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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魅妖 ...

  •   一阵嘈杂。
      鬼王大人在一片吵闹的鬼言鬼语中睁开双眼,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在那光明之中,站着一个人。不,是一只妖怪,一只独角的大妖怪——那是他的茨木童子,只属于他酒吞童子一个人的,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手臂中抱着一个酒坛,像是想要献宝似的,兴冲冲地冲着酒吞的王座大步走来。
      “挚友,山下那些人类终于认输了。呵,胆小如鼠的家伙,还不曾见到我们鬼王大人的英姿。我说的对不对,轮不到挚友出手,我一个人,就能将他们全都赶出大江山。”
      酒吞童子皱了皱眉眉头,他心里有些不舒坦,至于为什么不舒坦,他却没法说出来。自打茨木失去右手之后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年来,茨木童子的妖力不但没有因失去手臂而退步,反而因为在许多年前受到安倍晴明那阴阳师的指点,妖力大涨了。若换做旁人,手下第一员猛将如此骁勇,只怕谁都会高兴吧,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可酒吞童子没法这样子,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这一百年来,他内心的不安随时日增长,因为他害怕,茨木童子的力量越来越大,只怕日后会有什么比丢失一只手臂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可他却不能说,毕竟战斗是茨木最喜欢的事情,若是叫他不要上战场,就相当于伤了他的自尊,那样的话,酒吞开不了口,孤儿他对茨木所有的胜利不加称赞,却也不加阻拦。
      这一百多年的朝夕相处,难得茨木能保持最原本的状态,连那颗对待酒吞的心,都丝毫未变。
      “挚友你瞧。那些人类逃跑之前在我们山下留了酒坛,还留下书信说这是什么谢罪的酒,求我们不要下山追赶他们。”
      酒吞冷笑一声:“谁稀罕下山!那些人类,让权欲蒙蔽了双眼,这么多年来,我们在大江山上自给自足,乐得逍遥自在,从不曾为祸人间,若不是那昏君听信了佞臣的话,怎会立下悬赏,来拿你我二妖的头。那些家伙也是不自量力,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涌到山下,简直是自寻死路。”
      茨木童子笑得得意,将怀中酒坛放下,轻轻拍开封泥,顿时满室酒香四溢。
      “啧,这人间的酒,我们可是有些年头没有喝到过了。”
      酒吞嗅着酒香,也觉得这酒酿得甚为浓郁,香得甚至都有些刺鼻了。
      这些年来,茨木倒酒的技术也长了不少,瞧他用左手拿着酒坛,稍稍倾倒,甘冽的酒水便从酒坛中流入桌上的酒杯,斟得慢慢一大杯,也没有一滴酒落在别处。
      “挚友,你先喝。”
      这是茨木的习惯,无论再好吃的东西,再好喝的酒,第一口总是要给酒吞先品尝。
      酒吞嗅着酒香,勾得他心痒,可难得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又将酒杯推回茨木胸前,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茨木笑得没心没肺,答道:“是那群不自量力的人类投降的日子。”
      酒吞摇摇头,语气仍然像往常一般漫不经心,说道:“到今天为止,我们俩在一起,已经一百年了。”
      “是吗?都……一百年了?”茨木童子脸上仍挂着笑容,装作一点不吃惊的模样,可这笑容维持得很是勉强,在听清挚友所说的话之后,他拿着酒杯的手还是稍微抖了一下。这个轻微的动作,也没能逃过酒吞童子的双眼。
      这小子,没想到我能记住这日子,其实心里高兴坏了吧——酒吞如是想,虽然表情还保持严肃,可那双深情的眸子,早已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咣当一声,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茨木童子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一下扑到酒吞身上,二话不说就吻上了酒吞抿着的唇瓣。
      二妖唇齿纠缠,辗转碾压,吻得银丝牵连,气息不稳,似乎下一个动作就会是一妖另一妖推倒身下,做那快活的事情了。
      杯中酒水在偌大的地面上肆意流淌,水流越来越细,却像是有魔力一般渐行渐远了。
      可茨木童子猛地推开酒吞的桎梏,大口喘着气,而那喘息声又转为低低的笑声。
      茨木童子被鬼王拥在怀中,早被吻得浑身酸软,竟还在傻笑,这是一幅多么诡异的画面啊。
      而鬼王大人似乎对他这不可理喻的行为习以为常,轻哼出声却并未加以干涉,只待他笑声自行停止再继续下去。
      茨木一边笑着,一边挣脱酒吞的怀抱,拾起地上的酒杯,将其重新斟满,递给酒吞,理直气壮地说道:“吾友,这酒还没喝上一口,先别急着做啊。”
      酒吞知他一方面是因为嘴馋,另一方面是因为昨晚做的有些过,便打算放他一马,待晚上再继续。便刻意不去看茨木泛红的脖颈、脸颊,还有耳垂,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在这里把他给上了。
      酒吞叹口气,摇了摇头,心道虽然两人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总算能相守,这一百年对于人类来说算长了,可对于妖怪无穷无尽的生命来说,却只能算是一段小插曲。这一百年来,两人不知做过多少次,什么姿势都试了个遍,可酒吞扪心自问,他对于茨木的渴求,从未满足过,就好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对于奶水的渴望那般不知餍足。
      也就是茨木童子吧,若换了别的妖怪,谁又能禁得起和鬼王大人的这番纠缠呢?
