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我们的故事该是怎样的结局 ...


  •   大夏天授礼法延祚九年秋天。宁令哥已经走了四个月了,夏天在最后一声蝉唱中离开了人间。
      洛紫陌每天的工作除了炼丹外就是照顾花园中的雪莲,她总是担心雪莲会死于炎热的夏季,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些雪莲却神秘地存活了下来。
      秋天起矣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
      她并不经常思念宁令哥,时而觉得忧伤,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坐在树下仰望天空。
      天是寂寞而疏远的,一如人间时时告别的众生。相聚和别离都让人黯然神伤,人因远离而更加烙印在心底。
      她总是戴着那只琉璃珠钗,就算是沐浴也不愿拿下。只要戴着它,就能感觉到来自于那人的温柔。
      她偶尔会想,何时宁令哥才会归来?她不过是眷恋他叫她的声音,因为失去了他的呼唤,生命变得无比空虚。
      等待并不漫长,因为心存希望,当寂寞难耐之时便看一看摇曳生姿的雪莲,一切就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但,世事却往往出乎意料。
      洛紫陌觉得自己必须离开兴庆皇宫是在她目睹了太子李宁明将二太子妃投入炼丹炉,并毁掉了满园的雪莲以后。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太子的性情益发古怪,谁都无法知道他的心到底沉沦在何处。
      他将美若天仙的赵采薇投入丹炉,不过是源于一场争执。
      赵采薇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曾回到兴庆皇宫,她回来时,是一个满月之夜。宫女们悄悄传说赵采薇开始服用五石散,每天都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
      事情发生之时,洛紫陌如常地在丹炉中加入各类繁多的丹药,她炼丹多日,不曾炼出长生不老之药,也不曾炼出怯药延年之药。她所炼出的丹丸一壶壶地放在丹房之中,逐渐堆满了一个角落。
      此时,太子推门而入,拉着披头散发的赵采薇。
      她连忙起身迎接,看见太子脸上振怒的神色。
      “紫陌,你还在炼丹吗?”赵采薇格格地笑,脸上带着妖异的红晕。
      紫陌低声回答:“是的。”
      赵采薇的笑声便忽然暴发了出来,“你为什么还炼丹?宫人们都传说你是二皇子的女人,你为什么还要替太子炼丹?”
      紫陌一愕,不敢回答。赵采薇笑道:“你知不知道,每个妃子都有自己喜欢的男人。大妃喜欢任将军的儿子,三妃喜欢上了汉人种世衡,而我,而我,”
      采薇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心思,忽然尖声叫道:“而我喜欢上了道士路修篁!”她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流满了面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
      紫陌摇了摇头。
      采薇神秘地笑笑:“因为他给我吃五石散?你有没有吃过五石散?那东西真地很神奇。”
      紫陌怔怔地看着她,默然不语。
      太子一掌击在她的脸上:“我说过我最讨厌吃五石散的女人。”
      采薇被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撞倒了丹炉。灼热的生铁立刻将她的衣服烤焦,在身上留下一道冒着黑烟的伤痕。
      紫陌吃惊地捂住嘴,但神智不清的采薇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仍然吃吃地笑着,“你为什么不喜欢吃五石散的女人?你是在说反话吗?你父亲的情妇没藏黑云就经常服用五石散,可是你却一直在暗恋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有一手,你们两个早已经勾搭成奸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对别的妃子都置之不理的原因,你爱上了你父亲的女人。”
      太子的脸沉了下来,他本来盛怒的神情迅速变得平静。他淡然开口:“你说得话太多了,吃五石散的女人令人讨厌,而话多的女人则该死。”
      赵采薇挑衅地扬起双眉,“我该死?那就杀死我吧!”
      太子笑笑:“是的,你很快就会死。”
      话声才落,太子便抓住赵采薇的手臂将她推入丹炉之中。迷醉的赵采薇仍然感觉不到疼痛,她全身的衣服因高温而迅速燃烧,她却仍然在火中笑个不停,“你不喜欢听我说话吗?因为我说出了事实,你怕听见事实。”
      她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脸上开始显出一抹淡淡的幽怨,“可是所有的妃子中只有我曾经全心全意地为你炼丹,你可知道吗?”
