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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主之地 ...


  •   起雾了。
      加百利倚在车窗上,试图缓冲一下公路的颠簸。整俩大巴上只有他和三个老妇人,还有位喋喋不休的老司机。他满脑子塞着老司机讲述的二战的功勋,塞着老妇人儿孙们的琐事,入了梦乡。
      倏然,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侵入他的全身。雾气沉重阴郁,加百利睡梦中冰冷的双手抚上披肩,暗中压住大腿上的左轮。他感觉到了视线。平淡的,饱含着惊艳和令人不快的情绪,还有复杂的满意感。这不像是平常的老妇人能投射的,也不是脑子里只剩下战火荣誉的没于平淡的老兵的。这是一直生活在高压和危机感下、掌握着猎物生死权的猎者的目光。他也曾做过噩梦,那是许久以前了,他在白日醒来的时候会向父母诉说恐惧,然后发现无人安慰后嘘声。他一直在怀疑是为何暴露的。他在任何事情上都谨慎无比,他是知道早晚有一天他的人皮保质期会到,然后会被众人拔下真面容,被打上恶魔的标签,却没想过会如此之早。而如今,也会有这样的目光找上他了。
      加百利彻底苏醒了。他微启双眼,冰凉的车窗外昏暗不知为何处,聒噪的老妇人们早已无声。
      “老麦克先生?”
      无人回应。
      加百利小心翼翼下车,周围荒无人烟。小路旁满是杂乱的枯草,远处云霾下一片浓雾的森林。渡鸦哑着嗓子飞过去。只余他自己了。他从左侧大腿抽出水果刀压在厚重蕾丝袖口下,缓慢打量四周。
      “有人吗?”
      加百利绕到车尾,发现了车抛锚的原因:右轮胎爆了。可车内工具箱却满积灰尘,没有开过的迹象。
      那种梦里被紧盯的感觉又来了。
      加百利环视四周,视线略过自己咖灰色羊毛长裙的裙摆。过长的裙摆被潮湿的枯草打湿,也散发出冰凉的寒气。要夜深了。加百利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大约七时了吧。昏沉的太阳再度下滑,最后一丝慵懒的霞光也收敛了裙摆。
      如果现在打电话给雷德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无法无天,不可一世的加百利,就要这样死在荒郊野外了。他苦涩的想。然后他背后的汗毛猛地惊起,他太冷了,单薄的衣物无法阻挡荒野的寒气,加百利的反射神经迟钝到脖颈钝痛传来之时才意识到,这里并不只有他自己。
      加百利又做了噩梦,或者说和噩梦一样性质的梦。他梦到了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回忆,那个他还是只弱小丑陋怪物的时候。他被踢翻在地,他像狗一般爬过去囫囵吞吃剩饭,他肮脏恶心的卷曲金发像是被人丢弃的烂纱布。他听到妇人在笑道:“好恶心啊。”他好想哭,他可以哭出声吗,他污浊不堪的脸上流过眼泪的样子一定更恶心吧。
      “你做噩梦了吗?”
      加百利猛地从梦中醒来,直起身子,柔软的绒毯滑落一地。
      这是间充满温暖味道的房间。深橄榄绿的浮雕壁纸配上旧欧罗巴风的定制家具,不远处壁火旺盛——这样的天气烧壁火,是不是有点早了?他也闻到了烤制物的浓香,配合着孜然酱料的点缀。
      视线回转,加百利才注意到背对着他低头忙碌的高大男人。
      他身着简单的衬衫搭配修身暗色马甲,肩膀宽阔有力,结实的胳膊上挽起一节袖子,反扣着袖口。加百利看到他暗闪过的整齐刀工。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男人转过头来。
      加百利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淡然视线。他是那种典型的欧洲面孔,和他美国典型混民族的血统不一样,男人拥有深邃的地中海民族才有的无比立体的轮廓,暗金色的碎发一丝不苟的用发胶别到脑后。他大概三十多年纪,正是最给人压迫感的时候。可他却是极给人安全感和责任感的谨慎面向,他的眼神柔和而有魄力。他道:“你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你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加百利恍惚了。对啊,他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呢。他这才发觉身上被雾气打湿的衣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绸缎的酒红色睡袍。绸状卷曲的金发柔软的散垂着,加百利微微眯着的桃花碧眼恍惚而忧郁。
      男人大步过来,拿起一边准备好的毛织外套给他穿上。他看着神游万里的加百利眼神无奈而宠溺。
      “伸手。”
      加百利才回神,又恢复了慵懒而漠然的面具。他懒洋洋的伸出胳膊。他这样的姿势好像被男人揽在了怀里,就像是被宠坏的最名贵的猫。可他没有发觉背后墙贴得太紧,一不留神折了指甲。
      好疼啊。
      加百利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决堤般划过脸颊。男人愣了,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的崩溃。然后他叹气,把男孩揽在了怀里。
      “很疼吗?”
