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89、探病

　　人一旦拥有太多便会下意识的挥霍，时间、健康、金钱、感情、流量……无一幸免。其实最终被挥霍的还是我们自己，当我们把一切都看的无所谓时，我们也被一切当做无所谓的。有些东西是守恒的，只有你好好珍惜那些重要的人和物，他们才会好好珍惜你。如果你觉得自己足够年轻，可以晚点再去关照身体，那么你将会在满是细菌和死亡的医院里度过并不轻松的时光，有钱还有一线希望，没钱的人有可能会丧失掉继续生活的资格和资本。感情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些只能认真一次的人请你珍惜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而被爱的人啊，也请你不要恃宠而骄，好好的去爱那个人吧，这世界本就匆忙，能在人海里驻足停留并对你奉上关心你的人真的不多。
　　帝都的秋天直接被掠过，冬天冷着脸高调走来，我从教室出来便被冷风吹着打起哆嗦来。全副武装在刁钻刻薄的冬风里不堪一击，我几乎小跑着冲进食堂，期末复习的大战即将打响，所有人都行色匆匆，除了在楼下忘我拥抱的情侣们不觉天寒地冻的黏在一起。我羡慕嫉妒的瞥了一眼便以用自以为很帅的姿势走进大厅。“喂，王同学，是我。”也不知道又冷又忙的周末非要搞什么聚会，真是丧心病狂，我拨通电话声音被冻得僵硬不已。“哎哟，稀客啊，怎么了？二火同学。”他笑道。“周六我就不去了，实在是抱歉，难得你们组织一次，但是我实在是有事在身，抱歉哈。”我一本正经的瞎编乱造道。“怎么了？就出去一会儿，什么事那么着急啊？”他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我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谢耳朵说的对啊，细节决定谎言的成败，我得好好圆。“我好哥们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得去看看。”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想应该可以用来蒙混过关吧，虽然压根没发生。“嗯，那行，你去吧，我回来给你捎好吃的。”他道。“嗯嗯，那先谢谢啦，好吃的就算了，你去了好好玩吧。”挂断电话我才开始偷笑，原来我也可以将人骗得如此心安理得。人真是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啊。
　　无巧不成书，一语成谶就是这么来的，当我看到李青墨的朋友圈图片风格从各种欢脱的耍帅变成穿着病号服的惨相时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嘴巴上辈子属于一只乌鸦。“青墨帅哥，你还好吧？”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怎么这么心虚？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他笑道。“你在哪儿？怎么生病了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在哪个医院我去瞧一眼？”我笑道，试图让病号情绪稍微好点。“哎呀，多大点事情儿。你从昌平过来很远的，周六很挤你就别受罪了。我出院了去找你。”他笑道，这人好像永远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废话真多，我现在就过来，你要是放心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然后流落街头的话，你就别告诉我地址。”虽然很迟疑，但一想到他一个人被丢在医院里，我只好顶着寒风出门。“行呢，我给你把信息发过去，你注意安全。”周六的西直门简直是人间地狱，出行的人将冷清的地铁站围得水泄不通、制造出一副很热闹的假象来。我夹在壮汉的咯吱窝里呼吸着汗液的气息，车厢里燥热憋闷，回想起上车的一瞬差点被挤趴下，我真的后悔为什么如此冲动。