      火焰攀上了赵采薇的脸,这一刻她美丽如同火中凤凰。炉火在瞬间纯青,炉中丹药终于炼成了。
      李宁明慢慢转过身,望向脸色惨白如纸的紫陌,“丹药成了,给我拿过来。”
      紫陌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如同看着魔鬼。
      李宁明道:“你看什么?难道没有听清我的命令?”
      她幽幽地开口:“丹药成了,但那是二妃的命换来的。”
      李宁明枯涩地笑笑:“正因如此,我才更应吃这颗丹药。”
      紫陌咬牙,眼前逐渐模糊,她攀上梯子,用长柄勺舀出一颗火红的丹药。
      李宁明看着这颗丹药想了一会儿,然后便放入口中,仔细咀嚼。他吃得很慢,似要品尝药中滋味。
      丹药被吞下后,他向着窗外望去,从这个窗口并不能够看见花园中的雪莲,但他却仿佛看见了。“我不喜欢那些雪莲,我却仍然容忍它们在皇宫之中存活,因为我希望在这个孤独的皇宫之中你能够有所安慰。”
      紫陌怔了怔,不由望向太子。太子的眼角泛起了一抹凄凉的笑意,“人若能没有感情,该有多好啊!”
      空气之中散发着一缕皮肉烤焦的味道,二妃正在化成一堆灰烬,灰烬之后便是一缕轻烟,轻烟之后则将空无一物。
      太子走出丹房,大声吩咐:“拨掉那些雪莲,一棵不许剩下。”
      紫陌慢慢地坐倒在地,她想,太子是真地疯了。她想她也要疯了,如果她继续留在这个疯狂的皇宫之中。
      雪莲垂死之时散发出绝望的清香,香气自鼻端一直钻入人的身体之中,似不甘的幽魂,要依附着人的骨髓而存活。
      夜晚来临后,紫陌换上一件黑衣的衣服,头脸也用黑布包住。又自御马房中偷了一匹马,悄悄地溜出皇宫。
      她想,她要回到敦煌去了,她是如此怀念着月牙泉和鸣沙山,只要能够回到敦煌,一切就会回到过去。而且……
      而且去敦煌的路会经过甘州,也许,也许能够见到他。
      如此想来,她便忽然急切起来,心中的期盼如同蓬勃而生的春草。只要向西行,只要一路向西。
      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向西的路漫漫无边,来的时候,她用了整整二个月的时间。
      她每日在马鞍上画上一条痕迹,到第七天的傍晚时,她终于看见苍茫古道上的城市。路人不多,因为前方在打仗。
      她问每个经过的人:“是甘州吗?”
      人们都会肯定地点头,她的心便会更加雀跃。她固执地问着每个人,就算是已经得到过几十次相同的答案,仍然契而不舍地问下去。
      但当甘州近在咫尺之时,她却又觉得不安。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找他吗?
      她在离甘州不远的城外树林中下了马,拾取地上的树枝生了一堆火。天已经晚了,也许应该明天再进城。
      她在火边计划着进城的情形,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
      她用力地想,越想越是迷茫,见到他时,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呢?
      她感觉到自己的不安与急迫,忍不住笑了,也许一句话都不说吧!
      忽听蹄声“得得”,几匹马儿向着她的方向疾奔而来。
      一骑当先,马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女子长着漆黑的头发,碧蓝的双眼,肌肤雪白,她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回鹘族的美女。
      那女子似乎是在逃命,满脸惶急,马儿不辩方向,向着紫陌冲了过来。
      紫陌闪身,让过奔马。耳边传来鸣镝声,一枝箭,快如闪电般地射来。马上女子闷哼了一声,被箭射中,自马上跌落。
      紫陌一惊,心想她被这一箭射中,只怕是必死无疑。那女子却呻吟了一声,自地上坐起来。箭也落在她的身边,紫陌这才看见,原来箭是没有箭头的。
      身后的几骑追兵也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一个黑衣少年。
      他在紫陌面前勒住奔马,含笑看着紫陌。
      紫陌的脸有些红了,她抬头看着少年,想了半天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宁令哥眨了眨眼睛,一如往常地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为什么不说话?”
      紫陌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又想了想,嫣然一笑,毕竟没有说话。
      宁令哥伸出一只手,紫陌将手交到他的手中。他轻轻用力,便将紫陌拉上马背。
      思念可以很远,原来也可以很近。
      他轻声说:“我每夜都会梦见你。”
      紫陌咬唇,低头笑,“不相信。”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问问它,是否在说谎。”
      那颗心沉实地跳动,紫陌伏在宁令哥的背后听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悲从衷来。不知为何,她有不祥的预感,似乎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却仍然勉强笑道:“我也一样思念你!”
