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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冬の華(三) ...

  •   在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宗谷为什么会选择读高中呢。

      “因为他脑子好吧,居然一考就考上洛南!?”

      “全家都是洛南高校到京大的名门,上大学也在考虑之中。”

      在地方电视台的镜头面前,将棋会馆的年轻人像在抢镜头一样争先恐后地想要说出自己所知的线索,明明都是些谈不上线索的零碎。

      “一个个都跟没上过电视的猴子似的,将棋棋士的尊严都快被你们糟蹋干净了~”

      一边吐槽着,神宫寺无情地拉快了进度条。可怜的关西棋士们的脸在屏幕上扭曲、变形、发出哀鸣。突然看到一位容貌秀丽的女性,神宫寺立刻放慢了进度条。

      “宗谷同学在学校里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有时候会因为棋赛忘记交作业,作为教师的我还是有点困扰呢。”

      (喂喂,为什么我中学时代没有碰到这样美丽的女教师!)

      镜头拉到了几个意气风发的高中生身上。

      “在学校里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架子,给人的感觉很和气。”

      “一直在连胜,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成为京都的名人。能和未来的名人同校,是我作为洛高学生的荣幸。”

      “因为宗谷,学校里喜欢将棋的女孩子为数不少。其实可能还是喜欢宗谷多一点吧,笑。”

      “宗谷同学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吗。”

      “这是关于个人隐私的事呢。”

      屏幕里几个被当作宗谷友人的高中生露出了境界远高于猥琐的棋士大叔们的文雅笑容。

      不过是公卿家戴上的优雅假面。

      “自诩为老师的你,也在背后支持宗谷继续读高中吧。”神宫寺眯起了眼,画面里出现了圆脸蛋小个子的石田七段的脸,屏幕里的那个人用柔软清透的嗓音向神宫寺娓娓说道:“那孩子是块美玉,优雅中带著华贵感,有时候又像浮云一样迷人——我并不是在玩弄美丽的词句,他所具有的那种对将棋的直感是完美无缺的,我的前半生还未曾见过任何人可以与之相比。”

      石田八段的嗓音所具有的磁性也是旁人难以比拟的,但神宫寺作为颜控只要一看到那张圆柿子大叔脸,声音里涣散出的所谓柔和迷人、宛如浮云的魅力就会像解除了咒语一般轻飘飘流散不见。

      “退休以后不要闲着,考虑来主持大盘解说吧,石田先生!你的口才比棋力高明多了!”

      对着眼下正因为被可爱的弟子击倒以至心脏病发住院中的棋士说这种话,杀伤力堪比诅咒。

      画面摇曳着到了老照片里还是幼儿期懵懵懂懂的宗谷,好像过节一样穿着裙裤。三岁?五岁?小小的掌心牵在梳高髻穿留袖的美貌妇人手里。在雅致的发型之下,妇人低垂的眉毛似乎有些忧伤,看向前方的眼睛也是淡漠的,腻腻润润的嘴唇多少保存年轻风韵。背景里个子最高,很有贵族气质蓄着山羊须的男人站在离他们较远的距离之外,稍微露出笑容,右手捻住纹付的衣带。

      作为职业棋士,神宫寺的注意力落在了男人的手势上。宗谷成为职业棋士的第二年升入高中时所拍摄的纪录片里放送出解说声:“幼少失去父母的宗谷冬司与祖母共同生活,机缘巧合,三岁时在已退隐的玄田九段的指引下拾起棋子。直到后来加入……”

      不由瞪了一下十七年前那个一级帅气,背脊挺直的中年男人。高个子的玄田挡住了“传统振兴协会 ”一半的木牌。

      猎狗一样行动力十足的神宫寺发现这点细微线索之后迅速卷起自己的大衣,向下一个目的地进

      “姓宗谷的人家?”看见神宫寺带过来的香鱼干和酒,打过不少交道,本性跟猫一样馋嘴的老办事员轻而易举地供出了自己的回忆。“高等游民,高等游民啦。以前有位宗谷先生在念大学的时候过分沉迷酒和女人,负了一大笔债,祖产险些被没收。战后做起了传统工艺的生意,又积累了不少财产,二三十年前突然激流勇退了,怕是钱赚够了忙着怎么花吧。”

      “所以被传统振兴协会拉拢了?从又有钱又对文化感兴趣的高等游民那里拉了不少赞助吧。”神宫寺举起酒杯揶揄道。老办事员嫌恶地摇了摇头。“那是上面的人的事,反正资金一直挺困乏……不过古物研究方面的事情有几次拜托姓宗谷的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代宗谷先生的子孙。”

