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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清凉殿里一直都很安静。
      作为今上的近臣,源赖光知晓这是常态,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最近的清凉殿内,有什么不同的东西。
      明明看上去都是和以往并无两样的陈设和景致,他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赖光,怎么了吗?叫了你几声都没有反应。”
      帘幕后的男人似乎笑了几下,而后是压抑的低咳声。

      “还请恕臣下失礼。”
      伏于地面行礼的源赖光压下心底的怪异感,随后又生出了一丝担忧:“您的身体还好吗?”

      连几声轻笑都能诱发咳疾,看来之前藤原氏隐约间的小动作也不难理解了。
      东宫一直隐蔽处世,鲜少与外朝来往,虽说藤原氏为了稳固权势也将宗女嫁给了东宫,但实际上东宫却一直被当做闲置之子,备受冷落。而最近藤原氏居然与东宫女御的来往日益密切,这不得不隐晦地彰显了某些政·治信号。

      “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近日宫外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冷静且脉络分明地回答着问题,源赖光的脑海里却一直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

      藤原家的摄关道长年事渐高,已经逐渐向其子赖通放权,而赖通的手段又远不及其父,颇有些愚钝自傲之气。虽说藤原氏的南家、式家和京家早已衰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藤原家的内斗依然如同河川之冰下的汹涌暗流。
      东宫自幼体弱,女御也时常身怀有恙,生下的亲王也病恹恹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谁知道东宫能否真正活到即位的那时”。而今上的第一皇子是与道长父子颇有宿怨的前摄关道隆之子伊周的外甥,所以哪怕明知东宫身弱可能不长久,在道长之女、现任的中宫诞下皇子之前,如今的东宫是必须要拉拢的对象。
      现任的中宫年幼,且今上对已故的前皇后还颇念旧情,故而对中宫的态度不冷不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近几年的中宫是不可能有所出。
      朝堂上藤原氏一家独大,若是此刻论及谁是最不希望天皇出岔子的,哪怕是彼此不爽的源氏和平氏,在这一点上都要站上同一条船。

      “还万望您保重身体。”
      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再度行礼之后,源赖光退出殿内,在回廊上犹豫了一瞬后才缓步离开迂回的走廊。
      只要今上还在,被他支持着的第一皇子和伊周才有足够的声望和底气与支持着中宫、东宫的摄关一系斗上一斗,待到藤原氏内斗之时,他们这些被压了一头的氏族们才有机会隐蔽地向上爬。
      虽然和今上关系不错,但源赖光并不是圣人,他在是今上的近臣之前,更是源氏的惣领。

      ……

      “不愧是以凡人之身退却土蜘蛛和酒吞童子的武士,虽说他或许曾受过神明的庇护,但本身那份直觉倒是能让我略微高看一筹。”
      等到源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冷清到令人生寒的殿内才再次出现了一个声音。只不过这并不是天皇暗透病弱的男声,而是透露出慵懒妩媚之意的女声。

      “……我按照你说的,没有让赖光带上刀剑。”
      强撑着精神的天皇面若金纸,他用骨节明显且苍白的手紧握着手中的折扇,华丽的花鸟扇坠上,五色的长丝带蜿蜒于华服上,在阴暗的御帘内看去如同盘踞的祸蛇。
      “所以,你一定会实现之前答应我的条件,让定子回到我身边的,对吧。”

      “可怜的人啊,我当然会实现我的承诺。”
      用手中的桧扇撩起间隔二人的御帘,一位拥有绝美之姿的女御眉眼中满是怜惜,她缓步走到天皇面前跪坐而下,华贵的桧扇被随手放进袖内,一双素手轻轻捧起了眉眼中露出哀伤之色的男人的脸,低声应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这种锥心之痛,那些没有经历过失去重要之存在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正是因为我们都失去过,所以你才要努力配合我。等到我们的大业达成,不管是你我,还是其他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都将得到解脱。”
      女御苍蓝色的眼中因为激动而泛起薄薄的水雾,泫然欲泣的模样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愣神。

      而这些会为此愣神的人中明显不会包含天皇。
      他的心早在皇后定子离开的那个雪天,和着缥缈的雪花一起消逝在荒川上的寒风里。

      “义子现在在哪里?”
      因为几声低咳,天皇原本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晕,他看着眼前女御身上绣有藤花纹路的衣摆,合上眼轻声问道。
      义子,是弘徽殿女御的闺名,这位女御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有女房们受她之命所绣上的藤花。

      弘徽殿女御出生勋贵,本身性格亦是冷清矜持,从她进宫,就连天皇都很少见她笑过,更谈何见到她如此妩媚妖艳的笑容。
      顶着弘徽殿女御外貌的不知名女子冲着天皇笑意明艳,眼眸不再是原主冷丽的瑰红色,能让人很明显地感受到她们的不同,她低笑一声,压低声线凑向天皇耳畔低声道:“她呀?她现在很好,您不用在意这一点。”

      握紧手中的桧扇,天皇紧闭眼眸,扭过头去下了逐客令:“你该回去了,既然顶替了义子的身份,就不要露出破绽。”

      “这点自然。”
      收起脸上的笑容,一个冷淡端丽的弘徽殿女御又出现在了天皇面前,她优雅从容地向依旧坐在原位的男人行了一礼,随后抬起手用绘有藤花的扇面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款款地离开了清凉殿。

      “…………”
      沉默地看着远去的人影,天皇咬紧牙关,将手中的桧扇用力地甩远,扇坠上的玉珠被这猛力一击撞地玉屑四溅,和五色的绦带混在一起被殿外的一缕阳光映照地闪闪发光。
      被珠玉碎裂的声音惊到的宫人从远处匆匆赶来,挑起御帘惶恐道:“陛下?”