      这么久以来,这是她说过的最露骨的话。
      宁令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抬头看看头上的星空,伸手指着北方的星辰,“你看那星斗。”
      紫陌望向北方天宇,七星之外,便是北天最灿烂的星辰。
      宁令哥指着那颗北方天空最亮的星,“那是北辰,只要找到它,就可以找到大地的方向。”
      他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似是颇为出人意料。但他便这样说了,而紫陌也静静地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北辰,只要找到它便可以找到大地的方向。
      她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只要找到它便可以找到大地的方向。”
      只要找到你,便可以找到心的方向。
      紫陌紧紧地抱住宁令哥的腰,两人打马向城中奔去。其实并非如此艰难,一切皆可在不言之中。
      马上的女子亦被带回城,城在紫陌来前被破,出逃的女子便是回鹘公主。
      她是一个固执之中略带哀伤的女人,据说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这场战争,唯一活着的皇室成员便只剩下她而已。
      她被带回城后,便不再进食,只是沉默地接受着每个对于她的安排。
      她即将在三日后与敌人李元昊仓促成亲,这场政治婚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安抚回鹘不驯服的人民。
      回鹘公主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如同一个哑巴。她每日寂然不动,目光固执地停留在同一个位置,谁也不愿看上一眼。
      宫人们悄悄传说,“公主是气疯了吧!”
      但她的眉间眼角也没有一丝愤怒之意,只是漠然,无边的漠然。
      三日后,婚礼如期举行,李元昊与回鹘公主站在城头接受回鹘百姓的朝晋。
      人们在城下哭泣,城上则响着欢快的音乐。
      终于有人大声呼唤:“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们的敌人?”
      呼唤的人立刻被混杂在人群之中的卫士拖到城前,一刀将头自颈上砍下。
      人们愕然,宁静片刻,怒潮却立刻汹涌澎湃。
      人潮向着城下冲来,“你不是我们的公主,为何要嫁给杀死你父兄的人。”
      “难道死就那么可怕吗?”
      更多的人头自颈上滚落,城下的鲜血如同黏稠的沥青,将人的双脚牢牢地粘在地上,举步唯艰。
      公主却嫣然一笑,三日以来终于开口说话:“如果你们一定要我死,又有何难?可是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愿活下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活着。”
      她向着城下一跃而下,全无征兆。
      站在她身边的李元昊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了一片白色的衣袂。
      公主落入城下的积血之中,逶迤如同一段织绵。
      人们又一次寂静如死,公主未死之时,人人以其为耻,当公主真地死去后,人们才感觉到了后悔与不安。
      李元昊露出古怪而残忍的笑容,他慢慢开口,一字一顿,“多么愚蠢的人们!你们是因为公主而活,现在她死了,你们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杀戮再次展开。
      这一次的屠杀有别于上次,不再有所选择,逢人便杀,直杀到每走一步都必然会踏上残肢断臂。
      乌鸦在甘州的上空飞翔,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尸体上行走,挑选着眼部与腹部膏腴的血肉。这一大群乌鸦随着运尸队的到来而转移到了乱葬岗,它们在那里足足吃了数月之久。数月后,每只乌鸦都因脑满肠肥而无法轻易地在天空飞翔。
      紫陌轻轻地握住宁令哥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心也如同冰一般的寒冷。她低声说:“我想离开这里。”
      宁令哥点头,“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敦煌。”
      紫陌忍不住笑了,他到底是知道她的,她甚至不曾说过她思念着故乡。
      当天夜里,宁令哥一直听见乌鸦固执的鸣叫声。由于血腥气太浓,即便是在远离城墙的皇宫之中,也仍然会因这可怕的气味无法入眠。
      他起身望了望窗外,看见一轮美丽的圆月。
      他便想起了紫陌,这个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吗?