      “有人研究将棋吗?”耐着性子问到现在的神宫寺急切地抛出了自己的关心点。

      “你不是职业棋士吗,难道还需要找古物学者们鉴定古棋盘棋谱不成,话说将棋那方面可一直都是玄田老师负责。”

      “那个高等游民。”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阴云覆压住两人的头顶。

      被点到名的玄田本人不折不扣是高等游民这个明治时期开始流行的近代语的人格化身。在帝国大学里受着最高等的教育,没有任何经济负担,只靠读书过日子,战后某一天突然改变主意要当个职业棋士谋求经济独立。至于为什么选将棋,而没有选更受知识精英们青睐的围棋,据传是因为将棋比围棋更能体现自己的大和之心……真是给自己戴高帽子的好理由,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那种人当个票友一直拿家里的钱赞助将棋界不更好吗,居然跑去当职业棋士,花起协会的钱毫不手软……”

      “就是啊,战后大家都过得很不容易,他还整天乐呵呵地出门找人对局,变着法子捞出场费……每次出场的礼服都是高级款,老夫在协会干了半辈子都没存这么多钱。”

      “除了作为棋士的出场费,他还收过作为鉴赏家的出场费,借机低价买入许多没落华族们收藏的古董。”

      “可恶,居然还有这种伎俩。果然是上过大学的人!”

      长相不错,头脑也好,关键是经济无忧,个性更是鲶鱼一般的圆滑,好气啊,高等游民……

      话题不知不觉从宗谷家的秘密变成了玄田氏的八卦。

      “前几天刚见过,已经眉毛胡子一把抓了,他还自以为风雅洒脱,没救了没救了。”

      “哼,这个年纪都差不多要退休养老了,只有玄田还死皮赖脸地勾引女人和有才华的年轻人,连未亡人都敢出手……”

      “还有这一条,请务必说来听听!”

      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老办事员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你什么时候对这些风流韵事感兴趣了,宗谷家的历史也不该是你的关心范畴吧。”

      神宫寺嚼起了鱼干,含糊其辞道:“将棋界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聊内部人员的八卦嘛,玄田九段的八卦通通是和女人有关。姓宗谷的研究者,我在东京也认识好几个。”

      “喂喂,报纸上可登载了,今年评出的年度天才是个姓宗谷的年轻人,也是将棋棋士,京都出身。”

      “别一副不信任的样子看着我啊,我绝对不是玄田那种恋童癖!”

      万一要出手,玄田肯定远早于神宫寺之前就染指了富有才华的年轻天才。

      老办事员在上班时间内偷偷抿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祖孙关系……”

      “京都姓宗谷的肯定不止老哥知道的和传统振兴协会有交情的那一家。”

      “有可能是玄田老师的孙子,既然他对不少女人出手过……”

      刺激过头了吧,这个剧情转折!

      强忍着不咳出来,把酒重新吞咽进喉咙里,神宫寺忍不住盘算起表面正经的京都人到底继承了几分《源氏物语》遗风。

      像是从《源氏物语》里移植出来的山樱今年也结出了花苞。结着花苞的枝条伸出来紧贴在协会大楼的玻璃窗上,有如玻璃仪器下面压着的珍贵标本。

      “如果晚一周来,都会开花。很漂亮的。”

      “受会长等委托,下周之前得把事情处理完赶回东京去。下次有机会再过来赏花。”

      “急性子的东京人。”

      实际上,地球就是靠一群急性子们推动运转起来的。古都几乎是停滞的,而京都的子民们也乐见于此。

      衣着全黑的年轻女人撑着黑色的雨伞走过了协会旁的山樱。旋即传来自动感应门徐徐开启的声音。

      “好难得,居然有年轻姑娘上这来。”

      “失陪一下。”

      老办事员匆匆站了起来,向那年轻姑娘走去,寒暄几句后,接过提交的文件袋,干练地移交至走廊更深处的办公室。年轻姑娘伫立原地,肩上的挎包印有“洛南”的字样。

      近距离打量,神宫寺终于发觉那全黑的衣着其实是丧服。传统的余脉在某处又断裂掉一截。

      “酒吗?”

