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16、偏见

　　偏见会毁了一切原本正常形态的东西，不论性取向的不同还是一个人的出身带有的悲剧色彩都会被偏见解读为不符合社会常态。同性恋在偏见里只能是变态的同义词，而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只能是性格扭曲的代名词。我们太喜欢用自己能获取优越感的姿态去看问题，就像我们看着性工作者会叫她们失足妇女一样，这样显得我们这些污名化别人的人没有失足一样或者搞得我们好像比别人高尚一样，我们不应该不笑贫不笑女昌吗？我们的偏见源于我们的目光短浅和心胸狭隘，如果你真的了解过别人的生活、知道他们身上的发光点你就不会这样轻率的把别人的存在变成非正常的状态。带有偏见的人才是真正应该正常化的人，那些被偏见踩踏的人有可能比我们更有良好的品质。
　　银川，这个地方的名字载着多少人的乡愁，但是我好像对于它没有多深的怀念，我的故乡不是这里，它的名字叫西吉。冬日银川的七点半还是一片清冷的黑暗，程阳要帮我拖着箱子被我笑着拒绝：“我没娇弱到那个地步。”他笑着由我：“你说不拎就不拎，我们家掌柜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会儿你在房子里歇会儿还是直接去找李捷？”我见他的问句有点心虚：“你想我歇会儿还是直接去找李捷？”我挑眉笑着问他。“我想你歇会儿，不然你去找李捷这样会让他担心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会心一笑：“哦，这样啊，怕李捷追责？”“哪能啊？我看你脸色不好，心疼你。”我撇撇嘴：“你一会儿直接去找田琛吧，我好累，你在我睡不着。”他面色戚戚地笑道：“小袋鼠，你竟然卸磨杀驴……”“本宫一向只干过河拆桥的事情，你过奖了。”他气得鼻子都歪了，见我嘚瑟便把行李箱从我手中夺过去：“我看你还敢轰我走……”我笑着摇摇头，俊杰也是一脸不解：“到你这儿，单哥跟个幼稚鬼一样……”“人家这叫童心未泯嘛，挺可爱的啊，你不觉得吗？”俊杰苦笑：“你们两口子真是太会互相欣赏了，单哥给我看过你高中时候的照片，嫂子，你那时候真是霸气侧漏，一脸英气啊……”我被他逗笑：“你的词语挑选的很好，我喜欢！一会儿请你吃饭给你加鸡腿！”他笑着喊住程阳：“你和嫂子一起好好玩，我先回家，我妈催得着急，我估计再不回去她会把电话打爆。嫂子，下次到天津我们约摩天轮，单哥？”我和程阳笑着点头，不多做挽留把俊杰送上车我便掏出电话给母亲拨了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不习惯多给父亲打电话，我每次想要拨老爸的电话总是会犹豫，我知道我爱他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爱他，我在心里鄙视着自己，如果爱还会计较谁先服软吗？再说了，在子女面前服软的永远只有父母不是吗？
　　母亲对我留宿一晚的提议没多大异议，可能是听到李捷住院她也挺担心的，让我好好看看李捷，我在妈妈面前没少说起李捷，她也知道李捷是我的铁瓷。那些最容易被你说服的人往往是最信任你的人，妈妈对我一向放心，一想到我没有遵守自己对她的承诺就满心羞愧，我该怎么面对母亲呢？自己原来一无是处啊，我那慈祥老实的母亲万不会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最荣耀的孩子却做了她担心的事情，我满腹愁绪，原来欺骗是这样肮脏黑暗的事情。“你怎么了？”他担心的问。“没什么，只是觉得对母亲有愧……”。“说来听听”。他把行李放上出租车后备箱、用手护着车门让我坐在后面。“往中间一点，这块安全系数最高。”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你坐这儿。”他笑着摇头：“我是男的，这么怂你会休了我的。”“安全面前无性别！”我笑着回嘴，司机师傅被我们逗笑。车轮碾过冷淡的马路驶向苏醒的车水马龙。