      一想起她,思念便忽然如潮而至,也许她也同样无眠。
      他向着紫陌住的地方走去,一路看着月下的树枝,影影绰绰如同鬼魅。他想,也许疯狂是深值于李姓的血液之中,他曾以为父亲、哥哥及宫中那些女人的疯狂来缘于兴庆阴郁的皇宫。
      到了甘州后,他的父亲变本加厉,比原来还要更加疯狂得多。
      他想,也许疯狂也深植于他的血液之中,或者有一天,他也会如同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样。
      他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间到了紫陌的寝宫之外。寝宫的门半掩着,他的心不由地一跳。
      他推门进去,立刻看见了一幕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情形。
      他的父亲以手捂鼻,大声地呻吟,鲜血自他的手指缝中流出来,流了满地。但却没有宫人在旁边侍候,他一看便心下了然,他的父亲临幸女子之时,总是不喜欢有外人在场。
      然后他便看见紫陌,他的心便一路沉下去,如同沉入无底的深渊。
      紫陌!他的紫陌!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他看见她全身赤裸,半倚半靠在墙边。身下有殷红的血迹,只要看见那滩血,一切便了如指掌。
      他绝望地看着她,却看见她脸上一抹凄艳如死的笑容。
      他轻声问:“你……”
      她打断他的话:“我已经不再是完璧之身。”
      两人黯然对视,他与她本是叔嫂的关系,都知道彼此之间不过如此,因不能得到,贞洁便莫名地重要起来。
      彼此都感觉到彼此的接近,只因身体永远是在世俗的制约之下。
      她轻声道:“杀死我。”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李元昊的怒吼声:“杀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剑,绝望地看着她。真要杀死她吗?她是他心底唯一爱着人。
      她轻笑,脸色平静而欢娱,固执而坚定地说:“杀死我!”
      李元昊亦在大吼:“杀死她!快点杀死她!”
      他手中的剑轻轻地颤抖,紫陌,死便死吧!
      悲伤的眼睛不会说谎,他真地很爱她。
      “你还在等什么?快杀死她!难道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紫陌笑了,是欢愉的笑。死便死吧!你死,我亦不会独生。
      他扬起剑,轻轻一刺。
      剑是罕见的宝剑,吹发立断,杀人不见血。一剑刺出,不曾发出任何声息便进入血肉之内。
      紫陌向后倒去,生命在瞬间消失。
      他拨剑,剑仍然雪亮如银,不愧是杀人不见血的宝剑!
      他慢慢转身,眼中不见悲喜,“父皇,我已经杀死了她。”

      大夏天授礼法延祚十年,宁令哥带兵攻陷了敦煌。
      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带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里别无他物,不过是一撮头发。有人或无人之时,他会拿出那个香囊凝神看上一会儿,唇边便悄然露出温柔的微笑。
      紫陌,你仍然在我的身边吗?
      敦煌城破后,他带兵冲入城中。乱军之中,一个红衣的女子手持短刀不屈地抵抗。
      她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动作却仍然快捷骁勇如同男子。
      他骑在马上看着她,她长着一张酷肖紫陌的脸。
      他的心又一次软弱而悲伤,紫陌,你会怪我吗?
      他自马上一跃而下,打落女子手中的刀。
      女子惊愕,望向他,望入一双漆黑而哀伤的眼睛。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喷在女子的耳垂上,女子的脸微微红了,她嗫嚅着回答:“我叫洛红尘。”
      紫陌……红尘……
      原来她便是她的妹妹。
      他简单地道:“跟着我吧!”
      红尘一怔,抬头望他,那双黑眼睛如此悲哀,她便也蓦然生起了悲哀之意。
      她垂头,心乱如同春草。

      当天夜里,他便占有了她的身体。她仍然是处子,纯洁无暇白皙如玉,一双美丽的眸子因痛楚而泪光点点。
      他的心便不由地摇动,如同风中最后一片落叶。他将她揽入怀中,不敢看她的眼。看着那双眼睛时,他便仿佛在注视着紫陌的泪眼。
      他开始说起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说起他残暴的父亲,他疯狂的哥哥,也提到死去的紫陌。他漠不关心地说着,语气寒冷如同贺兰山峰之雪。
      红尘却低声哭泣,“姐姐死了吗?”她问。
      他凄然一笑:“是的。”
      “是谁害死了她?”
      “是我的父亲和哥哥。”
      红尘坐起身,认真地抓住他的手:“帮助我!”
      他故做不解:“帮你什么?”
      “我要为姐姐报仇。”
      他看着她美丽而天真的双眸,“好!但为了报仇,你什么都愿做吗?”
      红尘点头,“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可以做。”
      他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得来全不费功夫,但他却欺骗和利用着这个单纯的女子。他仰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紫陌,你会怪我吗?