      “不是的,不是的,怎么可能在上班时间喝酒呢。”

      突然逼近神宫寺的年轻姑娘紧盯着忘记撤走放在桌上的清酒瓶,然后莫名泄气,肩膀也松垮下来。

      头发黑长直,脸蛋也挺清秀,内里其实是个酒鬼……现在的女高中生真是不可貌相。

      里间的门把手转动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交完材料的老办事员打开了里间的门做出邀请的手势。“佐佐木小姐,理事请您进去谈一下相关事宜。”

      “叫我吗。”年轻姑娘的神情看起来极为狼狈。“我只是过来送材料,一会要去塾里补课……”

      “噢,那只能改天请佐佐木老师本人过来一趟。”

      阿弥陀佛,去世的并不是传统振兴会选定予以扶持的优秀匠人。

      老办事员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不久又抱着文件袋出了办公室。

      “今天,暂时不能受理您的业务。”

      “是,”

      几乎随着雨水融化的无力答复。

      “还准备继续升学吗,今年再加上家里的事可辛苦……”

      “会努力考上国立大学。”

      这是神宫寺听过的京都话里最冷静有力的一次答复。

      舌头似乎被人勒住,老办事员讪讪地退回了自己的岗位,直到目送佐佐木下了楼,抱怨了一句:“女人考上国立大学有什么用呢。不还是要结婚,留在家里吗。”

      “女人也能独立谋生或成为家族事业的继承者呢。已经是男女平等的时代了!”

      至少政府是这么主张的,不过就将棋而言,女流棋士要和男性棋士平等或许要过上五十年吧。

      “考上国立大学的都是鬼一样可怕的家伙。”老办事员望着酒上的铭牌,突然打了个寒颤,“真可怕呢佐佐木酒造,牺牲掉妻子的性命,千疮百孔了也要继续酿酒。”

      已经不是人,而是恶魔吧。

      “宗谷那家伙简直是恶魔!”

      将父亲一样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长辈击倒之后,宗谷在关西将棋会馆里得到了恶魔的评价。

      所谓恶魔性的东西,都是天生在所有人的内部,走向自己的外部,驱使人超越一般性,走向无限境界的不安定的东西……恰似自然从其过去的混沌中,把某种可怕的不安定的部分,留在人类的灵魂里。

      (很令他们羡慕嫉妒吧,恶魔般的灵性和执着。)

      追究起来,职业棋士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恶魔性的东西。

      从半山腰走到山脚,正准备叫计程车回到宾馆,神宫寺瞥见公共汽车站牌那还站着在传统振兴协会里见过一面的少女。

      在雨中候车而班次久久不來是非常令人焦躁的事。神宫寺向另一边招了一下手,“上课快迟到的话,可以送你一程。”

      少女有些紧张地攥住了挎包表皮,勉强接口道:“我会付钱的。”

      从没怎么化妆的脸就看得出手上没有太多零花钱,也不大可能有一个能帮忙承担生活费的小男友。

      “跟女孩子计较计程车费太那什么了,上车吧。”神宫寺爽朗地拉开了停下的计程车的后侧车门。

      反正计程车的车费想想办法便能叫协会报销。

      低头钻进车内的时候,神宫寺发觉少女的后颈生得十分绮丽。光滑细致的肌肤令人联想到某种成熟艳丽与天真无邪气息并存的奇妙生物。再等上几年,应该会完全出落成京美人,这点一目了然。十七岁的年纪,含苞待放的美貌,还有摇摇欲坠的传统酒造,神宫寺坐在前座脑补了一套靠美貌与算盘吸引更多客人,拯救酒造的方案。随即又摇了摇头一一只能由美咲充当主角才能让方案生效。面前的斯文少女还是过于稚嫩了。

      向后座瞥了一眼,蹙着眉心的少女展开了试卷,开始复习功课。卷子上写的是密密麻麻的外国字,从少女口中轻轻报出的京都话地名在神宫寺听来也像是外国话。除此以外少女不打算和神宫寺有任何言语或眼神的交流。并不是针对身为东京人的神宫寺,而是个性就这样缺乏热情。

      以考上国立大学作为青春期最高目标的女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洛南高等学校里的优……啊咧,那所是宗谷所就读的高中。

      “冒昧问一句,佐佐木小姐在洛南高校就读吧。”

      “是。”

      接话的语气非常谨慎。

      “宗谷冬司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他好像是职业棋士,将棋天才什么的。”

