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人》鲤什么

2、Chapter 2.

　　在一系列复杂而谨慎的手术过后，实验终于开始了。

　　记忆回溯机连接上了盘古的神经，通过电流定向刺激，他的记忆顺着时序，逐一投射到VR显影仪上。

　　盘古生于千禧盛世，那是旧世界的人类历史中，最漫长的一次盛世。他最初的记忆是在一间父亲的书房里。午后阳光明媚，灰尘在光束中翩然起舞。

　　他爬上大人忘记收起的梯子，一级一级，踮着脚，伸出短短的，肉乎乎的小手指，第一次摸到了精装的书脊。书面的触感光滑而厚重，烫金纹路镌刻着如花纹般繁复灿烂的字句。

　　母亲跑来，慌张地将他抱了下来。他的眼睛始终望着那些书，口中咿呀着，说着些我们永远无法解读的言语。

　　时间流逝，盘古渐渐长大了。

　　他在学校中学会了识字，然后像一头贪婪的饥饿的幼兽，一本本，一格格，读完了父亲的书架上，他曾经踮着脚仰望的那些书。

　　他像一台升学机器一般，念完小学，中学，本科，硕士，博士；读完十本书，一百本书，一千本书……

　　盘古的记忆穿越遥远时空，却是这样单调平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连在一方小小的书桌前。

　　于盘古而言，时间仿佛是永远静止的，并非线性，而是平面。他在时间的旷野之中，以书为梁，以字为砖，建起一座巨大的堡垒，贮藏着文学、历史、哲学、社会科学，和人世间的每一种爱与美。

　　“他到底有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助手有些不耐烦，按下了快进键。

　　书一页页地翻动，终于到了旧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窗外传来阵阵尖叫和直升机的呼啸。嘈杂，混乱，垂死的呐喊。冰川融化成汹涌刺骨不解风情的海，试图让古老而精致的智人文明葬身鱼腹。

　　盘古同往常一样冷静地坐在书桌前，翻开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台灯投射出温暖的橙黄光线，一如儿时父亲书房中的日光明媚。

　　If I take death into my life, acknowledge it, and face it squarely, I will free myself from the anxiety of death and the pettiness of life – and only then will I be free to become myself.

　　如果我能向死而生，承认并且直面死亡，我就能摆脱对死亡的焦虑和生活的琐碎。只有这样，我才能自由地做自己。

　　他一页页地，贪婪地读下去。

　　海水从窗户的缝隙里漫了进来。散落在各处的书起初漂浮在水面上，纸页苍白，后来浸透了水，缓缓沉没下去。

　　忽然之间，一道高达百米的巨浪袭来，将整座城市拥入布满冰棘的胸怀。就在海浪击碎盘古窗户的那一瞬间，为了减慢海水倒灌的速度，挽救智人文明，尚存的远东17国同时发射了武器库中所有的高速低温MISSILE。

　　盘古和半个远东一起，就此被冻结在那个短暂而永恒的片刻。

　　我看着显影仪上的影像，如同亲眼见证了一场神迹，大口喘着气，瘫倒在椅子上。

　　“主任，你看，还没有结束。”助手的话将我重新拉回盘古的记忆中。

　　他在冰海中沉睡了多久？十年？一百年？

　　手指再不能轻抚纸页，双眼再不能阅读字句。盘古一动不动地静卧在冰层中，在万籁俱寂的黑暗的冰冷的地底，时间回归了线性。

　　可他并没有放弃。

　　他的大脑渐渐长出了树根般的触手，缓慢地，坚韧地，一寸一寸钻破寒冰，找到了和他一同沉没的那些书。树根扎进纸页中，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他从一个人成为了一棵树，成为盘古。

　　数根每移动一寸，都要将压在他身上数十米厚的冰川，抬起一寸。每一年，地底都会传来冰川碎裂的细微声响，被凛冽的风裹挟着，在空无一人的冰原上久久回荡。

　　如同旧世界的挽歌。

　　我像发疯一般跑到考古研究室，借来了一台古代电子阅读器。

　　我解开保护罩的指纹锁，走近盘古，将电子阅读设备摆在他面前。上面是刚刚修复的中文古典名著，《三体》。

　　盘古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如同他年少时在书桌前的静坐，如同他在冰层中封冻的孤独的百年。他苍老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许久，许久。

　　就在我已经尝到失败的滋味而心生失落的时候，盘古缓缓抬起了他其中一只纤维化的，朽木般的触手，笨拙地划过屏幕

　　翻到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