      为了报仇,我不惜将灵魂交给魔鬼。
      没有你的日子,一切不过是一片荒漠。

      回到兴庆后,宁令哥将红尘进献给李元昊,一个计划悄然进行。
      红尘美丽活泼,因身具武功而有着宫中女子少见的英气。李元昊立刻对她宠爱有加,千依百顺,并立她为新后。
      她与宁令哥不经常见面,见面之时也不过是客气地点头打个招呼,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宁令哥也仍然每天到炼丹房中坐上一段时间。他总是进门后便轻声呼唤:“紫陌!”
      丹房之中空空如也,唯有声音撞上陈旧的丹炉发出的回响。
      他于丹炉之前,不言不动,唯枯坐而已。
      报复与痛恨是痛苦的过程,人在伤害别人以前,必然先伤害自己。他却别无选择,他余下的生命只是为了完成报复。
      他收买宫人,在李宁明的饮食中加入五石散,药的份量慢慢增加。日积月累之下,太子逐渐失去理智,因药性的控制而益发疯狂。
      他自知时机逐渐成熟,他所策划的报复计划就要一一实现。
      秋天到来时,太子的毒瘾深入骨髓,无法自制。
      他与红尘约定,让她在太子毒性发做之时偶然经过东宫,太子必然无法自制。而他则要想办法让皇帝李元昊见到太子正在侵犯红尘的情形。
      这样的计谋是老生常谈的美人计,但任何一个人却又会轻易中计。只因男人的致命伤是女子,而女子的致命伤则是男人。
      男子与女子无论相爱与否,都不免互相伤害,互相欺骗,爱与恨的极致,往往会导致同样的结果。
      东宫中传来太子嘶哑的大叫,红尘匆匆而去。她全不介意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工具,说是为了替姐姐报仇,也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心愿。
      女子的牺牲与男子的执着,相印成彰,固执地比较着谁爱得更加深远。
      他借机向李元昊讲述着近来太子的一些恶行,并刻意暗示太子对于新皇后心怀不轨的目光。说这些话时,他能够看见自己父亲脸上的那一对黑色的窟窿,那本应该是鼻子所在的地方。但紫陌死的那夜,她用力咬下了他的鼻子,从此后,皇上的脸上便只剩下两个丑陋的黑洞。
      他看着时,心里便泛起酸楚的笑意,紫陌,我就快与你见面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一切都了断后,我便可以去见你。
      李元昊勃然大怒,起身向东宫而去。
      在东宫之外,见到脸带惊惶的宫监,他便更加疑惑,推门而去。
      门内,是苦苦挣扎的红尘,正在承受着太子疯狂的蹂躏。
      他大怒,抽出墙上的剑,向着太子刺去。
      宁令哥连忙抱住他的手,苦苦哀求:“请父亲看在父子之情,放过太子一命。”
      李宁明却全无所觉,继续着自己未完的事情。
      李元昊狂怒的叫声响彻东宫,“将这个畜生迁往离宫,废除太子之位,永世不得返回兴庆。”
      两位侍卫拉走太子之时,他仍然全身赤裸,神智不清,边哭边笑。每个人都听见他口中的那个名字:黑云!
      黑云!
      对一个人的爱能深重到什么地步?
      对一个人的恨又能强烈到什么地步?