　　辗转行至医院，我看到一串霓虹后面四个字差点笑出腹肌。“老年医院？你可真会挑地方。”我笑着将饭菜放在桌上，拿了点葡萄剥给他吃。“来说说详细情况，我很好奇老年人的生活。”他笑着咬住我指尖的酸果半晌道：“我其实挺喜欢吃酸的，也喜欢抽烟，所以我现在这都是造作的。”他面色苍白的笑着看我。“要么是胃病要么是肺病，你是那种啊？”我把饭菜摆好，将筷子递给他道。“相思病……”他吃了一块牛肉笑道。“少来，那应该住精神病院，到底怎么了？”我吃了一颗热栗子笑道。“胸腔积水了，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带你吃好吃的了。”我点点头，反正也不知道这个病有多严重，看他的脸色应该挺痛苦的。“你以后少抽点烟，身体健康最重要。”我只能作为一个朋友这样劝说他。“什么都可以戒，烟不可以。”他挑眉笑道，我气得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毕竟不是他的什么人我不好多说。“你继续作死吧，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我今晚守着你吧，不然明天又要跑过来，挺远的。”他笑道：“你家单同学会不开心的，没事的，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没事，程阳要是知道也会让我来照看你的。不用担心。作为朋友，我不管你，难道等着你的前女友们组团来嘲笑你啊？”我避重就轻的调笑道。身在异地谁不想被人照顾啊，更何况有病在身。“那帮忘恩负义的家伙，看着钱包应该会开心，至于我生病的衰样，也只有你能记起。话说，黄天琦这小子都没来看我，我的心真是拔凉拔凉的。我回去带你吃好的，今晚就委屈你待在这么烦人的地方了。要不你出去住酒店吧，这儿除了凳子没有休息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需要好好保养。我不想单同学知道我没照顾好你，我可打不过他。”吃饱了就开始话多，他喋喋不休的在床上笑道。“知道了，大哥，这是三环内，你知道住一晚有多贵吗？你是不是积水把脑袋都给淹了？省着那些钱还能给你买好吃的呢，就一晚，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我也是一枚金刚不坏的新世纪女性好不好？”他咧嘴笑道：“知道了，你就是一直打不死的蟑螂。”我朝他丢了一颗葡萄出门洗碗筷。
　　决心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一开始待在椅子上还能迷糊一会，到了后半夜如坐针毡。再看李青墨合着眼睛不觉异样，我索性坐起身子吃葡萄。吃多了就想上卫生间，再加上冬天人体汗水蒸发较少，我披着羽绒服拿了一次性牙刷悄声出门。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吵闹的人声，我提起裤子打着哈欠出门观看状况。“你现在赶快回到病房……”护士拉着他转身。“你怎么回事？这么冷会感冒的，你把点滴拔了？”我压低声音把他拉回房间。“我出来找你啊，你大半夜的不见了，吓死我了。”他脸色苍白的满眼担心。“那你也不能拔掉点滴啊？你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我眈了一眼将他搀进房间，护士一脸冰冷的将针头插进他的手背叮嘱了几句便走开。“你去哪儿了？”他下意识的抓住我的胳膊道。“去上卫生间了啊，大半夜的还能去哪儿啊？好了，快盖上被子。”我本想抱怨他怎么乱来，但一个哈欠过去我又忘记了。“今天好后悔留你，你看你困成什么样子了。明早赶快回去吧，我很快就出院了，你别犟了。”我随意点点头，给他掖好被角便趴在床边休息。“梁炎，谢谢你。”他将厚外套披在我身上不再说话。时光好像回到了高一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是我照看别人而不是程阳照看我。夜如此漫长，我在梦里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了程阳的摸样，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满脸泥污，身后是巨大的惨白月亮，我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是我的嘴唇只能机械地开合不能发声。他笑着慢慢变小，最后消失，而月亮被翻滚的黑云遮挡，我被寒冷的大风吹向他的反方向。我被惊醒，瞬间觉得双腿被窗户里吹进的一丝冷风刺痛。我起身将缝隙合紧，将发麻的双腿抖了抖、伸个懒腰看窗外灯火依旧明亮的城市。再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程阳应该回到寝室了吧，今天忘记等他了，他怎么都没有给我报平安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从昨晚就一直猜测程阳为什么举动异常。