫跟前的那一幅“图案”重新摹了出来。

      他盯着眼前纸上奇形怪状的图样与符号,忍不住问自己,“起居注被删改,坤宁宫深夜里撤去侍卫,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第二天,容若便告了假出宫。

      纳兰容若年少才高,其父又身居显位,所以他小小年纪,也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异人。只不过他带了那幅图样四处打听,佛道寺观等处都问遍了,竟无一能看得出,那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既不是符书,也非什么魇镇之咒……”容若忍不住想,那更不是什么用来绣花的花样子吧!

      他持了这幅图样在手里,仔细端详之际,免不了去回想那一夜在坤宁宫前看到的景象。那幅景象,实在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想到这里,容若便不肯停下探寻的脚步。

      可是他一连努力查问了三五天,事先告的假眼看就要用完了,容若依旧茫然,没有半点头绪。

      这天他回到自家尚书府,路过门房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父亲在不在家,便听门房答道:“回公子的话,老爷有客,南怀仁南大人正在老爷的书房里。”

      容若见过南怀仁一两次。他知这名西洋传教士长于天文历法,已经在钦天监副监的位置上呆了好些年。如今正逢三藩作乱,南面吴三桂的大军咄咄逼人。皇帝素知南怀仁胸中的才学,所以请了他督造火炮。明珠身任兵部尚书的要职,自然将这位“香饽饽”请来府上商议。

      容若知父亲有军政要务与南怀仁相商,只在明珠书房之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南怀仁与明珠一道出来,容若赶紧跨了一步上前,恭敬地道:“南大人,在下有一件小事,想要请南大人指点。”

      南怀仁用一口流利的汉话向容若打招呼,“这不是大公子么,前几天还曾在宫里见到你当值,怎么今天有空出宫来了?”

      明珠也不晓得自家这个小子整天跑来跑去的在搞什么鬼,却听见容若向南怀仁恭敬地道:“南大人,请借一步说话。”明珠知道这小子不想让自己听见,心里虽不快,面上却不显,只笑了一声,大度地说:“容若,南大人学识渊博,与你所学颇为不同。你好生请教于他便是。”

      容若等到明珠离开,赶紧从衣袖中将那张图样取了出来。

      “南大人,您看到这个,可有什么印象?”

      南怀仁见了,伸手接过那图样,拿到自己眼前——

      “见过,这不就是星图么?”

      南怀仁对此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星图?”

      容若的语气又惊又喜,他不免又回想起那天夜里,那如神仙一般的女子,独自仰望横亘天际的浩瀚星河。

      原来这本就是对着星空画出来的星图?!

      “等等,待我再看看!”南怀仁似乎觉出一些不对,又将那图样拿得朝自己凑近了一些。

      容若便听见南怀仁喃喃自语:“怎会有这样的星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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