      宁令哥已经无暇再思考,他被立为太子,迁入东宫之中。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他要除去他哥哥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毁去了他所种下的那一园雪莲。
      不久后他听到离宫传来的消息,太子通宵达旦的饮酒,食用更多的五石散。酒醉之后,他便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写字,所写之字无非是:黑、云而已。
      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忠诚的道士路修篁。
      冬天来到以前,太子用小刀割断了自己的喉管,当路修篁发现他时,他已经气绝,全身都浸泡在鲜血之中。
      路修篁将太子的尸体带走,不知去向。
      宫人们传说路修篁是个妖道,他与山上的吸血蝙蝠族签有盟约,只要将死者的灵魂卖给妖蝠一族,死者就可以得到永生。
      他一笑置之,人们渴望永生,可又有谁知道生命的意义?痛苦的永生还不如速死。
      没藏黑云自太子死后便搬回皇宫中居住,过去的几年中,她一直住在一间尼姑庵里,时时与皇帝李元昊和太子李宁明在庵中交欢。
      她生下一个儿子,起名李谅祚,不知是李元昊之子抑若是李宁明之子。无论是谁的儿子也好,总是李家的骨肉。
      她开始与宁令哥的私下接触,双方心照不宣,暗怀鬼胎。他想,她是想置李元昊于死吧!他听说她与野利遇乞本是恩爱夫妻,却因李元昊的原因无端成为寡妇。
      她一直隐忍,陪养着没藏家的势力,想必就是为了等待报仇的一日。
      世上的恩怨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日,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就会有仇恨。
      他招来母亲野利家的青年浪烈。那是一个骁勇阴郁的年青人,善于使剑。在族中沉默寡言,出手便杀人。据说他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被杀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年青男子。
      他将计划思量再三,宫中宫外都安排停当。他亦对没藏氏许下承诺,李元昊死后,他便会离开皇宫,帝位则会顺理成章地落入李谅祚之手。
      他每做一件事,都会在丹房里与冥冥中的紫陌对话,将计划进行的情况不厌其烦地讲述给她听。
      他从未听到过她的回答,他想她并不觉得快乐,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一定不愿看见他渐似魔鬼。
      他却不得不做下去,命运的道路已经确定无疑,即无分支,亦无退路。他只能任由自己一路走下去,哪怕道路的终点是永恒的毁灭。

      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正月十五,又是元宵节了,汉人喜欢过的节日。宫人们如常地在手腕上系上五色彩带,几年如一日。
      他看见宫中四处飘舞的彩带,似曾相识的情形,只是物是人非。
      侍卫们腰中暗藏利刃,潜伏于树后、花间、假山之上,他们是由没藏家派出的军队,宁令哥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将他们引入皇宫。
      宫中通宵达旦的饮宴,所有的李氏宗亲,皆入宫内。酒气薰人,美色眩目,酒不醉人人自醉。
      红尘巧笑嫣然,频频向李元昊敬酒。他便酒到杯干,酩酊大醉。
      歌舞的声音渐沉,舞底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一个剑士,身上穿着鲜红的兽甲,一路跳跃而出,他便是乔装的浪烈。
      他手中持着闪亮的宝剑,仿效古代狩猎的勇士。党项本是四方游牧之族,最重狩猎。众王公大臣都眼前一亮,凝神观看。
      又一个人假扮野熊冲出来与剑士对打,两人来来往往,不分高下。
      众人一起吆喝助威,为那剑士加油。
      剑士却不愿太快地杀死野熊,相持不下。两人打了半晌。大家渐渐失去了兴趣,又开始觥筹交错,狂饮不止。
      那剑士忽然使个了眼色,一人一熊一起跃起来向着李元昊飞扑。
      饮酒的众人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剑士手中持剑,剑光闪耀如同一道白虹,当胸便刺。熊的十爪亦从熊掌中伸出来,锐利如刀。
      李元昊虽然醉眼惺松,到底是久历沙场,反应迅速,他立刻拉过身边的红尘挡在自己面前。
      剑与十爪齐齐没入红尘的胸口,她却不曾发出惨叫,反而反手向着李元昊挥去,她的袖中亦暗藏短刀。
      李元昊促不及防,被短刀刺中喉头。他狂叫一声,将手中的红尘推出去。拿出腰刀,一刀挥出,刀从浪烈的喉头切过,又刺入野熊的喉中。
      他杀人杀惯了,知道怎样能在一击之下便夺人性命。
      他杀了两人,自觉危机已去,正要发怒,忽觉胸口一凉。他愕然低首,只见自己的胸前长出一寸剑锋来。
      剑雪亮,一道血迹沿着剑尖滴下。
      他回头,见到身后的宁令哥。他伸手指着他:“你弑父?”
      宁令哥笑笑,云淡风清,“是的!正如你所见,我在弑父。”
      “为什么?我已经封你为太子。”
      宁令哥笑笑,“太子?!就算你立刻退位让我登上帝位又如何?我仍然会杀你。你只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伤害紫陌!”
      李元昊的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为了一个女人?他至死也不能明白。女人如同衣履,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要的时候随手丢掉。
      他倒下去的时候,双眼仍然大睁,没有鼻子的脸再加上扭曲的肌肉使他的面容如同鬼魅。
      宁令哥不再看他一眼,抱起地上的红尘。
      红尘还未气绝,她看着他,轻声问:“你可会记得我?”
      宁令哥点头。
      她笑笑,“其实我早便知道,你从来不曾爱过我。”
      只是,我却爱上了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