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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日常 ...


  •   “丫头……”

      躺在浸透血液的青石板上,邵秉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他的瞳仁渐渐趋于黯淡无光,眼前死灰色的景面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最后还在极力运转的听力仿佛还在提醒他的苟延残喘。

      恍惚间,邵秉好像听见了穿越过刀剑光影,可怖嘴脸外的遥远的稚嫩笑声。

      下一刻,那个声音的主人蓦然在他面前倒地。

      刺眼的鲜血扩散,继而揉进了他的骨髓。

      痛不可言。

      太监总管在还不是太监总管的时候,名为邵秉的太监便打从一开始喜欢名为子佩的宫女。

      两人相识在他们进宫的第二年。

      两人刚入宫需要熟悉的事有很多,子佩在安顿下来后过得还不错,她那儿的掌事姑姑为人和善,不急不躁,对她们这些没品级的小宫女也不显得多严厉苛刻。

      邵秉的处境却天差地别,许是在宫外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年纪小又不懂得巴结讨好的缘故,一时间他在宫里头步履维艰。

      刚入宫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因此更能轻易看清旁人给予的恶意。

      就这样,邵秉一步一步地学习,一句一句地琢磨,如何隐没情绪,如何曲意迎合,如何……活下去。

      可这样的日子太过压抑。

      邵秉的小肩膀塌下来,尊严被人们狠狠辗在脚底,邵秉曾无数次地闪过放弃的念头,他想要奢侈的松松牙,心道不若这次就算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可惜他的运气不够好,每次都吊着一口气撑下来了。

      邵秉冒出念头,或许是因为他受的折磨还不足以供自己选择解脱,所以他再悄悄活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邵秉开始觉得他和宫中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为他最初憎恶的那些模样,他全给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天,邵秉一如往常去办主子吩咐的事,每次他都需要路过一座小院,院子里面住的是入宫不久尚无品级的小宫女们,待她们学好了宫廷礼仪,终有一天会送到主子面前。

      “蠢蛋。”

      邵秉本打算直接穿过去,却意外听见一道嫩弱不失气忿的女声。

      声音的主人好似遭受了什么不平待遇,一时忘记收敛,娇声道:“蠢蛋,蠢蛋!说什么鱼有刺卡喉咙,分明是打算自己私吞,被我发现竟还先一步告状,害得我被罚吃不上午饭了。”

      “呜呜呜。”

      只有一墙之隔,邵秉才提的脚不由自主地放下,被呜咽声吸引。

      “好饿啊……”子佩可怜兮兮地用一只爪子抹掉眼泪,另一只按压肚子,唉声叹气:“呜呜,子佩好饿,这辈子都不要吃鱼了。”

      “噗……”

      这也不能怪邵秉,只能说是这段话被子佩说的太喜感,惹得邵秉久违地笑出声。

      “谁?”

      专门选定了没人的时间抱怨的子佩一缩脑袋,连忙收起哭丧脸。她只想偷偷的抱怨一下,没料想有谁的笑声突然插进来,令子佩很慌张。

      没有得到回应,子佩想了想站起身,几步小跳着过去推开后院门。

      “你……是谁?”

      “……我叫邵秉。”

      同样十来岁的女孩和男孩,男孩相比之下便瘦削许多。

      听见子佩起先的问话,邵秉本想着越快离开越好,脚下却不知为何,像被粘着了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子佩跑来开门,与他大眼瞪小眼。

      邵秉的小脑袋里一刹那窜过数不尽的说辞,然而最后梗了半天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再多的,邵秉也不希望被子佩了解,因为她的眼睛既明亮又纯粹,像是刚从小溪底捞出的鹅卵石,水润漂亮得令人心惊。

      “烧饼?哇,你好你好!”

      子佩喜欢这个名字,两眼发亮地盯着他连连点头。

      邵秉总感觉面前的小宫女对他的名字好像有什么误解,不过他们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便应下。

      “咕噜~”是从子佩的肚子中闹出的动静。

      “呃……”

      子佩突然想起她跑出来之前的前因后果,给同一个人出两次糗的感受并不好,大片红晕瞬间攀上子佩的脸蛋,不知作何解释是好。

      “噗。”邵秉第二次被她逗笑,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麻布展开,露出里面的两块粗粮馍馍。

      看到子佩偷偷咽口水,邵秉眯着笑眼,递给她:“吃吧。”

      “嗯嗯!”

      一时间不懂客气为何物的子佩雀跃地接过,然后望着他的脸,不加掩饰夸奖道:“烧饼,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我不喜欢这里的人,他们笑起来都好可怕,像假人一样。”

      “……嗯。”

      在那之后,邵秉便时常“路过”那座小院。

      子佩逐渐和他熟络起来,邵秉也搞明白了小宫女称呼自己的名字时到底哪里不对劲,只不过他也不愿主动去给她纠正,毕竟他们不会有更多交集,称呼有点偏差不算什么。

      何况像他这样卑劣的人,不必让她记得太清。

      但子佩的那句不一样,使邵秉知道了自己依旧是不同于他们的,那天短短的几分钟,是邵秉晦暗时光中的一道曙光。

      是支撑他一天天竭力活下去的希望。

      他还不想死。

      ……

      “病了,死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由一个子佩从未见过的大太监来送达的,没有一丝温度和起伏的语气。

      四个字根本包不住如此纷乱的信息量,子佩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问,两行眼泪现行她一步砸在满是尘土飞扬的地面。

      怎么可能呢?