      酒吞嘴上虽说暂时放他一马,可也不打算让他好过。这不,刚仰脖子将酒喝净,便趁着茨木没留神,一把将他重新拽入怀中,嘴对嘴又吻上了。灵舌撬开对方牙关,将口中酒水尽数送了进去。
      一吻完毕,酒吞毫不留恋的离开对方温热的口腔,“怎样,这人间的佳酿,味道如何?”酒吞扬眉,盯着茨木呛得更红的脸颊,十分得意。
      把他灌醉,把他灌醉,把他灌醉!内心的声音叫嚣着,酒吞的喉结动了动。
      他取过酒坛,省去了倒入酒杯的工序,就这么径直倒入口中,醇香的酒精滚过酒吞口中每一个缝隙,却在喉咙处转了个弯,反方向流去。嘴唇轻启,沾染了体温的液体流出,进入了另一个温暖的领域。酒吞捧着茨木的头,嘴对嘴喂他酒喝。
      而此刻轮到茨木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婴孩,与酒吞双唇紧贴,仰着头,以一种虔诚地姿态将酒吞口中的酒水吞咽入腹,闭着眼睛的样子显得格外认真,不知是吻得投入,还是这酒实在好喝,似是将他魂魄都勾走了一般。
      贴近的双唇短暂分开,刹那后又重新贴紧彼此,酒水混着津液,经由酒吞一口接一口地喂给茨木。
      鬼王大人像是铁了心要将茨木灌醉似的,酒坛空了大半,他竟然一点也没喝到,酒水被他体温捂热,等不及品尝滋味,就喂进了茨木童子的口中。品尝着茨木滋味的酒吞童子,头一回将酒抛在了脑后——反正喂完了你,剩下的都是我的,何必急这一时的功夫呢。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妖生亦如此。于是出乎鬼王大人的意料,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转变。
      茨木的喘息忽地粗重起来,鬼王大人起初只当他是动了情,可下一秒的茨木却用尽全力将酒吞一把推开了。
      粗重的喘息没有好转,茨木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酒吞被茨木用力一推,推到几米开外,故而在这一秒他尚未对茨木童子的变化做出恰当的反应来。而下一秒突然袭来的窒息感就让他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酒吞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像刚才的茨木一样,自他出生以来,就不曾体会过这种难受。酒吞崇尚的是暴力,是痛快,是直截了当,这种窒息之感对他来说,是陌生,是软弱,是无法抗拒的绝望!因为缺氧,他的神智有些恍惚。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茨木走过去。
      可他看到了什么啊!
      他看到茨木摔倒在地,身体因疼痛而剧烈抽搐着,皮肤也因为缺氧而透出诡异的黑紫色,五官扭曲在一起,哪里还看得出平日里潇洒俊美的模样,眼睛是血红的,似乎在做着目眦尽裂前最后的挣扎。
      一瞬间,酒吞童子好像傻了一般。他使劲的摇头,剧烈的摇头。他坚信这是自己看到的幻觉,全部都是!没有什么鲜血从茨木口中泊泊流出,地面也没有因为茨木的抓狂而颤抖,这一切,都是幻觉!
      可声音呢?眼前的景象可能呈现的不是真实,可声音呢?难道声音也能够造假吗?茨木童子撕心裂肺地叫喊将酒吞从一瞬的迟疑中拽回现实——他看到茨木的生命像火焰般燃烧,快要燃烧殆尽了!
      血液从茨木的耳鼻口眼中流出,他大睁着眼,用最后的力气朝酒吞的方向伸出右手,嘴巴大张,呼哧呼哧地吸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多年后的酒吞童子,仍然记得当时的情况,记得过堂风喧嚣地从室内穿过,发出呜呜的类似哭泣的声音,记得从踢翻的暖炉中溅出的火星沾上地面的酒水瞬间窜起一人高的火焰,记得茨木童子的每一个动作,记得有血沫从他口中喷射而出,记得自己跪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独自承受着一切。
      从茨木童子口鼻中钻出的空气越来越多,而他的呼吸也越发急促,就在换气频率越来越快,达到身体极限的时候,茨木终于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挚……友,酒里……有毒。”
      茨木童子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坠落,他眼中生生不息的火焰也跟着熄灭了。
      酒吞童子茫然地看着地上。那里有一具尸体,也在茫然地看着他。他见过无数的尸体,或完整或残缺,也见过无数的血液,或香甜或苦涩,可从不曾像现在一样,感受到的只有椎心泣血!

      酒里有毒!
