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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幕 ...

  •   直到人都走远了,我才松了口气:“我叫苏其洛,是教书的先生,你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叫我苏先生。你呢?”

      孩子仰脸咬唇,清澈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格外明亮。他就这样望着我,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咿呀”的声音。

      ——竟是个哑童!

      “那我要怎么唤你呢?”我为难。

      他举起右手,弯起食指,凑到我面前。

      “九?”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小九?”

      他咧开嘴,天真地点头,眼弯如月。就跟小何晨一样,在这乱世里仍保有一分单纯的美好。想起家中的何晨,我不免发愁——私塾挣的钱,养我和何晨也紧张得很,如今加上小九,不免要捉襟见肘了。

      裴冥哥虽的饷钱,也就刚够接济几个阵亡战友的遗孀,大家都不宽裕。

      这倒是个难题。

      我正蹙眉,不经意间发现小九正在打量我,那么的小心翼翼。

      我立刻换上笑容:“……到家了,小九。”一面说着,一面推开虚掩的院门,虽然我分明记得离开时特意关上了,“家里有个小哥哥,比你要大一些。他叫何晨,你们以后可以一起习字,一起玩耍——”

      话只说了一半,后半段被我生生地吞了下去。

      院子里满地的积雪,在昏黄的天色下一片殷红。而小何晨就那样倒在雪地里,身下的雪地红得刺目惊心。

      我呆站在原地,手袋落在雪地上,发出闷响。

      小九跑了出去,冲进院子里,抱起地上的何晨。他大约清楚,血泊里的小家伙就是 “小哥哥”。

      他无声地轻拍着何晨毫无生气的小脸,一下,一下,何晨却一动不动。

      小九抱着何晨,就这样呆坐在雪地里。

      我想上前,想再好好抱抱何晨,却迈不动双腿,脑海里浮现出十数分钟前的一幕——罗刹从这个方向跑出来,腰间还别着手枪,口里喊着“大功告成……”

      一幕幕,在混乱的思绪中连成一片网,我捕捉不住,只能任由它们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直到天地变色,眼前一片血光……

      朦胧中,有温暖的手放在额头上,我睁开眼便看见俯在上方小九。他的眼神那么难过,却没有掉眼泪。

      我挣扎起身,发现自己盖着厚实的被褥,便伸手揉揉小九的头。

      他也抬手替我把挂在面颊的泪擦掉。

      天已经大亮,我顿了一下:“昨天……是小晨的生日……”声音哽咽在喉头,再也发不出来,泪水又一次泉涌。

      小九无声地拍拍我的背,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如同每次的暗杀一样,死去的人总会被当局派员迅速地收拾干净。

      他们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维护”京城的和平,一次又一次。

      上月是裴冥哥的副手李邡一家,上周是隔壁的老莫家,这一次……是我的家。我的小何晨。

      当局妄图掩盖这动荡血腥的事实,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京城的上空,一日日被血色的云笼罩,越来越暗无天日。

      我开始越发糊涂,林啸天大元帅所声称的治世到底是什么?他说,北方军必须南伐,要统一全国,可是……统一不是为了和平吗?难道,要让南方也像京城一样血雨腥风吗?

      我不懂,越来越不懂……

      “那时,眼睛都被血染红了,还怎么分辨黑白?”

      我想起了裴冥哥的话,似乎稍微明白了一些。

      私塾还是要开。

      孩子们仿佛不知道何晨的死讯一般,每日照样前来习字。我不知道究竟是当局把消息封锁得太好,还是他们已经看多了生离死别,早已经漠然。

      但我常常在手把手教他们写字时,蓦然想起何晨的小手,然后泪如雨下,打在宣纸上渲染成河。

      小九忽然从外面跑进来,拉着我的衣襟,比划着告诉我外面有人找。

      我拭去泪水,走到院子门口,原来是隔壁的丘婆婆,她拎着篮子站在院外。

      她揭开篮子上的厚布,里面是一捧热腾腾的馍馍:“裴先生很久没回来了吧?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这些是我们一群人凑上的,能帮点是点吧!”

