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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越江吟三 ...

  •   云牧岭位于大岳东方偏北,而南邑在大岳南方偏西,两地相去三千余里,快马加鞭也要行个十来天,何况是如此庞大的队伍,大多数人只是步行,起码要行一个月。

      云月随身带了一张大岳朝疆土地图,是她从她爹书房里偷来的,足以供将军参照行军那般详细的地图,她看着地图,估计再不出六日便能进入南邑。

      相比于富庶的皇域和岭东,大岳南端只能算穷乡僻壤。

      出了皇域,越往南走,吃食越来越差,云月开始发脾气。这几天送饭进马车的丫鬟总是被她打骂出来,还罚她们到队伍后面推嫁妆。

      这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官道旁秋草仍欣欣向荣,南方的初秋舒服得很。眼看再过不到两日便要进入南邑地界了,迎亲的队伍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大伙儿都心情愉悦,几个雇来的挑夫甚至唱起了歌谣。

      只是可怜送饭的丫鬟又哭着摔出了马车,她在车边趴了一会儿,云起过去扶她。丫鬟满脸泪水,还沾了些泥土。他叹着气抹了抹她的泪水,反而将泥土糊了她一脸。

      “后面抬嫁妆去。”

      丫鬟埋着头发出低低的哭声,到了后面队伍,那里已经有两个丫鬟在抬嫁妆,不过大多数还是粗汉子。

      “姑娘莫哭,再走个一天半日就到南邑地界。我南邑可不像这些穷地方。我们南邑啊,官道上每三十里就有驿站,吃的尽是大米饭白馒头。王妃不会再打骂你了。”一个汉子安慰新来的丫鬟道。

      丫鬟止了哭,埋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几个汉子附和了起来,都说南邑如何如何好,物阜民丰,税赋轻简,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

      “都是王爷的功绩啊,王爷没来之前,南邑年年被夷人骚扰,战火一烧啊,千里不见人烟。”

      “是啊,别说吃上饱饭了,就是脖子上的脑袋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

      几个挑夫夸起南邑王来滔滔不绝了。

      “王爷来了之后啊,赶跑了夷人不说,还把无人耕种的荒地还归于民,免了我南邑农民被地主剥削的苦啊。”

      “五年前啊,我们老刘家真是做梦也没想,没想过能过上缸里有余粮的好日子啊。”黑脸汉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小姐嫁给我们王爷不会吃苦的。”

      “唉,可惜王爷年纪轻轻却……”另一个汉子想说什么,被旁边一个汉子阻止了。

      丫鬟们都知道他没说出的话是什么,都不再接话,几个汉子便自顾聊起了别的话题。

      傍晚时分,队伍停了,又要在山里宿营。士兵扎好帐篷,起锅造饭。吴缨命人打了一只野兔,他亲自烤了让人给云月送去。

      丫鬟走到云月的马车前,踯躅不敢上前。云雨适时走过来,说她去送。丫鬟道谢不迭,让云雨把饭食送进了马车里。

      过了一会儿云雨就出来了,面带着微笑。新娘没有闹脾气,外面立着的丫鬟喜娘都松了一口气。

      入夜,临睡前吴缨还要巡最后一次营。他走遍了营地,心里觉得奇怪,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进了帐篷,看见云雨在他的帐中站着,正笑着看他。吴缨脑筋急转,终于想起何处不对劲了。

      方才巡营时没看见云起,连傍晚烤兔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凑过来,似乎从中午开始就没见过他,而

      此时本该与喜娘丫鬟在一起的云雨竟然粉面含羞地站在他帐里。

      吴缨豁然转身冲出帐篷,背上的披风划出流畅的弧度。他不顾身后追来的云雨,奔到马车前一把拉开了车门。

      马车里蜷缩着一个女子,只穿着白色中衣,手脚全都被撕烂的嫁衣绑了个结实,嘴上勒着一条红布。丫鬟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吴缨跳上马车,一把拉下丫鬟嘴上的布条,终于惊醒了她。丫鬟呜呜叫了两声,她嘴里还塞了东西。吴缨抠出她嘴里的手帕,丢在了一旁。

      “小姐,小姐逃婚了!”丫鬟哭着喊道。

      吴缨脸色阴沉得似乎要下起暴风雨,他跳下马车,让副将去召集士兵,然后转身狠狠瞪着云雨:“他们何时离开的?去了何处?”