      “嗯,”加百利抽噎的吸气,“好疼啊。”
      他就这样在这个男人怀里哭了一会儿,许是反应到这样不好,他才抽抽鼻子:“你不管你的饭了吗?”
      男人柔声道:“你饿了吗?”
      当然饿了。加百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昨日除了咖啡厅里被慷慨施舍的两块黑森林,他只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餐。可他并不觉得悲惨,因为这咎有他自己没有去猎取。他从不讲失败或挫折归于其他原因。一切都是他没有努力的缘故。
      房间里浓密的食物香气又明显的进入他饥饿的嗅觉里,他还闻到男人身上属于绅士的须后水气息,还有墨水独一无二的书卷气。
      “你是位老师吗?我嗅到了墨水的香气。”
      “不,我是名心理医师。”
      加百利皱皱好看的眉毛,他从男人怀里起身,迷蒙的看着他俊美饱含年月雕刻的成熟面孔:“利用个人魅力和虚假关怀骗取心灵残疾的人的职业吗?”
      男人无奈的笑起来,“你对心理医师是有过什么心理阴影吗?我的确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说法。”
      “可这没错,对吗?”
      “对,”男人垂眸,他暗金色的一缕碎发也跟着垂下,“起床吧,你该吃些东西了。”他把加百利扶起身子,进了厨房,补充说道:“已经八点了,我只能用旧食材给你做点东西,不知是否和你的口味。”
      加百利慵懒的冲他一笑,他拢拢四散的金发:“我闻到了肉的味道。我喜欢吃肉。”

      男人坐在餐桌对面,映着缥缈摇曳的烛火,温和的望着轻巧优雅的吃着东西的加百利。他是一个及其懂得利用自己优点的人,也是及其小心而聪明的人。他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这是哪,更没提消失了的大腿上的两把枪,只是放纵自己填着肚子,一副活在当下的模样。
      加百利注意到了打量的目光,是早已习惯了的被美貌遮蔽了的目光。他毫不在意的勾起一边嘴角,冲男人笑起来。他的笑是极美的,他习惯了微眯着碧眼看人,这让他总给人一股傲慢而慵懒的模样,而他的长相是宛如神话壁画上走下来模样,又给人不可侵犯的感觉。
      他漫不经心的咽下最后一块蛋包肉,抿一口温牛奶:“你知道我。”
      男人微微点头,加百利看不清他深邃轮廓下的目光,他说道:“美国人心尖上的宝贝,家喻户晓的天使。”
      “多么讽刺。”
      “你很美,”男人又露出当初的宠溺目光,“你永远都会是心尖上的宝贝。”
      加百利轻声咯咯笑起来:“你知道我做过什么。”
      男人起身,走到他身边附身收拾餐具,不置可否。
      加百利吃饭的姿势很好看,也很小心,他没有洒汤汁一滴,整个盘子井然有序,银叉和银刀都整齐的摆在盘子中间。他望着清洗餐具的没有言语的男人背影,又咯咯笑起来:“谢谢款待!如果不是你的身份介绍,我都要误认你为远近闻名的大厨了。”
      “我想我们应该会有一段好的朋友关系,”男人收拾好餐具,又在厨房忙碌许久,递给他一杯鲜榨百香果果汁,“我喜欢你的餐品。”
      “餐品是什么,吃饭姿势吗?”
