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公主》陈三年

5、结局

　　红锦死了。

　　在她入宫三年后。

　　罪名是和侍卫通奸，淫.乱后宫。

　　她被勒死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皇后娘娘。她不疯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擦得干干净净，她向自己走来，身后有刺眼的光。

　　她好像是摸了摸自己已经变凉的双手，还有脸。她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事实上红锦死的时候，皇后并没有出现。

　　那只是红锦的幻觉。

　　三个月前，皇后让她上.床陪自己睡觉，红锦不敢。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出身低贱不配上皇后的凤床。——自皇后被名义上为殇太子祈福，实际打入冷宫之后，整个望帝宫都只有她一个人伺候。

　　时间久了，尊与卑，贵与贱，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她只是单纯的不敢。

　　皇后坐在垂着龙凤呈祥图案帷帐的床上，因为这三年里宫内一应物品供应很少，因此只点了一支蜡烛，映出皇后晦暗不明的脸。

　　她在这三年中几乎日日与红锦为伴，但要红锦陪她睡觉，还是头一回。

　　红锦垂头道：“娘娘，没有奴婢和主子睡一起的道理。”

　　“我说了，陪我睡。”

　　“娘娘……”

　　皇后高高在上地坐在床边，伸出右手食指，挑起红锦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就是道理，你听是不听？”

　　红锦摇头，但右手已经攥上了皇后放在自己下巴上的食指。

　　“蜡烛真少啊，红锦，我看不清你，去再拿几只来。”

　　皇后看不清红锦的脸，只能看到她眼里闪着的泪花。

　　但她要看的不是这个。

　　红锦不忍心对皇后说现在的供应少了，便慢慢起身，去把平日里省下蜡烛拿来，一一点上。

　　做完这些，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是走，还是留。

　　皇后似乎已经忘了要她陪.睡的话，独自坐在床边，看一颗蜡烛发呆。

　　她一定是孤独的，红锦想。

　　红锦走过去，站到皇后面前，离皇后很近很近，伸出双手，把皇后的上半身抱在自己的月匈前。

　　她常这么做，在皇后发疯的时候；在皇后不发疯的时候，这还是头一回。

　　皇后的身体是瘦弱而柔软的，软趴趴地靠在红锦的怀抱中。

　　皇后的双手也抱住红锦了，她说：“陪我。”

　　“好。”红锦这次一点都没有犹豫。

　　她认命了。

　　红锦睡在外侧，皇后睡在里侧，皇后笑得天真。

　　借着蜡烛的光，红锦发现了皇后眼角已经生出了细小皱纹，原来时光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红锦面向上方躺着，皇后面向红锦，她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是红锦的功劳。

　　“红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皇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是一种不正常的兴奋。

　　不等红锦回话，皇后就说：“从前有一户人家，这家夫人头胎生产的时候，梦到有一只凤凰神鸟飞到她的腹部，便认定了自己的女儿能做皇后。

　　她也是大家族的女儿，诗书都会一点，在女儿小的时候，不想假手她人，亲自教导女儿。

　　其他孩子都能扑倒她怀里撒娇，和她说悄悄话，只有长女不能。因为长女未来是要当皇后的，皇后怎么能有自己的喜和怒呢？”

　　红锦伸出一只手搭在皇后的肩上，皇后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那只手没有拿走。

　　“在长女十六岁的时候，夫人终于把她送进宫，成了太子妃。你猜，她后来怎样了？”

　　红锦知道皇后是在说她自己，她知道，后来，这个长女疯了。

　　她没有说话。

　　皇后笑着说：“她和太子虽以前从未见过，但成亲之后感情甚笃，一年后先皇驾崩，太子继位，她也发现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可太子的江山只做了半个月，甚至还没来得及册封皇后。他的弟弟雍王就率十万大军直逼京城。太子软弱却仁慈，为使墨京百姓免遭一劫，打算把皇位让给雍王。”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红锦还小，只知道先皇崩逝之后，新帝也很快驾崩，先皇的另一个儿子继承大统，是为当今天子。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皇家秘闻。

　　“太子虽然仁慈，却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雍王进皇宫的那天，他和太子妃一人拿了一杯毒.酒，太子妃偷偷将毒.酒换成假死药，喂给了太子，以期他能逃过一劫。就在太子也要将手里的酒喂给太子妃的时候，雍王提着剑进来了。”