　　能为你克制自己本能的人绝对爱你至深。程阳见我倒头就睡只好在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腰，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我实在是对自己缺乏睡眠的身体没有信心。有点择床，我睡了一会儿便开始被屋子里轻微的响声吵醒。我迷糊着眼睛看看，程阳背对着我和一个长发女子小声说话。我颇不自在的起身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难道我在梦里吗？明明那么困怎么会醒呢？那长发姑娘眼尖地发现我起床便笑着看我，我一头雾水的皱眉眨眼打哈欠。程阳转身瞬间失笑：“哎哟喂，赶紧下床去洗漱，李捷都快打爆我的电话了……”我点点头：“你朋友啊？”那姑娘笑道：“梁炎，你不认识我啦？”我眼睛近视越来越厉害，我眯着眼睛细看：“我就说谁美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好久不见啊，康大美女。”她妥帖温婉的笑着伸出手：“梁大美女，好久不见。”我打着哈欠笑看程阳再看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我这糟糠的样子也敢叫美女，你也是太有勇气了。你先和程阳聊，我洗漱一下。”她点点头笑着落座，我心里略觉气氛诡异，转念一想人家高中同学相见是应该的啊。可是在我和程阳的私人空间里多少有点奇葩，可是程阳要是不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见她是不是我又会多想啊？哎，女人一旦谈恋爱真的会改变脑回路。
　　我收拾妥当出来见他们二人相聊甚欢不知道该如何插嘴，我看到康敏娴眼里划过的亮光，程阳也是颇为得意的对我竖着大拇指。“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想略尽地主之谊。”康敏娴的声音温柔的像每一个举止优雅的姑娘，我笑着摇摇头：“你和程阳去吧，顺便过去找到田琛，你们三个高中同学。不是不想去，主要是我再不去安慰李捷真的会被他打成二师兄的。晚上有时间我带李捷过来，我和程阳请你们吃饭。实在抱歉哈……”我抿嘴笑着看程阳，程阳笑着点点头：“你为了李捷连回家的日子都推了一天，敏娴能理解，对吧？”康敏娴笑着看程阳，不知道是不是我花眼了，我竟然看到了那眼神里熟悉的含义。“当然了，我们几个一起吃饭还可以约下次，你朋友可等不了，好羡慕你们。”我笑着点点头：“一起出去吧。”他们二人起身边走边聊，我装作很大气的样子走在前面把空间留给他们，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别扭，这姑娘怎么忽然出现了，而且程阳竟然让别的姑娘看我的睡相着实有点恼人和气人。程阳大步跟上我：“你走那么快干嘛？”“想李捷了，你们赶快去找田琛吧，我晚上有可能回来很晚，你别等我。到时候我自己打车过来。”“让李捷送你回来……”我见他在别人面前都不肯欠我的手实在郁闷便随意点点头敷衍过去。
　　李捷让我又心疼又好笑，这只大白兔在我不经意的时光里变成了一只瘦弱的蔫萝卜，我站在他们学校门口的雕像面前，这一幕让我想起了高一那年我站在西中的狮子雕像面前。李捷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在李捷面前为他哭泣。我们就那样静静抱着，这个世界上有无关性别的友谊存在，我一直都相信。如果不存在这样的情感或许是友谊已经变成了亲情。“火火，我好想你。”他的声音不知是冷得发颤还是内心的酸涩和委屈让他哽咽，我垫着踩着厚底鞋的脚用尽全身力气勒住他的脖子：“说的好像我不想你一样……”他咯咯笑出声：“那你说你到底想我没？”“你丫是不是被叔叔抽坏了脑袋，还用问啊？”如果对他和父亲之间的冲突绝口不提一定会让他以为那是耻辱，反倒是正大光明的打趣会让他轻松一些。“你松点，你是想我死不是想死我。”他终于苦情不了叫骂着让我松开，我鼻子呼呼几下：“刚才还感动的一塌糊涂，这会儿就破坏氛围，糙汉子，鄙视你：“你说糙汉子鄙视我？”差点上当，我看着他狡黠的眼神就不中招：“我鄙视糙汉子，哈哈哈！跟我斗智商，李老头你没搞错吧！”李捷气得拉着我就开始往对面走：“一会儿我买的吃的，一口都不许吃。糙汉子买的吃的怕不入您的法眼……”他嘚瑟着左右扭脖子挑眉看我。“哼，你敢不给我吃试试看，我就去告诉人家老板你非礼人家服务员！”“去啊？谁怕谁，老子喜欢男的！”“他们家有男的服务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都没去过，你知道个屁！”两个人斗了一路，真正的好友不在乎最后谁赢了争辩，他只喜欢和你斗嘴的状态还有你脸上永不暗淡的笑容。