      云雨几乎要哭出来了,却还能强行镇定着:“我不知道,都是小姐逼我的。小姐中午扮成丫鬟到
      了队伍后面,我真的不知道她和二少爷什么时候不见的,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吴缨见云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完整的话,知道这定是她早已编好的说辞,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没有说谎。

      士兵们很快列队完毕,吴缨留下三成士兵护卫营地,其余的人全部跟着他沿来路去搜寻云月和云起。不过他还没忘命两名士兵快马去岐城通知王爷。

      “就说王妃路上贪玩,走丢了。”

      在云牧岭,云月和云起有过很多次山中过夜的经历。在武试中遇到强劲如姜良那样的对手时,他们通常采取缓兵之计——躲,常常躲个两日一夜的不成问题。

      “阿月,我听说南方的山林里,豺狼虎豹,虫蛇鸟兽众多,我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歇一晚再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云起的声音格外清晰。

      “前面就是一座村庄,我们到那里借宿。”云月喘着粗气回道。

      南邑多高山大河,崇山峻岭成片绵延,他们一路走来不是上山就是下山,云月体力毕竟不如云起,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们歇一歇再走吧。”云起听出云月已经很累了。

      “不用,翻过这个山头就能看见灯火了。”

      走到山顶,看见山下的阑珊灯火,云月松了口气。下山时不如上山累,云起同云月聊了起来。

      “你怎么对南邑如此熟悉?”

      “在山庄闹婚那两个月,我可没闲着。整个南邑,除了南邑王府的布防,其他的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不打算逃婚的吧。”沉默了半晌,云起才说。

      云月轻笑一声道:“那我现在在干什么?”

      云起沉吟片刻道:“他们总以为你是借了我的光才总在武试中表现出色,只有我最清楚,大多时候反而是你的计策让我夺得头筹。”

      云月没有说话,云起接着说。

      “凭你的智谋,若是真心要逃婚,在凌绝山庄有足够的时机让你逃得无影无踪。而你在就要进入南邑的时候逃婚,显然是不明智的。即使你是临时起意决定逃婚,也不该往南邑逃。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是难保南邑王或者吴缨不会这么想。若你真心要逃,最好的路线应是向西或者向东,他们搜索的范围再大也会有疏忽,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谋逃过搜索。而且,你让云雨半夜去吴缨的营帐,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你怎会想不到?你根本不想逃婚。”

      云月笑一声,淡淡说:“你说得都对。皇上赐婚,我当然不敢真的逃,只是不能轻易嫁罢了。我要让许多人知道,我是拼了命地不想嫁。”

      云月语调沉稳,完全不似平时张扬跋扈的语气。

      云起问:“为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云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云芮进宫,是云霁的手笔知道吧?”云月问。

      “嗯,因为高氏要除掉云家。云家不入朝堂,男儿不能再入朝掌权,只能由女儿从中斡旋。六妹进入后宫,或许……会有作用。”

      “那我呢,皇上为什么赐婚给我和南邑王?”

      “难道不是堂长兄争取来的吗?”

      云月哼笑了一声:“我嫁到南邑,对云家来说,跟死了没有区别,他还没狠到这种程度。”

      “你的意思是,堂长兄也是不得已?”

      云月叹了口气说:“云霁送云芮入宫,高氏警惕,但又别无他法,也出了一招,把云家另一个人嫁到南邑去。云霁选了我。皇帝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又于他无损,便答应了。这场赐婚就是这么来的。”

      “对他们来说,你一文不名,有何价值?”

      “这个说来也话长了。”云月笑了一声。

      “朝野人心,向着云家的多还是向着高家的多?”