      子佩先是呜咽,再是嚎啕。

      尚且无法接受事实的子佩哭的伤心,于是在整个院子所有人的瞩目下,她跑进了墙角,一个时辰过去,抽噎着走出的子佩眼睛红的像只兔子。

      邵秉站在隐蔽的暗处,忍着没去找她告诉她真相,一想到自己此时不够安全的处境,他望而却步了。

      他要活下去。

      几经年载,邵秉沉下心思,握雾拏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上爬,只为了一天有能力足够保护她。

      邵秉怀着希冀,每一年都要比前一年更期望她也能尝试寻找他,只凭当日一个区区太监的话,怎能草率下了他已死亡的定论?

      邵秉明白自己说这话有多无理取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更令他害怕的,是一切其实只有他自己。

      邵秉不愿承认,他将子佩从那座小院中调了出来,若不然,两人连交谈都没有机会。本来这样想的,邵秉却在寻到队列中的子佩时,内心产生了说不明的恐慌。

      最终无力地接受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的事实。

      但邵秉还清楚记得她所说过的话。

      因此,不管他暗地里有多么尖酸刻薄,睚眦必报,他都要将此掩在另一面。

      哪怕前一秒他还在阴恻恻地训话,下一秒他也得微弯唇角对她有可能看到的地方和颜悦色。

      他不敢向前,也不甘退步。

      邵秉很有自知之明,更有无限开采的资质,这点不止他自己知道,陈德有失了圣心,皇帝便顺手利用他作枪头鸟。

      这把枪头鸟做的好了便是一步登天,反之万丈深渊。

      邵秉都明白。

      只是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勇气,不敢靠近一步,生怕她闻声落跑,邵秉承认自己手段的拙劣,却没有胆量要求她想起他,之后两道深入骨髓的伤疤,毫无作用的保护,让他更加无颜面对她。

      为了让她安顺一生,邵秉不惜去造反,虽然因为准备薄弱而失败了,也是意料之中。

      他悄悄地活了那么久,也该心满意足。

      只是在看到子佩出现以及倒地的那一刻,邵秉的心似乎也同时被攥紧捏碎,一块块地散落在她周围的空气中,他压|在嗓子眼里的悲鸣,瞬间消逝。

      他可以抓来她,强行让她回忆。

      可他不舍得。

      因此他让她跑,不要回来送死。

      她却回来了。

      全怪他说了多余的话。

      柔软的身躯在他的眼前轰然倒下,没有半点预警,她几乎没有张嘴的机会,便无力地失去了掌控身体的自由,倒在了将士们的刀眼下。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她原来是想起来了。

      【喜欢。】

      邵秉如愿看到了她勉强做出的惊诧表情,视线一晃一晃变得模糊,他的嘴角扯了两下。

      这一刻的他必然丑态尽露。

      丫头,你别看。

      邵秉张嘴无声地动了几下,视线忽然回光返照般清晰了片刻,他便看见子佩的眼睛永远合了下去。

      嗓子一痒,邵秉再次“哇”地一下吐出大口血来。

      “丫头,我爱你……”

      “丫头,如果有下辈子,你能先向我走一步吗……不用太大,只要小小的一步就好……”

      世界变得安静,邵秉再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

      “难得的好朋友,但是他死啦。”

      两人坐成并排,不知为何就聊到了小时候,无意间提到刚进宫那两年,子佩对于一个小太监的评价。

      “死了也好。”

      “噗。”

      对于邵秉面不改色地符合,子佩突然扭过头闷声笑。

      她原本在剥瓜子吃,想要一次可以剥多一些,她刚好握一把,吃下去比较香,然而这两句对话一出,子佩笑得抖着肩膀,半天停不下来。

      剥好的瓜子仁都险些掉出来。

      “怎么了?”

      邵秉想了半天,仍然猜不到她的重点在何处。

      “说自己死得好真的好吗。”

      邵秉一愣,恍惚间对上子佩携笑的视线,从她的瞳孔中邵秉窥见了自己的脸,他紧紧望着她,眸中不禁染上一分动容。

      原本他以为,子佩和他在一起后,他便不会再执着于让她想起自己,可内心深处,也许还存在着那份执念……

      子佩忍不住抵住他的额头,眨了眨她的眼睛。

      没错,她是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个“烧饼”小太监,也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为什么跑去救邵秉,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和邵秉相处的越久,她对他似曾相识的记忆就越来越多。

      重生后的她一切的疑惑不解,一夕间都有了答案。

      “喏,瓜子给你吃。”

      子佩笑着把瓜子分在邵秉掌心,捧着脸道:“这下子,可放心了。”

      “嗯。”

      “嘿嘿。”

      “傻丫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直到子佩奔往死亡前一刻才想起来了重要的与邵秉相识的那段记忆,然而一重生又忘了,一夜回到解放前。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诶嘿
      ——
      一辈子不如一辈子·邵秉:我难道会一直那么怂下去吗?
      深受荼毒·子佩:看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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