      作为局外人的佐佐木不带感情地从嘴里复述出会令将棋界诸人热血沸腾的几个形容名词。

      “不过在学校里总是留级。”从优等生的标准来看大约可以贴上“败犬”之类的形容词。

      磕磕绊绊,二十岁才升上高三,如果再多留级一年,只能办理退学手续。虽然在神宫寺看来,当初压根没必要选择读高中。

      “那小子在学校里肯定毫无朋友吧,哈哈。”

      佐佐木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该不会戳到她自身的痛点了吧。神宫寺自觉地闭上嘴。

      以书籍为友的少女叙说着和宗谷夏子同样语调的古老方言。

      “职业棋士已经是社会人了吧。”

      “算是吧,不过大多数人都有社交障碍。关西比关东更严重一点。”

      “您也是吗。”

      “我是东京的棋士。每年都有很多地方出身的棋士加入东京的将棋协会哟。”

      毕竟东京是云集全国各地天才们的大舞台。

      “如果有上京的机会,为什么宗谷棋士要读高中呢,明明不用升学或求职……”

      为什么要厚颜无耻地闯入以升学为目标不断寻求生存手段的普通高中生们的世界。看起来天然无害,但宗谷在学校里的存在就是无形的炫耀:我可是随便一考就考上高中,而且已经抓住了人生职业哟。

      越是逼近人生的某个阶段,大家越是难以忍耐地嫉妒。人生这东西,好象正以二十岁左右阶段为区分界限的生的咸水湖,大量的盐分变浓,很容易浮身其上。或早或晚都要浮上名之为社会的舞台,卖劲儿地表演给众人看的假面剧。

      “那么,佐佐木小姐将来想做什么呢。”

      “想考上东京的大学……”

      作为高三生,除了学习什么也做不了。大学毕业以后也不一定能做出什么。继续通过追求更远的东西戴上“并没有在逃避”的假面。

      “多加油啊。”

      看起来无比努力的少女不过是尚未搞清楚人生意义的高中生而已。

      如此说来,亲切的神宫寺大概也只是抽出来的一张假面。

      重新戴上冷彻的假面,佐佐木在塾附近下了车。向神宫寺鞠躬道谢,快步走向上课地点。

      虽然雨过天晴,街道上遍布着结伴而行撑五颜六色雨伞的青春身影。

      本来应该让司机尽快开走,神宫寺的目光却怎么样也无法从学生堆中某个没拿雨伞,旁人自动避让的灰白身影那移开。

      不知道拿着什么,只是被人群推动前行,实际上在雨空下呆立的宗谷几乎感觉不到浑身被雨濡湿一样——摆出一副澄净的面容。

      一片因竭力思考而生的雪白沼泽。

      完了、多看一眼都忍不住陷落下去吗。

      差点忘记付车费急着从计程车里跳出来的神宫寺几乎是小跑着到宗谷附近,拽住袖口把对方从普通高中生的人流中拖了出来。基本放弃问宗谷为什么没带伞,为什么站在塾附近发呆,神宫寺只是一直牵着白鹤一样纤细的手腕抵达附近一家点心店。好像是在旅行指南上很有名的老店,但神宫寺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你这家伙稍微让长辈们省点心吧,如果把全身湿透的你捡回去,夏子奶奶光用眼神就会把我杀掉!”

      要是感冒发烧就没法把宗谷拐骗到东京去了。脑子里冒出“诱拐”这个词的神宫寺终于承认自己跟玄田他们一样感染上了宗谷病毒。

      点心铺子里的地暖真是助于心情平复,神宫寺把长长的点心单子在宗谷面前展开,天然呆的少年这才有些反应。

      “红豆小年糕,六碗。”

      一点都不客气的天然呆。

      “宗谷你很喜欢甜食吗。每次转播时看你喝那么多糖浆,不会太难喝吗。”

      万一得蛀牙岂不是很糟心。

      宗谷疑惑地望着神宫寺,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对局时喝糖浆的习惯,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转播,并在东京的将棋会馆里再放送。大多数时间不是在鬼一样的将棋会馆里而是被那几个长辈温柔地庇护着,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同时代活生生的棋士们在棋盘前的苦斗。

      宗谷从学生书包里取出棋谱,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端到面前的红豆年糕只吃了甜甜的红豆。用筷子夹着小小粒的红豆,把桌面当成棋盘的盘面。

      “你这人,为什么只吃红豆,不吃年糕啊。”

      被你剩下的年糕简直要附着碗底伤心地哭出来了!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以后,神宫寺看着碗底像死鱼翻着肚皮,还怄出汁液的白色年糕越觉着反胃。

      “因为,年糕吃起来慢......糖分也不多......”