      “啊”地大叫一声,酒吞童子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有多久没梦到茨木死时的情形了?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茨木刚死的那段时间,酒吞童子根本不睡觉,为的就是不想将这个场面在梦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顾。一次的冲击就足以将鬼王大人打击得半死,
      他翻身下床,没走上几步就踩到了自己的外套,正好,省去了寻找的麻烦。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叼在嘴里,催动妖力,一股诡异的青色火苗便从食指尖上冒了出来。将香烟点着,深吸一口,让尼古丁顺着气管,在肺部走过一个来回,再吐出去。甩甩手,火焰便消失了。酒吞能感觉到自己的妖力在逐渐消失,这几年甚至有加快的趋势,只怕过不了多久,他连这点小火苗也烧不起来了。
      为了不触发室内的防火装置,他将窗户打开,猛烈的冷空气一拥而上,将烟雾吹散。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酒吞童子坐在床边,吹着冷风,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在他身后的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名叫Ian的男人。大概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吧,少年睡得很不老实,时而大喘气,有时蹦出一两句夹杂着日语的英语来。
      酒吞童子吹了冷风也抽了烟,心神才稍微平静下来,他身后的男人实在不老实,在睡梦中像小猪似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将最后一支烟掐进烟灰缸,酒吞关上窗,掀开被子,贴墙而坐,盯着身旁的少年,眉头皱的死紧。

      天已大亮了。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到酒吞的手机上,可本人并没有接听的意识,而是放任手机震个不停。酒吞瞥了一眼将自己窝进被子里的年轻男人,也没有将他叫醒的意思,而是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配饰等物品统统捡起来,挂好。酒吞打开并不属于他的钱包,抽出一张学生证,照片上的白发男子笑得眉眼弯弯,似落入凡尘的天使。再向下看去,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Ian Daito。啧啧,是混血儿吗?这么说白发才是本来的发色吗?而名字下面的那一行,则写着出生日期。
      妈的,酒吞暗骂一声,这小子还是未成年呢!虽说酒吞是个妖怪,可他既然已经隐瞒原本的身份,在人类世界生存下去,就证明他愿意在享受人类权利的同时,也承担着人类法律的责任。因为睡了未成年而犯法,是要坐牢的,这可是酒吞从未考虑过的事情啊!
      总之先看看情况再说,何况是那小子未成年,又跑到酒吧那种地方去,肯定也是早有觉悟了吧。酒吞这么安慰着自己。
      悄悄靠近熟睡的人,轻轻掀开被子,尽量不惊动他,酒吞果然发现在浅棕色头发的发尾处泛着点点白色。看来这孩子为了让周遭人接受自己,将原本扎眼的发色染成了普通样子。
      酒吞的心一凉!又抽出那孩子的学生证,确认着眼前的文字:Ian Daito。伊恩·大藤。首字母缩写是I.D——Ibaraki Douj!
      太多巧合了!无论是名字、发色,还是手腕的疤痕,甚至和他睡在一起时酒吞竟然可以梦到茨木。怎么会?
      酒吞细细打量他的五官,知道这小子是混血儿之后便可以理解这人为何长着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眼睫毛还有白皙的皮肤了。可就算如此,就算那双瞳孔无法发出金灿灿的光,犬齿也没有那样锋利,抛去青涩稚嫩的表情来看,他实在是,太像茨木生前的模样了!
      该死的?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发现呢!妈的,我对他太粗暴了啊。
      酒吞童子摸着对方发烫的额头和脸颊,心脏疼得缩成了一团。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茨木童子,百年来,他又能和谁在床上找到相似的律动呢?又怎会有第二个人承受得了他力量惊人的进攻呢?
      似乎所有的事情在一瞬间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手机屏幕却在一亮,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名为“大天狗”的联系人——“你在哪儿?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下午杂志拍片别迟到!”
      酒吞童子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的不耐烦。眼瞧着一位疑似故人从天而降,这难道还有比弄清他的身份更重要的事情吗?
      他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抽出手指,手上还残留着青年的余温,他在房间踱着步,片刻之后终于打定主意,在手机通讯录里迅速搜索着,终于查找到一个叫做“老头子”的联系人。
      电话刚刚接通,对方的声音透着热情,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酒吞这边打断了。
      “你到我这来给一个人治治病……也不能说是人,我觉得他是我们的同类。但是也不能确定……总之,你尽快来,东西带齐全。我把地址发给你。”一句废话没有,说完就挂了手机,啪啪啪在键盘上敲击出了一句话发送给对方。
      几分钟后收到对方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上了年纪的人,果然比小年轻们靠谱多了。
      酒吞童子回头望着床上蜷缩成一个球的青年,这些年来,头一次产生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慨,各种情感在心里激荡着,可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放空,就像是苦日子熬到了尽头,突然放松那一刻产生的宁静。
      又坐回床上,他将青年圈在怀里。青年的身体热得发烫,让酒吞有点不敢再抱着他了。因为酒吞的体温比常人要高上几度,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火炉,青年烧得脑袋发蒙,可还是受潜意识地驱使,一个劲往酒吞怀里钻。
      ——这家伙,真的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魅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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