　　李捷这个好演员，进了餐厅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笑得温和，说话不带刺，挺腰抬头好不正经。我对李捷这种反差嗤之以鼻：“好假。”他一米九的身高俯视着一米六多点的我，然后用太上皇的语气对我不以为然地说：“火火，我们要做优雅内敛的人，这样人家会看在我常来的面子上不嫌弃你的糙汉子形象。”我鼻子哼着两股愤慨：“笑话，姐姐跟着金主来的，谁敢不给我吃的，我就拿钱砸他！”他还是没憋住笑了。菜端满了桌子，这还是在我极力劝阻之下的数量，要是按照李捷的想法我估计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你多吃点肉，看你黑眼圈重的。”他将肉菜都换到我面前。“黑眼圈靠吃肉能消减吗？”我好笑地问他：“你还真是骨骼清奇。”他眨眨眼睛一副卖萌的样子：“黑瘦黑瘦，你眼圈黑是因为你太瘦了。白胖白胖，你胖了不就白了吗？”我摇头道：“我竟无言以对，快吃点，倒是你瘦了。话说苏参呢？我没来陪你的时候，他在医院吗？”他竟然轻松的笑着：“苏参和我玩完了，他也不敢来医院，不怪他。不接受很正常，我们要是被人接受了才奇怪不是吗？没事，等我玩够了就找个女孩子结婚生娃，如果实在找不到我就做你们家的上门女婿吧，阿姨应该不嫌弃吧？”我被他话语里的压制的悲凉和辛酸弄得没了胃口：“你这话还是不要被程阳听到，他要是知道你对我垂涎欲滴他会弄死你的。”他哈哈大笑：“程阳说不定求之不得呢，哎，也对，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去找他好兄弟了，你这么后知后觉真是本性难移。”我夹了一块红烧鱼拿掉刺放进他盘子里：“你是不是平时都没好好吃饭，运动？看你一脸猥琐……”他笑嘻嘻的把鱼肉捞进嘴里：“你再给我挑一块鱼刺，我就给你骂一次……”“挑一块鱼刺啊？可以！”我把鱼刺放进他的盘子里，李捷苦笑着：“你狠！”吃罢饭就和李捷开始在大街上晃荡，他非要拉我去唱歌，我觉得无聊又费钱便拉住他欲起飞的大长麻杆儿腿。“今晚和我一起睡吧……”他极力折叠着自己的身子才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被他逗笑：“去你们寝室怎么样？”他笑着摇头：“床太窄了，我怕你会把我踹下去。”我也知道他只是舍不得我离开，他也知道我不会真的跟着他去。朋友最尴尬的位置就是比你心爱的人更爱你却只能看着你去爱别人。
　　程阳没有联系我，我到了房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左右，李捷硬要送我被我吼了回去，他们学校到这个酒店要交叉穿过整座城市。我躺在床上开始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程阳催他回来，毕竟明天要回家看他妈妈。“梁炎，你困了先睡，我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这几句话让我大为恼火，你明明知道没有你我在这陌生的房子根本睡不着，不安与猜忌又涌上心头，我连李捷都聚结束了，你们刘安个大男人相见有这么难舍难分吗？“梁炎？”我回过神来无奈的只回了一句“哦，知道了”便丢下手机洗漱。我困乏至极却不敢闭上干涩微疼的双眼，加上白天本就没睡好，这会儿已经是眼泪婆娑、哈欠连天了。心里的怒火并没有随着睡意袭来而消减，我打定主意明天径直回家，在没有确定他那么爱我之前还是别去惊扰他母亲了。
　　敲门声响起我无奈翻着白眼，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多。还知道回来？我心下气恼却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小袋鼠，是我，快开门，好冷……”我打着哈欠打开门不看他就直接上床入睡。他大抵是知道我生气了便软了语气道歉：“让我们小袋鼠久等了，对不起啦，看我一眼再睡呗。明天回家之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呢……”我把头转向一边不说话。他又趴到另一边：“小袋鼠，对不起啦，求原谅……”我生气的时候真不敢说话，我怕自己的语气会爆炸。他见我兴致不高便脱了衣服躺在我身边，我本来需要温暖却装作很热推开了他。