      合上的眼眸再度睁开,天皇深呼了几口气,鲜红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开始收拾残局的宫人们,蓦地开口道:“明天去稻荷神社,把小狐丸取来。”
      同宫人们一道匆匆赶来,此刻正跪在一旁看着宫人们忙碌的御匣殿闻言一愣,看向天皇道:“陛下可是想鉴刀了?”

      “不,算了。”
      看着新任御匣殿对自己谨慎小心的模样,天皇在心底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被宫人们收拾好的废弃折扇,对一旁的御匣殿道:“回去把之前被收起来的花鸟扇坠拿出来吧。”

      “是前别当收起的那个吗,臣女知晓了。”
      御匣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正在收拾残局的宫人们听到“前别当”后瞬间埋下的头,在表示自己明白后,就看见天皇摆手示意让所有人退下。

      遵从上意退下的女官身后跟着一干宫人走在清凉殿外的回廊上,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自离开处传来呜咽哀转的笛声。

      “那是陛下的笛声吗?”
      年轻的新任别当听着随风传来的笛音,一时间也为其中的哀婉之意有些神伤。

      “是陛下在思念皇后殿下和前别当大人了。”
      一位年纪大些,见证了当年往事的宫人垂下眼眸,面色也有些悲伤。
      皇后当年还在时和今上琴瑟齐鸣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但如今吹笛的人还在,闻笛人却已经化成一抔黄土。

      “想来是我引起了陛下的伤心事。”
      新别当眉眼微皱,随之也是轻叹一声:“走吧,陛下现在恐怕是更想一个人呆着。”

      在清凉殿内吹着横笛的天皇眼眶微润,将原本内心的那份挣扎压下,终于坚定了起来。

      如今在弘徽殿居住着的,已经不是出身世家的贵女;而是披着美人外皮、不知详细身份的诡谲妖鬼。
      若是说之前他还为与虎谋皮而犹豫不决,此刻他确是下定了决心。

      还记得那年,定子出宫待产之时,他求神告佛恳求定子能够平安归来,结果定子在那个雪夜彻底地离开了他;后来她的妹妹也是一样的情况,结果出宫还没多久,就直接暴毙宫外。
      当年他那么虔诚地祷告祭祀,祈求神明能够保住那两个人,结果神明给了他什么结果?
      如果神明没办法让他的心愿实现,那现在他只能与妖鬼做交易把他的定子换回来了!

      站起身来握紧袖口,已经是真实“孤家寡人”的男人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装饰华丽却没有一点生气的寝殿,疲惫地转过身走向最里间,对着旁边的司帐吩咐道:“明日让人去把宫里的刀室封了吧,朕最近不打算鉴刀了。”

      ……

      “陛下吩咐明日要封起刀库了!你们怎么还不赶快去做准备?!”
      站在刀室前门外,声音尖锐的内侍正冲着附近的宫人们下着命令。

      站在刀室内保养着自己本体的莺丸闻言一愣,他快速地将工具收起,下意识地藏起自己的本体,将放在不远处已经保养好的另一把太刀拿起系在腰间,借着宫人们开门的机会从一旁溜了出去。

      茶色卷发的付丧神握紧宽袖中的本体,扶着腰间的太刀,站在庭院里看了一眼提着宫灯忙碌着准备封起刀室的人们,皱了皱眉准备去清凉殿看看情况。

      月色下的大内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火,白日里官员宫人们络绎不绝的样子仿佛只是一个幻想。莺丸快步穿行在曲折的回廊上,随后却被不远处诡谲的气息给吸引住了。

      他停下脚步跳上房檐,金色的眸子紧盯向那片宫宇,在脑海里搜寻着相关的信息,随后才反应过来那里是何处:“那是弘徽殿?”
      轻身在屋檐上跳跃穿行,随后付丧神却猛然止住了脚步,一直隐藏在袖内的本体滑进手心,随后被利落地拔出刀鞘。

      “啊啊,这份气息,是刀剑的付丧神吧。”
      弘徽殿上空漂浮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那人将挡住面容的桧扇移开后合起,轻轻敲击着手心,低声笑道:“熟悉的刀身,让我看看是哪一把呢?”

      “啊,这不是主上特别喜欢的那把莺丸友成吗?”

      “弘徽殿女御?不,不对。你究竟是谁?!”
      一直都保持着戒备姿态的莺丸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禁有些诧异,随后他反应了过来,向来保持着平和心态的付丧神终于露出了属于刀剑的那份凌厉。

      “我是谁?对啊,我究竟是谁呢?”
      “不过,莺丸友成,可怜的付丧神啊……你确定要用你那空有刀姿,却没有加工过中心铁的半吊子本体对准我吗?”

      利落地躲开突如其来的攻击,莺丸面色严肃地看向那人身背后的影子。
      那是遮蔽了月光的狐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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