      比起为宗谷说出的理由震惊,神宫寺更震惊于宗谷能直面于他人提出的问题。

      棋士这种大量消耗脑力的职业,比赛过程中吃甜食也不见得是有多喜欢这类东西。不过正常人在遇上拉锯战时一般会选择自己喜欢的点心来补充能量。甜食能减少压力,喜欢的甜食更能最大程度上让心情轻松些。望向棋盘的脸总是悠然得很,就以为他是吃了喜欢的甜食所以心平气和——居然一不小心把宗谷放在正常少年的位置上来思考了。

      在盘面上,那家伙可是不动声色致人死地的白色恶魔。

      吃完六碗红豆(可怜的年糕),宗谷的摆在手边的棋谱也全部翻阅完毕。神宫寺看了一眼,全是关于土桥健司,另一个将棋天才的棋谱。虽然说是将棋天才,大多数人都觉得:“土桥那小子就是毫无感情的机器!”神宫寺也观看过土桥的对局录像,陷入思考的时候确实像机器人一样趴在棋盘前面无表情,只有脑子在运作。但是啊——

      求胜的感情跟山岩下的岩浆一样几乎满溢了出来。

      静谧中宗谷突然打断神宫寺的思绪继续说起来:“我讨厌苦的东西。”

      药物是苦的,落败是苦的,职业棋士的生命是无尽的苦斗。

      “如果不得不去品尝那些苦楚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宗谷摇了摇头,话语到此为止。

      明明已经二十岁了还这么一副天真的样子。把其他人当做傻瓜一样。用脑子想想看这世上谁会享受苦涩的东西啊!可是大家都在拼命忍受啊!

      “你还真像小少爷。”

      神宫寺叹了口气,站起来结账,顺便拉着宗谷的袖口到了外卖的点心柜台处。见他一副神游的样子,神宫寺用力捏了捏宗谷骨节分明的手指,宗谷终于挤出一句:“承蒙款待”。

      “不要误会了,是买给夏子奶奶的。她看起来活得很辛苦。”

      跟那些苦闷的人分享一些甜食吧——神宫寺如是教导道。

      最后,宗谷买了一格格装在木盒子里的樱花馒头,因为盒子的大小跟将棋棋盘最为接近。

      看来还是别跟不怎么喜欢将棋的夏子奶奶说是自己出钱买的吧。

      “呵。”看见神宫寺再次在自己面前出现,即使献上点心盒,夏子很是厌倦地抿了一下失去年轻时光泽的嘴唇。

      (拿了落下的烟盒,快点从我们家出去。)

      从唇语里读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听倦了祖母关于高中教育的训话,宗谷把身子靠在可以望见三月雨景的窗边。

      “夏子夫人,稍微考虑一下让宗谷君从高中退学,专心于将棋吧。”

      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回到家中也只是像做梦一般沉迷于八十一格的世界,宗谷正在给以升学为目标的高中带来了困扰,消极应对长辈们安排的宗谷无声地承担起职业棋士以外的无意义的烦恼。但无论怎样表态,夏子都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意思。

      “让那孩子在学校里多待几年,不仅是我的意志,也是亡夫的意志。”

      连去世不知多少年的亡夫都搬了出来,简直是疯了吧。神宫寺不太客气地反驳道:“这可是关乎将棋界未来的事。全心全意地投入才能助于将棋的提高.......”

      “然后,被你们带去另一个世界吧。只有我守在这里,到死一步无法迈出!”

      因为憎恨和轻蔑而甩开的袖子打翻了放在手边的药瓶。祖父的癖好和祖母的病,维持古雅生活的巨大耗费是这一家无尽的苦恼根源。死者们留给未亡人的种种痛苦长年来间接而顽固地腐蚀着夏子的神经。同时使她的理智增加了无益的明晰度。

      如果把唯一的亲人也从夏子身边带走,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毫无意外归于毁灭。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夏子夫人。”神宫寺尽可能换成柔和的语气,避免过度刺激到夏子的神经。不用和夏子争辩,神宫寺早已心知肚明,看似每日与祖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宗谷早已被将棋之神带入了神宫寺他们所在的另一个世界。

      “你们怎么会懂得。”灰色的眼底一片不可能被外人打动的坚冰。

      确实如此,身为男性更是职业棋士的神宫寺不可能设身处地为青春与人生都被宗谷一家吞噬的夏子考虑,只能在言语中虚假地表示同情。

      简直要将另一个世界的亡者拉入力量博弈之中,客厅里燃烧着献给死者的白梅檀香浓郁得快让神宫寺窒息。

      在死者的意志扰乱生者的命运的房间里,端坐于坐垫上的宗谷突然身子一歪躺到了榻榻米上。

      “怎么了?!”