      我把篮子往她怀里塞:“你们自己的口粮都不足,哪里有剩粮给我?”

      她隐隐有丝喜色:“你不知道吗?前些日子有人把粮食分袋扔在每家的窗户下。今年过年的粮够了。不过听说……”她顿了顿,“听说那天你家出了点事,大概也没拿到粮食。总之,收下吧。”

      她把篮子放进我怀里,转过身颤巍巍地离开了。

      我抱着篮子回到屋子里,恰好遇见小九。他还是很瘦,一双眼睛突显出来,清澈明亮。

      我取了一只热馍馍递给他,又吩咐:“其余的放在伙房里,然后赶紧过来练字。”

      他点点头,接过馍馍握在手心里,抱着篮子往伙房走。

      “苏先生,”一个孩子收拾好了文具,在离开之际忽然喊住我,“我们为什么要学字?”

      我没多思考便答:“为了将来有份好差事,赚钱养家。”

      “可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将来?”语音虽轻,却一字一字打在我的心尖上。他小心地关上院门离开,我却久久地望着木门发呆。

      我的亲哥哥苏其武,死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为了现在这个当局而丢了性命,如果他早知道结局还会不会那样做?

      我咬住下唇,竟舔到了隐约的血腥味,一如当日打开院门时闻到的那样。

      小九的惶恐写在脸上,用他细弱的胳膊环住我的腰,无声安慰。

      我轻声说:“没事了,小九。”

      他却不动,也不松手,就贴着我站着。

      我觉察到他的异样,俯身捧住他的脸:“你怎么了?”他的脸滚烫,面容苍白,吐出的气息也灼热不已。

      小九摇着头,身体却软了下去。

      我把他抱回屋里躺着,一层一层地把被褥往上加。

      他烧得满脸绯红,还比划着对我说他没事。这烧来得凶猛,我几次三番替他换帕子,喂热水,也不见烧退。

      我不放心,干脆把裘衣套上,推开门:“你乖乖在家,我去请大夫。”说着,掩门而出。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我急匆匆地朝隔壁巷的李大夫家赶,敲开了门却被告知李大夫被当局征调去服役,随军南下已经多日。

      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夜晚是动荡的开始,夜幕下的血腥与罪恶滋生,尤其在这样的乱世。

      我心中发急,额头上竟渗出细汗来,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嘱咐说:“去最近的诊所。”

      车夫疑惑地看着我:“这附近的大夫都被调去服役了。”

      我握紧了拳头:“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

      星斗漫天,我才返程,却依旧没有找到大夫。

      身上的钱不够了,只好让黄包车先走,我独自步行,整整一个时辰,才回到家门口,门,却又一次虚掩着。

      心脏猛地楸紧,强烈的惶恐轰顶地袭来。

      我不顾一切地闯直奔小九的房间,跌跌撞撞地撞开门,一眼看见了安然躺在被窝里熟睡的小九。

      弦松了,我如同抽了魂般虚脱,软绵绵地就要瘫坐在地,却被一双手托住,稳稳地扶到椅子里。

      我吃惊地回头,便看见邱淡然的神情,他换上了黑色的短呢子上衣,挺拔清俊。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向来这么容易跌倒么?”

      “你怎会在我家!”神经再一次紧绷,何晨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从脑海中掠过。

      邱把水壶放在桌子上,瞥了眼床上的小九:“他大概是不放心,出去找你,昏倒在街上了。”

      我走到小九身旁,心疼地抚摸他的苍白的脸颊。

      “谢谢。”我不知道还能对段邱说些什么,毕竟我对他和罗刹的怀疑没有一天解除过。

      “这小子是饿的。”邱的语气淡然,“你们揭不开锅了?”

      我讶然,怎么会?白日里丘婆婆送来的馍馍我还特意给小九拿了一个,即使是营养不足,也不至于饿倒啊!

      邱从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桌上:“去买些口粮回来,免得你也饿到昏迷。”

      我回头看他时,他已经消失在门口,桌上放着几枚银元,月光从门口投进,弱弱地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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