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浮台有茶

51、第 51 章

　　夜深。
　　王宫城墙外。

　　苏方木紧张地看着夜色下的河道，希望梅能够用那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雨山出来跟他们见面。
　　现在整个王城，甚至整个国家都有倾覆的危险，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源姬负手而立，闭目养神，如同深夜的鬼魅。

　　阿刺蹦蹦跳跳，忽然低声呼道：“来了！”

　　从水道中走出两个淡淡的身影。
　　打头的是衣袂翩跹的梅，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高瘦俊朗的年轻人。

　　他面颊苍白，眼神却十分犀利，自带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一个年轻瘦弱，却很固执的王。

　　他走到源姬一行人面前，微微抬起下巴，气度非凡，却又十分傲慢，“非我国人，为何干涉我国国事？”

　　苏方木心想，果然是一个刚愎的王上。

　　源姬睁开眼睛，冷淡看他一眼。

　　苏方木想，若论目空一切，还是源姬更胜一筹。

　　“苏方木，将城中目前的状况告诉他。”
　　冷不防被源姬点名，苏方木轻咳两声，开始组织语言。

　　苏方木告知他宿南的存在，以及一直以来荷花吸收色|欲，王宫和王城的安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夜行部和日行部执行官在压制妖类。
　　不眠城、夜满楼存在的意义，现如今全城醉生梦死的惨状……

　　雨山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倨傲，渐渐变化。
　　苏方木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愤怒、忧虑以及一丝悔恨。
　　然而所有的情绪他都很快收敛，又变成了自负的模样。

　　苏方木讲得口干舌燥，最后还不忘记劝告他国家现在很需要他治理，不然整个国家都要陷入内乱了。

　　雨山听完，沉默良久。
　　梅道：“你的身体还在荷花池下，现在回去，还是可以复活的，我可以带你去。”
　　雨山犹豫了一瞬，轻点头，“好。”

　　梅冲众人轻佻一笑，道：“我去去就回。”

　　两鬼又消失在漆黑的水道中。

　　一刻钟后，梅面色沉重地回来了。
　　在他身后，跟着眉头微皱的雨山。

　　苏方木问：“没法复活？”
　　梅略一点头：“嗯。”
　　雨山的魂魄躺进身体后，他的身体毫无变化。

　　苏方木注意到梅看了一眼源姬，眼神复杂。

　　源姬。
　　梅轻笑一声，对源姬道：“耍弄我很好玩吗？”
　　源姬淡淡问：“什么意思？”
　　梅露出一个半笑不笑的笑容，“用妖力将生人的魂魄离体，是一个鬼两百年前告诉我的，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声音跟你很像。她告诉我，离体只要生的欲望强烈，还是能回去的，但是寿命大概会缩短，我若觉得无趣，可以试一试。我一直没有实践，直到那日在荷花池遇到溺水濒临死亡的雨山。所以那一晚在城外的乱葬岗，我以为你是回来看热闹的。”

　　苏方木和阿刺惊掉半个下巴。
　　源姬两百年前就来过这里了？
　　这里的混乱，都是她设计好的？

　　源姬歪了歪头，“两百年前？”
　　梅并不是很相信阿刺空口无凭的话，“对于你是生还是死这个问题，我想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如今你戴上面具，一身黑袍来到这里，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你的本来面目。不过显然，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戏弄我这一点，让我感觉很不爽。”

　　源姬并不想与他争辩自己是生是死的问题，她更想知道，那个假扮她的人是谁。
　　“你如此确信是我？”

　　梅道：“你如何证明不是你？”
　　源姬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看向后方一脸复杂看着她的雨山，说：“若你邀请我进王宫，我可以帮你复活。”
　　雨山道：“邀请妖物，你觉得本王疯了？”
　　源姬淡淡道：“我对你的王宫、你的国家没兴趣，我只要宫中的那一只妖。”
　　雨山问：“你要本王如何信你？”

　　源姬顿了顿。

　　梅戏谑地看着她。

　　“若我愿意，一个月我可以屠戮全城，等两百年，大费周章让你死而复生，你觉得我如此有闲情逸致陪你玩？”
　　源姬话音落下，一时鸦雀无声。

　　除去雨山，其他人都见过源姬屠杀的场面。

　　苏方木还记得，第一次听她口出妄言，他以为她在吹嘘，现在看，她所言非虚。
　　如果不是她妖体残缺，也不会有如此耐性。
　　他难以想象，她达到全盛，会是怎样的可怕存在。

　　阿刺拽拽苏方木的裤腿，小声道：“源姬姐姐，可能真的可以。”

　　源姬转身离开。
　　雨山冲源姬喊：“站住！”

　　源姬步履翩然，消失在空气中。

　　苏方木挠挠头，对雨山建议道：“你到城中走走吧，各处看看，你‘死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了。若你改变心意，可以到客栈找我们。”

　　苏方木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带阿刺离开。

　　雨山和梅目送苏方木远去，一时无言。
　　梅道：“虽然我现在很不想去那个已经变得恶臭的地方，但是我不介意带你去看看，你治理之外的王城。”
　　雨山拧眉看着他。
　　梅道：“不眠城，一个容纳了众多被你驱赶，无家可归人士的地方。”

