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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霍宅 ...

  •   九年来,父子隔阂渐生。逢年过节,霍葆光常携霍非盈上山探望,但到底不如养在身边亲近,霍无湜对他愈发冷淡,而他除了问些学业起居亦无话可说。
      如今卧病在床,日复一日看着窗棂投映在梁上的海棠花纹影,霍葆光无一刻不思念亡妻。他在想,妻子油尽灯枯前,是否也曾这般凝望着风吹窗户、影摇房梁?是否也曾这般夜听灯前细雨、竹林簌簌?
      每一日睁开眼,细听屋外脚步声,或匆忙,或悠闲,皆与己无关。更远处传来热闹的吆喝,足以想见街头巷尾如何繁华,自己却无福消受。思念越深,他离死亡的距离便越近,他甚至怀疑牛头马面当夜就要来勾魂。

      自下山起,霍无湜便系上了蒙眼带,暗红色的布条上用金线绣了精致的云纹。想来是先前就备下的,只因平素在青虚观鲜少遇见外人才放着不用。
      到了霍宅门口,阿七将他抱下马车,交给了迎上前来的李管家,然后连忙喊人随他去布置房间。霍无湜起居向来由阿七一人打理,边边角角都得用软布包裹,易碎的花瓶古玩一律收进箱中,家里仆人不了解那些规矩,他也早就忘了家里的庭院布景。

      李管家与这位少爷多年未见,只觉那张酷似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同于霍家任何人的冷峻,不禁微微一怔,随后暗笑自己竟被十岁孩童震慑,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年岁渐大,胆子渐小,害怕变故,畏惧生脸,难免如同惊弓之鸟。
      他搀起霍无湜的手,道了声安,又看向两位客人。

      霍无湜并不挣脱,深知当下若想不出丑,势必得靠明眼人的指引,于是淡淡道:“这位姐姐是在山上认识的朋友,我请她来家中住几日,陪我说话解闷。”
      面前有两位姑娘,既是山上相识,李管家想当然便以为是青虚观的道长,对着祝晴柔立时客气了几分:“有劳道长。”
      霍无湜一听就知道他认错了人,晃晃手道:“我是说另一位。”
      韶月笑道:“我们都是他的朋友,冒昧前来,还请主人家见谅。”
      李管家连声道不打紧,虽不明内情,仍是将她们恭恭敬敬地请进门。

      刚一踏进霍宅,祝晴柔立刻察觉有股黏腻潮湿的窒息感,不由得揪住衣襟,欲解开散散闷气,又唯恐让湿度更高的浓雾侵入里衣。她瞧了眼韶月,韶月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看来感到不适的不止她一个。
      霍家宅院看似光鲜,内里竟是一股衰败之气。然而霍家仆役好似无知无觉,除了主人抱病闭门,其余人生活照旧,该打扫的不敢懈怠,该劳作的也不敢偷闲。

      李管家惦记着霍葆光的病情,不多客套,径直领人前往后院。
      途径一座池塘,池中花草尽数摘除,荷花茎叶折倒在岸边,而河床袒露着,只剩漆黑的淤泥散发出熏鼻的恶气。明春县今年尚未出现旱情,眼前景象更似被人为抽干了池水。
      韶月对此极为在意,立即询问是何缘故。

      李管家提起此事便愁眉苦脸:“众所周知我家过世的夫人好风雅,喜清幽,当年构筑家宅时,特地从护城河引来了活水,聘有专人打理。池水长年清澈见底,鱼影空明。枯枝败叶但凡落下,半日内必被捞起,绝不让腐败花叶污染一池清莹。”
      祝晴柔心道:要搁现代,人工成本一定高得惊人。
      韶月又问:“那为何如今荒废至此,全无生气?”
      李管家道:“非是小人偷懒,实是出了一桩怪事。数月前,池水不知何故一夜变黑,精心喂养的红鲤鱼全都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一网捞起,尽是烂鱼烂虾。莲花水草也随即枯萎。我等本以为是护城河引水出了差池,绕到外面一看,奇了!以我霍家宅院为界,墙外清水依旧,涌进墙内却霎时变成了黑水。”
      祝晴柔与韶月对视一眼,默契地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韶月略一沉吟:“所以你们便将池水抽干了?”
      李管家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起初我们抽完脏水,仍引清水入池。想着无论如何,换了水总该改善吧?不料朝换夜黑,没完没了,这池水居然一日比一日浑浊,好似被黑云缠绕不得清净!我等无奈,只得放下闸门,任它自行干枯破败。说来邪门,小池染黑没几日,老爷就病倒了,请来十里八乡所有名医,愣是瞧不出究竟。老天不长眼,让这好端端的人与好端端的池一同苦命……”
      叹息里暗含哭声,引得众人动容。唯独霍无湜神情淡漠,仿佛谈论的人不是他亲爹。