　　“太子怎么样？”

　　“能怎么样，被雍王一剑贯穿胸膛，死在太子妃的面前；太子妃没死，只是腹中的孩子没了。——他本就欠我一个孩子。”

　　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全身发抖，红锦向她那边翻身，将身体挪了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她隐约知道皇后为什么对她说这些，又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

　　“雍王登基，太子妃被立为皇后。他的皇后。”

　　红锦把皇后抱得更紧了。

　　“一心望女成凤的吴夫人吊死在房梁上。吴家一心向正统，被视为‘太子.党’，我的弟弟流的流，杀的杀，一个不剩。”

　　红锦说：“娘娘，别说了。”

　　“怎么，只想听皆大欢喜的结局？听不得这？”

　　不是，我听不得你受苦。

　　红锦想。

　　她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于是她说：“娘娘，我也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户农户，夫妻两个生了个女儿，家业虽小，但也对女儿爱护有加。后来雍王登基，征调壮丁去戍防，男人走了，再也没回来。只剩女人和她的五个孩子。”

　　红锦说到这顿了顿，才接着说：“有一年发洪水，女人的地被淹了，颗粒无收，她只好带着五个孩子，卖身给了当地大户，在大户家做工。”

　　“她大女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学好刺绣，将来好补贴家用。后来，有官人到大户家选宫女，大户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进宫，就问下人，谁愿意用自己的女儿换十两银子。”

　　红锦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我娘答应了。”

　　她抱着皇后，把额头靠到她的后背上，隔着棉被，来汲取一点温暖。

　　结局从来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红锦也是。

　　天将明的时候，皇后说：“红锦，帮我做件事。”

　　红锦什么话都没说。

　　但皇后知道，她答应了。

　　红锦想皇后疯了，自己也疯了。

　　可能比她还要疯。

　　红锦死了，被人扭断脖子。但她感觉自己没有死，她脚步虚浮地回到了望帝宫。

　　秋雨绵绵，望帝宫和往常一样冷清，可东殿暖阁里就不一样了。

　　她看到皇上压在皇后身上，在她和皇后睡过的床上。

　　皇上打了皇后一巴掌，问她，你什么时候能不疯。

　　皇后毫不示弱，也一个巴掌打在皇上的脸上：“我疯不疯，轮不到你来管！”

　　皇上攥住皇后的手，非常用力，红锦能看到皇后被攥的地方呈现一种失血的苍白。

　　“想逃，让一个小宫女去勾引侍卫，你真想得出来？”

　　“我不但想得出来，我自己也做得出来呢。”

　　“你敢！”皇上把皇后的手腕压在她头部的上方，皇后不得不向后仰头。

　　她的颈子真好看，红锦想，如果自己上去掐上一把，她是不是就会来陪自己了？她不是早就不想活了吗？

　　有人替他做了。

　　皇上的另一只手掐住皇后的喉咙，他麦色的手放在皇后莹白的脖子上，好像一只大钳子。

　　“怎么，你怕了？”皇后笑道。

　　她甚至挺直了几分，让自己的脖子更好地嵌进皇上的手里。

　　红锦从前一直对皇上颇多怨言，现在她忽然理解皇上了。

　　因为她现在也想掐死皇后。

　　皇上的手收紧，皇后渐渐喘不过气，她额头上青筋都现了出来，是极不好受的样子。

　　红锦飘过去，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了一下皇上的手。

　　她还是不想皇后死。

　　皇上显然也支撑到极致，额头上青筋暴起，并不比皇后好看。

　　红锦的力量刚触上去，他顺势收回手，大手一轮，红锦本来就是飘着的，现在更是魂飞魄散，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剩一点灵识。

　　她恨自己这点灵识，她听到了衣服撕裂的声音，听到了皇后的呼痛声。

　　她的心都跟着疼了。

　　如果她现在有心的话。

　　红锦最后的念头是，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到皇后了。

　　望帝春心托杜鹃，做一只杜鹃鸟，多好。

　　完
　　20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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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最后有点百合倾向我也不知道，是红锦自己的决定！
可单独看作一个短篇，也可以看作长篇的楔子or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