      云起沉默片刻接话道:“高氏掌权,鱼肉百姓,朝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今还有到凌绝山庄请老太爷出山的有识之士。”

      “所以高家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云家,必要斩草除根。”云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骨寒。

      “你提到这个,我想起来还是憋屈。我不理解为何云家要退出朝堂,若是老太爷当初没有请辞,高党算什么东西。”云起有些愤然。

      云月沉吟片刻,将原因娓娓道来:“武皇时期,云家达到鼎盛,英宗在位两年,云家陆续退出朝堂,当今圣上继位之时,朝中已无云姓之人,可高氏还是不肯放过云家,逼得云霁入朝周旋。到如今五年了,云霁还能撑多久,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若是当初老太爷不请辞,云家已然无存。”

      “我明白了。”夜色里,云起清朗的声音透着沉重,“是因为金麟殿的主子不辨忠奸。”
      “正是。我猜,应该从先皇英宗开始,云家便不被信任了。”云月也有些黯然。“七年前,英宗继位,把有才干的皇族封了无权的王侯,驾崩前夕,把南邑王也处理掉了。当时南邑王也就十八岁。我记得那时夷人已经打到岐城了,拔掉岐城便是中原,这不是让他去送死是什么?英宗是嫡长子继位,顺理成章,无人反对,他却急着铲除异己。朝野无知众人还传说他是贤明圣主,不过是因为他手上没有亲兄弟的鲜血罢了。他的手段确实厉害。幸好他只在位两年。”云月冷笑了一声,她平生最讨厌假仁假义之人。

      “到了当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外戚干政,太后、皇后为首的高氏一族权倾朝野。当今圣上不事朝政,不过是个挂名皇帝。

      “我云家乃是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出过一个皇后,两位宰相,三位元帅,在朝在野声望都极高。无论谁想要铲除我们,必须名正言顺。只要高氏没有我们犯抄家大罪的证据,绝不会先发制人,表面上还会让皇帝与我们交好,保持明君形象。高党欲除我云家已久,可是至今无法撼动。

      “京里皇族看似地位高,实际上没有实权,他们对高氏没有威胁。高氏真正忌惮的,是三大将军王。南邑王、西越王、北疆王驻守三方,有权,有兵,有封地,每一个实力都不弱。”

      云起有些惊叹,平日里无赖一般的人,竟然将朝堂局势看得比他还清楚。

      “我明白了。云家,南邑王均是高氏一族欲铲除的对象,他们让你嫁过去,是在赌,赌云家和南邑王会联合,赌他们能一举除掉两大心头大患。”

      “可以这么说。”

      “云家不可能造反。”云起即刻接口道。

      “有老太爷和云霁两个人精,要反早反了,何必等到现在。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云月语气肯定。

      秋夜热闹,山野里秋虫鸣唱声此起彼伏,两人静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欣赏这般热闹。

      “云家不反,他们也有办法。自古以来,诬以谋反是当权者铲除异己的惯用招数,百试不爽。”云月声音很沉,“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所以我小心谨慎,拒婚又逃婚,真的很累啊。”

      云起拉住云月,突然很心疼。

      “还走得动吗?哥哥背你。”

      云月娇笑一声,晃了晃云起拉着她的手:“放心,我逃婚也不全是为此。云霁为了让我不逃婚,可谓煞费苦心,我虽然不敢真的逃了,但吓一吓他还是办得到的。”

      云起揉了揉云月的头,笑道:“白瞎了你这颗脑袋,一半儿用到歪门邪道上了。”

      “有云霁在,我瞎操什么心啊?”云月拍下云起的手,笑了笑继续往山下走,前方的灯火已经很亮了。

      “你不操心,就被弄到南邑来了。”云起跟上她,语气松快。

      “这算好的了。只要不让我进宫,我什么都不怕。”云月笑道。

      “真是亏得堂长兄记得你小时候在皇宫吓傻过。没让你去坏事。”云起也笑。

      “那可不,想让我进宫,下辈子都不可能。”云月哼道,“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他最好把芮妹妹保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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