      加百利慵懒的把自己缩进沙发,整个人陷在外套和睡衣中,看上去柔软的不可思议。他毫无仪态可言,完全又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光洁的脚踝露在外面,微踩着兔绒地毯,漫不经心的晃着。
      男人摇摇头,从衣柜底层拿出一床小绒毯盖到他身上,裹住了那双让人分心的细足。
      见男人不理他,加百利撇撇嘴:“我说,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我总不能称呼你为叔叔吧,那太不礼貌了。”
      叔叔吗?拜勒锡·莱克托在心中无奈的想,这个小崽子也太没有礼貌了,却是那种让人生不起气来的没有礼貌,只会让人想更加宠爱他。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想,世界上确实是有那种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喜欢的人的。
      比如他自己。
      “拜勒锡·莱克托,”男人温和的说,“你可以叫我拜勒锡。”他终于解下围裙,露出有力劲瘦的腰肢。他身形高大,约在一米九左右,整洁的衬衫和西装马甲穿在身上,一副欧洲老牌绅士的做派。
      “真是好名字。”加百利想到什么,突然起身,从沙发上爬过来,凑到男人身边。他姣好稚气的面孔是典型美国混民族的长相。他的五官立体,却没有拜勒锡那般深邃,而是秀气微尖的小鼻子,巴掌大的小尖脸。他的眼睛尤其好看,迷蒙的碧色眼睛,仿佛有一整个天空在里面。
      “拜、勒、锡、”他的舌头从上至下轻轻地抵在口腔三下,无比缱绻的念出来,“很有韵味的名字呢。可是,”加百利皱眉,天真又无辜的睁大眼睛,“不会有人念错吗?念成……Fressere之类的?”
      空气骤然冷了。壁炉里嚣张的火焰不知何时停了,加百利懒洋洋的又缩了缩身子,整个人陷在绒毯里。
      拜勒锡微笑了起来,背对着昏暗的灯光,眼中有种闪烁过去的不明的意味,他失笑:“你是第一个。”
      加百利好奇的睁大眸子:“莱克托医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不过,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此话怎讲?”
      “一定要我说明吗?”加百利慵懒的眯着眼睛咯咯笑起来,“我可不觉得,一位医师会在食指关节上有老茧,这可不是握笔杆子或手术刀能练出来的哦?”
      下一秒,加百利就感到了他冒昧试探出的面前绅士的另一面,他的脖颈被高大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扼住了,这让他不得不轻启双唇来试图分担呼吸的压力。可是他还在笑,他就算是这样狼狈的样子,也是那股不可侵犯的凌冽的美。他看上去太难受了,迷蒙的碧眼披上了水雾,无辜而又失焦的看着发怒的这片领土的猎主,他试图用纤细的手拨动牢固的禁锢脖子的囚笼,可这是徒劳的。
      “你知道我,”加百利难受的咳了几声,“也知道我做过的事情。如果相信你无所图,就是在质疑我的智力了。”
      “你的好奇心太足了。”拜勒锡面无表情,优雅的扯下领带,轻而易举的把身下扭动的金发小孩翻个身,捆住了双手。
      “我以为,这是你欣赏我的优点。”
      拜勒锡起身,他依旧背着光,只有一双猎主的眼眸看的就算是加百利也要发颤。加百利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绒毯中躺的舒服一些,像是丝毫不在意这样被动的形势一般。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只是眼神交错着,伴着凝固的空气。
      许久,加百利又咯咯笑出声来。他的嗓音是清冽的少年音,还带点中性的稚气,他笑的声音总有股撒娇的意味。他说:“我好惨啊。”他又说:“医生,当你的两个爱好发生了冲突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呢?”
      拜勒锡把视线放在他柔软卷曲的金发上,轻声回道:“我无法在我的立场上给你更有用的回答。但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你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其中一个爱好的权力。”
      加百利又簌簌落下泪来。他终于不再没心没肺的假笑了,他缩进绒毯,仿佛这样就可以稍微逃离一会儿事实。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众人眼中,享受万众瞩目的,为他的歌声和才气倾倒的感觉了。他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展示对艺术的一腔热血了。昔日一切美好事物的代名词,加百利·曼洛尼斯,如今是一位恶名远扬的通缉犯的名字了,他再也不要伪装层层来逃避狂热的粉丝了,他要逃避的,是对他充满厌恶的群众了。
      他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迷茫的睡了过去,恍惚间,他只能感受到不知何时医生轻轻地解开了他的双手,就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更QWQ
    观众老爷们……我爱你们……你们爱我吗……求收藏求评论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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