      女佣和神宫寺同时冲向宗谷身边,一个去摸额头检查是不是淋雨后感冒发烧,另一个去探手腕脉搏。白猫一样侧躺在地上的宗谷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和土桥的棋谱仍抓在手心。身体好像并没有大碍,但真是一分一秒都不能让人省心的状态。

      “神宫寺老师。”回过头来,因为疼爱的孙子突然倒下而心脏缩紧,蜷伏在主座上的宗谷夏子,额头触及叠放在榻榻米的手上像在对神宫寺行礼。“明天是冬季里的最后一场对局,请您送这孩子到大阪去吧。”

      女人的心真是不可捉摸啊,既怨恨着将唯一的亲人带走的将棋,也必须让疼爱的孙子保留住“绝不逃避”的记忆。

      敌在将棋会馆,神经纤细的祖孙二代因为那说不清的业障痛苦地纠缠在一块。

      “请交给我吧。”

      神宫寺郑重地向那肉身被束缚终生无法离开宅院里一叠一叠榻榻米的孤高灵魂俯身致敬。

      按照女佣的指引,把睡着的宗谷抱回房间,神宫寺把宗谷放在怀里的棋谱也掏了出来。觉察到重要之物离身的少年稍微睁开了眼睛。

      “你的精神压力过大了吧。这样下去不仅五感官能会越来越麻木,还可能掉光头发哟。”神宫寺突然恢复了正经的语气。“明天是跟土桥的对局吧。”

      “好像是。”平常都是由父亲一样的石田替宗谷看好对局表,帮忙复印资料,送他往返于京都的家和大阪的将棋会馆。什么都不用多看,什么都不用多听,只用按照似乎是“正确”的路线走着就好。那孩子从来都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之中,封锁在由执拗但温柔的长辈们筑起的防壁之后。

      “你倒是对自己的事多上点心啊,如果赢了,你就会创造历史中最多的连胜。甚至超越神宫寺我.......”

      “嗯。”

      躺在别人的脚下方,多少谦虚一点!

      神宫寺突然很期待宗谷有机会在头衔战中坐到自己对面一起下一局,在棋盘上揪住恶魔的犄角噼里啪啦浑身抽打一遍,一直让恶魔现出原形哭着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为止——击倒像父亲一样庇护自己的人,独自面对会馆和学校里的敌意,希冀连胜下去的压力,不堪忍受这些,不想去将棋会馆,不想上学,干脆地躲起来在壁橱某个角落里抽泣还可爱一点。

      比起普通人类的恐惧,令神宫寺有些不安的是宗谷看似天衣无缝的将棋其实存在着缝隙。即使自己不提醒,因为第二天的对局一时无法安睡的少年发出接近叹息的长长的呼气声。

      “讨厌苦的东西。”“嗯。”模仿宗谷的风格,神宫寺只以短句回应。

      “不想让老师担心。”“嗯。”

      不知道在指谁,虽然好奇,神宫寺并没有打乱难得像珠子一样断断续续散落的话语。

      “不想让祖母大人担心。”“嗯。”

      “想去东京。”“嗯。”

      “自己的将棋......”“对局之前好好休息。”

      神宫寺合上少年的眼角,退出了和室。

      无论何时,明日复归明日的风。被庭院所包围的四角的天空中弦月高悬,绮丽又冷酷。

      祖父の事業慾と祖母の病気と浪費癖とが一家の悩みの種だった。いかがわしい取巻き連のもってくる絵図面に誘われて、祖父は黄金夢を夢みながら遠い地方をしばしば旅した。古い家柄の出の祖母は、祖父を憎み蔑んでいた。彼女は狷介不屈な、ある狂おしい詩的な魂だった。痼疾の脳神経痛が、遠まわしに、着実に、彼女の神経を蝕んでいた。同時に無益な明晰さをそれが彼女の理智に増した。死にいたるまでつづいたこの狂燥の発作が、祖父の壮年時代の罪の形見であることを誰が知っていたか

      三島由紀夫の名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冬の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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