      绕廊道转弯,顷刻间便到了霍葆光房前。李管家带小少爷进去,让他父子二人叙家常,而后掩门自出,传话道:“老爷病重,不便见客,特吩咐我与大小姐招待两位贵客,且随我来。”

      韶月未挪脚步,反而朝房里看了看,转身笑道:“在下略通岐黄之术,既是疑难杂症,或可一试。此外,我观贵府黑云罩顶,必有邪祟,须请祝道长做一场法事方可消灾解难。这位祝道长乃云游高人,法力无边,铲奸除恶自然不在话下,池塘衰败一事大可交付与她。”
      李管家大喜,拊掌道:“如此甚好!”
      祝晴柔听得一愣一愣的,闻言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韶月按下她的手,微微一笑:“道长切莫自谦,我知祝道长神通广大,只不过闲云野鹤惯了,淡泊名利,不欲显扬。但除魔卫道不同于那些汲汲营营自炫其能的勾当,是有利于苍生社稷、造福万民的好事,想必道长不会推辞。”然后走近一步,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他搭台,你唱戏,其余交给我。”
      祝晴柔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那,行吧……”
      李管家满脸喜色,瞬间红光满面,请她们在此稍候,立时去吩咐仆役筹办法事。

      他一走,祝晴柔几乎要给韶月跪下:“我这道士是真是假你看不出来吗?做什么法事,我不会啊!”
      韶月笑道:“都说了交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祝晴柔还想逃避:“你亲自上,我给你打下手不行吗?”
      “你在怕什么?”
      “我……我觉得……我就是个当配角副手的命,唱大戏的人是你,你想做什么我尽全力配合,其他事我真干不了,我也没那么大能耐。”她只是一介凡人,在神魔世界占不了便宜,祝晴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韶月理解她的退缩,但不以为然:“有我兜底,你怕什么?没有人天生是别人的副手,你的人生有自己的戏要唱。是怕妖魔鬼怪吗?此处只有黑云残留,并无妖魔。还是怕霍家的人看穿?他们想要康泰如初的老爷和一如往昔的庭院,这两样我都能办到,皆大欢喜时没人会计较一场法事的破绽。”
      祝晴柔更纳闷了:“既然事情都是你在办,为什么非要把我推到前面呢?”

      韶月道:“你似乎很信赖我,却又莫名低我一头。然而你我相识不过一日,不应如此,实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人人皆有秘密,我不愿多打听,更不愿你将自己摆得如此之低。我踏遍九州,见过许多凡人以血肉之躯对抗妖魔,虽然多半折损,有如蚍蜉撼树,但也不乏大获全胜之人。譬如侏儒斗巨人,身量差距悬殊,可如果侏儒手里有刀剑,或躲在暗处射弹弓呢?力斗不及,犹能智斗,明攻未果,不妨暗伏。或许,你可以试着更主动一些。你来此地必有要事,不必时时以我为尊,我并不比你强多少。”

      每听一句,祝晴柔的脑袋便朝下低了一分。非是出于惭愧,而是怕目光泄露了情绪。出事以来,身边每个人或神都告诉她,她的前世非常厉害,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而她从走入幻境的那一刻起,亲眼见识到了韶月的心境与胸怀,更让她确信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她想,她做不了别的,那就乖乖跟着韶月,走一步看一步。她对陌生环境缺乏足够理智高明的判断力,那就全盘交给韶月,听大神的准没错。可是现在,韶月告诉她:你也可以很厉害,你又不比我差,你怕什么呢?

      祝晴柔记得自己刚学自行车时,总害怕保持不了平衡。她让陶意一定要扶住后座,千万不可以松手,可当她欢快地骑出百米转弯时,却发现陶意早就在后面站着不动了。那时陶意说:“你看,不是骑得很好吗?你怕什么呢?”
      她怕把事情搞砸,她很怕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救不了陶意。
      但此刻,韶月拍了拍她的手说:“放心吧,有我在。”
      她突然好想扑进韶月的怀里哭。她怀疑自己可能在精神上是平湖旧墟人,假如是阿遥或霜云,现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巫祝怀里求安慰求抱抱。

      霍家父子谈话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见霍无湜打开了房门。他摸着门框想跨过门槛,不熟悉路况险些跌倒,韶月赶紧上前扶住。
      恰好李管家来报,万事俱备,只欠道长登坛施法。祝晴柔被韶月注射了一剂强心针,这会正是一鼓作气势如虎,信心百倍地跟他去了。
      反正道士作法,以不讲人话为原则,只要念出来的话没人能听懂,高深莫测的氛围感就出来了。咒语么,她当然不会念,但这里也没人听得懂英语呀,况且她还是看过几部林正英僵尸片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霍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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