他又揽上来，我又推开，重负了五六次他才放弃求和。我蹭到床边将被子卷了过来。我知道他去了洗漱间，我知道他也不高兴了。我这会儿不再那么生气了，可能是我多想了，冷落他我也不开心啊。泪又不争气的开始流了，黑暗和孤单总是容易让人矫情软弱，他轻轻躺下，我们不发一语。我不沉重的呼吸出卖了自己，甚至说我就是故意不经意漏出声音让他听到我在哭泣。“乖袋鼠，怎么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好久没见到田琛才聊过了时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把你丢在一边，今年返校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再看看李捷，然后我带你去见见田琛好不好？他特别想见你，他很羡慕我们两个。”本就没有多少委屈，女生的别扭哄哄基本会消解大半。
　　我们每次吵架结束都会探索一下人体构造和体能极限，年轻人就是喜欢用身体解决心理问题，这是错误的事情我们却甘之如饴。我们四肢缠绕在一起就像刚开始的状态，就算我心里对康敏娴的突然出现有上百种推测，但是闻他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的气味便放心入睡，程阳应该不会也不敢骗我。
　　第二日清晨我便被程阳叫醒，打电话给李捷告别生怕她哭哭啼啼便说自己一定会再来看他，我知道他这个假期注定是不会回家了，为了避开父亲和苏参，他也真是不容易啊。摇摇晃晃五个多小时才到程阳母亲的新家门口的车站，大巴车的座位虽然比火车的设计稍显人性，可是这还是让我后背十分酸胀。给程阳母亲买了一束花儿，我见商场有特别适合母亲年龄用的披肩便买了两条花色不同的包了起来。“要不要给叔叔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程阳才能不尴尬，他倒是笑着：“他的品味你我估计捉摸不来，一会儿去我和我妈家，叔叔那儿就不去了，他们家还有两个孩子，我去了不方便……”我哦哦点头，既然这样就不用勉强他了。“我妈把房子留给我了，以后你和我可以住在里面，你要是嫌弃的话我租出去，然后我奋斗在你工作的地方给你一个家。”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我轻笑道：“没事，你不用考虑那么久远，先帮我支招，你妈妈喜欢怎么样的姑娘？”“对我好的吧……”我笑着看他：“说了跟没说一样，待会儿有纰漏一定要帮我圆回来……”“放心，不用紧张，我妈很随和的。”
　　从玄关处换了拖鞋就见一位身着墨蓝天鹅绒长裙的中年女人，上身穿着白色的简洁毛衣笑着看我们。程阳笑着看了我一眼，我的鼻子不自觉的嗅嗅：“好香啊……”“你是梁炎吗？”“阿姨好，我被您做的菜分了神忘了赶紧问候您，实在抱歉。阿姨我是梁炎，是程阳的好朋友。”“快来坐着说，回来累坏了吧……”她伸手去拿程阳身上的羽绒服程阳笑着将她牵到桌边：“别惯着我了，妈，您做了这么多的菜自己还没吃一口吧？”阿姨笑着点头：“等你们比吃饭香多了，听说你要带梁炎回来我特地买了你们爱吃的菜，梁炎啊，你快洗手尝尝，程阳只吃我做的菜，快尝尝……”我看到程阳笑得很心酸：“妈，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您快吃，我照顾梁炎就好了。”“阿姨您赶紧趁热吃。我自己动手就行，您跟我妈好像，一回家赶紧给我做一堆吃的。程阳，快坐到阿姨那儿，今天一定要全部吃完！”这个两层的空间因为人少显得太过清冷，我尽量笑着缓解这种感觉。“梁炎，你妈妈对程阳满意吗？”我笑着吞下米饭看程阳滞了一瞬的脸：“程阳还没去过我们家，不过我看我妈在我提他的时候老笑，应该特别满意。阿姨，您放心，只要我满意的我妈保证满意！”程阳妈妈看了一眼程阳笑着点头：“那就好。你妈妈对单亲家庭有意见吗？”我心里咯噔一下、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程阳，他神色平静的吃着饭菜。我随即大笑道：“怎么可能有意见？单亲家庭的孩子比我还优秀呢，我们班里就有一个姑娘学习努力人品又好，我特别欣赏那些人，我妈肯定也是。”说真的我不知道我妈怎么看待，但我知道应该没差太多吧。“你假期去一趟梁炎家吧……”程阳点点头，我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