　　——
　　新王登基大典。

　　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几乎所有的街道都装点一新，长龙一般的花车全天巡游，人们盛装打扮，陷入极致的狂欢。

　　几百人的仪仗队吹锣打鼓，簇拥着由一百个穿着华丽的精装男人抬着、镶满金银和宝石珠玉的轿辇，尊贵的新王坐在轿辇中，透过珠帘向外面的行人招手。

　　苏方木和梅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看着那满面红光高高在上的新王。

　　梅说：“雨山说，帮他复活，他同意源姬的条件。不过我觉得他似乎觉得之前的手段太温和，怕不是陷入了另一个极端。”
　　苏方木看着他：“你还在怀疑源姬吗？”
　　梅轻笑，“是真是假，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
　　苏方木哼了一声，道：“你这样说，我还觉得，是你自己弄死了雨山，反倒将罪责怪到源姬头上。”

　　梅摇摇头，笑着消失在空中。
　　苏方木冲他消失的方向：“你别走！”

　　苏方木对上一双满是嫌弃的眼睛。
　　刚刚梅与一个看热闹的大娘重叠，此时那大娘一脸看失心疯病人的表情看着苏方木。
　　“还弄死王上……疯了吧？”

　　苏方木：“……”

　　——
　　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每天早上，住在热闹街道边的住户，都能听到马车沉重的车轮轧过石板路的声音。
　　只有少数人知道，密闭的车厢里，装满了街道上倒伏的尸体。

　　王宫。

　　“宿南大人，城中的情况越来越混乱了，最近死亡人数激增，短短几日已经几千人了。”瘦削的莲藕妖考核官将描述城中情况的折子奉上。

　　城中，一片混乱。

　　宿南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折子合起。
　　“此事因我而起，现在我妖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宴席恢复正常吧。”
　　“是。”

　　“慢着。”宿南叫住他，“你处理事务时，将言午带上，她资质不错，不过太顽皮了，等她定下性子，可以帮你做事。”
　　“是。”

　　出了殿门，考核官一脸忧愁。
　　冷不丁一个身影从墙边蹦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嘿！被吓到了吧！”言午恶作剧得逞，笑得十分开心。

　　“别胡闹了。”考核官忧心忡忡，“现在死的人太多了，宿南大人下令停药了。按理说下的药应该也不算太多，难道是因为持续多日导致药量太多？刚好今日新王登基，从明日起，全城的宴席恢复正常。”
　　言午没有回答，考核官见她低头揪着自己的袖子，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听见没有？”
　　言午闷声道：“听到了。”

　　考核官问：“不眠城最近情况如何？之前屠杀夜行部执行官的凶手找到了吗？现在人手不足，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言午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她开口道：“有一点乱，但还在掌控之中，新一批夜行部执行官已经在急训了，很快就能入队。”

　　“那就好，唉，怎么一连这么多祸事。”
　　考核官看了看天，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已经开始阴沉，估计今夜会有暴雨。

　　大雨连下三日。
　　雨幕的中央大街上，随处可见来不及拉走的尸首。

　　言午将一颗花生扔高试图衔嘴里，结果花生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到一个人的脚边。
　　她抬起头，对上考核官满是怒气的脸。

　　“不是让你停药吗？怎么城中还是每日死那么多人？”
　　言午被他的话吓了一哆嗦，低着头小声道：“我忘了。”
　　“什么！”
　　“我……对不起……那天我出去喝酒了，回来就忘记了……”

　　考核官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终究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宿南大人让我培养你，可是你这孩子心性什么时候能改！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记！”
　　言午吓到跪在地上，语调里带了哭腔：“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吩咐下去……”

　　考核官道：“不用了，我已经下令了。”
　　他戳着言午的脑袋，“你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我看着你长大，几百岁了怎么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言午见他不生气了，撒娇抱住他的腿，“嘿嘿，我错了嘛~”

　　——
　　不眠城。
　　深夜。
　　大雨倾盆。

　　暴风雨中，夜满楼灯火通明，笙歌燕舞。
　　瓢泼大雨中，载歌载舞的人们调笑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格外突兀。

　　一个娇俏的身影打着一柄水墨山水的油纸伞从远处走近，最后在夜满楼前停下。
　　她戴着粉色的面纱，只留一双灵动的眼睛。

　　她走到屋檐下，小心地收好油纸伞，轻轻放在门口的架子上。

　　夜行部执行官从黑雾中策马而出。

　　夜满楼进出的门被全部关闭。
　　一身黑甲的夜行部执行官手持黑色长矛，守住每一处出口。

　　暴雨倾盆，闪电撕开暗黑天幕，将一切照亮。

　　夜满楼的欢声笑语逐渐变小。
　　纯白的窗面上，滋上一道血红。
　　尖叫声，桌椅摔倒声，痛哭声，求救声。

　　夜行部执行官们一身黑色甲胄，恍若未闻，雕塑一般站立在雨中。

　　不知过了多久，夜满楼一片沉寂。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拉开门，小心地撑开水墨油纸伞，慢慢踏着雨远去了。

　　僵硬的夜行部执行官们终于开始动起来，牠们顺着夜满楼的各个入口鱼贯而入，抬出一具又一具一丝不着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23:59前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