无奈地铁上的拥挤总是能将所有深层次的问题转变为占座和追赶的本能行动。被李青墨一大早就遣返，我上午十点多便回到了寝室。真是经不住熬夜了啊，我合衣睡去，脑袋木楞楞的就像灌满了冒烟的木炭一般，又烧又晕。“喂，大袋鼠……”我半眯的眼睛又闭上，见宿舍无人我迷糊道。“你在睡觉啊？”我嗯了一声。“你平时早起来了，昨晚没睡好吗？”我又嗯了一声。他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又嗯了一声。“哪里不舒服？”我听着他一如平常的声音就来气，不知道他是演技好还是真的反应迟钝。“心里不舒服。”我咬牙低声道。“对不起啊，都是我没照顾好你。你快去医院看看，乖，听话，别犯懒。”我气急反笑：“你是真不知道我的心病在哪儿是吧？”他一愣没回话。“你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记起我？”我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友好。“昨晚这边下了一点点雪，路面太滑了我不能骑车，而且特别冷我只好睡在店里了。”“你今天早上几点起来的？”我沉声道。“压根就没睡着，店里的沙发跟干板凉床差不太多，天稍微亮我就走回来了，好冷啊。”我一听到他这样说心又软了下来，一想到他总是往我卡里打的那些钱是如此辛苦得来的，我便不忍再去苛责他。要是程阳质问我昨晚去了哪儿，我也答不上来吧。“你出门多穿点，捂住小耳朵，还有手装进衣服兜里，别老是走在路上给我发信息，不安全。还有，回到学校一定要好好吃饭，以后晚上不能回宿舍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悬着心，钱少挣点没关系，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程阳，你是我特别重要的人……我爱你。”我难过的说道。“嘻嘻，原来我如此有魅力啊。我们家小袋鼠好像超级舍不得我。放心吧，你男票我一定会好好的挣钱，然后带你去海边。上次欠你的一定回还回来的。还有啊，今年我要过来和你跨年。”我激动地从床上跳起：“真的吗？哈哈哈，这个消息能让我开心好久，大袋鼠，你是世界上最帅的人，简直惨绝人寰，人神共愤！”他笑道：“好了，我这会儿出去和何思杰吃饭，你快去吃点。吃的白白胖胖的我会更喜欢。”我美滋滋的挂掉电话，冲向食堂。
　　时间一瞬即逝，雪终于在圣诞节临近时落了下来。虽然我不过这样的节日，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还是多少感染到我。社团的师姐通知我们去拿平安果，我踩着已经发旧的积雪低头行路。昏黄的灯火拉长我的影子，那时候的雾霾没有那么恐怖，它们只是笼罩在头顶变成橙黄的样子，除了呼吸有些不舒服看起来竟然有种温暖的错觉。风总是喜欢在空旷的场地肆虐，等我行至宪法大道时，脚步开始受到阻力。我艰难的前行，在楼底下看到许久不见的李青墨。他的围脖在灯光底下变了颜色，黑色的帽子将他淡色的头发尽数收进里面，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容心里漾起一丝不可察觉的波动。“冷死了，你杵在这儿当雕像啊？”我捶了他一拳跳着脚问道。“等我女朋友呢，待会儿你帮我看看漂不漂亮。”我切了他一声：“你傻啊，就不能找个避风的地方，上次的病根还没好利索又来找冻挨，真是心热。”我挤兑道。大厅的门被打开，李青墨两眼放光的方向走来一位高挑貌美的姑娘，再看人家玲珑有致的身材我只好往后缩着背干笑着。“这位是？”那姑娘娇俏出声。“我好哥们儿。”李青墨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嗯嗯，幸会幸会。我哥们儿人特别实在，和他一起你就放心吧。”我笑着将苹果塞在那女生手里：“初次见面，祝你平安。”我胡言乱语道，见李青墨难掩嘴角的笑意我只好尴尬的笑着快步离开。瞬间，我人仰马翻，脚底抹油本想开溜却不知道会摔个四脚朝天，生活真是怎么丢人怎么来啊。李青墨担忧的扶起我，我露着大大的笑容道：“没事，你赶快去陪你小女朋友，我上去了哈。”他拍掉我后背上的雪道：“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哎哟喂，没那么娇弱，你赶快去吧。”我轻轻推开他，见那姑娘一脸不悦只好撒腿上楼。换掉衣服才觉胯骨生疼，这一跤摔的可真是华丽冒险啊。程阳，快来吧，我这个有男朋友的伪单身狗已经被别人虐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