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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CHAPTER 35 情无独钟(一) ...

  •   CHAPTER 35 情无独钟(一)

      戎冶和他那些少年时代圈子里一起玩儿过来的的几人几年前就一同弄了个私人性质的消遣地儿——不对外开放,出入都是熟人——倒论不上多花样俱全,胜在私密性高。
      跟上一辈偏爱的那类以标榜身份、互通资源为核心、入个会籍还得重重审核的高级会所又不一样,就是供几个出钱的金主平时自己过来放松娱乐或是招待公事上的伙伴,要是乐意,当然也能带上三两朋友一起。

      几位出资人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是,每个月11号和22号的晚上,有空的都会来露面、聚一聚联络感情,所以不事先透露的“特别节目”也都放在这两天,通常一次“荤”一次“素”。

      戎冶最初跟他们一起弄这么个地方的本意是不希望昔年那些玩伴随着社会身份的改变而变了质、彼此之间渐行渐远。
      倒不能说这办法全无作用,只是人的社会属性存在定律,当戎冶因父亲身亡成为圈子里最早、甚至可以说过早掌握了家业实权的那个人之后,其他仍在家长阴影下、也许还需在家门之内竞争的人对他的态度就自然而然地生变了。

      表面的热络熟稔果然得以维持,甚至更甚从前,但随着时间推移,戎冶比从前更清楚地从他们话里听出不露骨的谄媚、从他们眼里看到伪饰后的贪婪。

      这感觉就跟喝着掺了水的酒一样令人不舒坦,所以加上后来戎冶总有些行程需保密的事情要亲自出面,就不是每次双号的晚上都会聚会上出现了。
      只不过每逢填补金库时,戎冶照例还是出钱最慷慨的那一个,搞得其余人也不是很摸得清他的态度。

      戎冶已连着三次没去,但他知道本月11号那几个家伙刚酒池肉林过,这天是22号,按道理晚上就该换个口味玩儿情调了,戎冶便邀上了靳哲。

      等到了地方,靳哲发现这处地理位置清幽僻静,从外面看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就像是个风格简约的、占地面积大些的普通私院。等保安恭敬地将两人请进门里,靳哲才真正有了些兴致——

      迎上来奉茶的女侍者身着窄袖罗衫,画着戏曲妆,妆面古韵中糅合现代风格,去了厚腻自成清艳;发型有传统大头的神韵,但只有三两头面装饰、减去许多累赘,长长的线尾子从身后拨到肩上、垂落胸前。
      “贵客们请吃茶。”侍者轻举茶盘请他们饮茶解渴,垂眉顺目、丹唇逐笑,一开口便是清丽婉转的昆山腔。

      靳哲扬起嘴角道:“嚄,有点意思。”便拿了其中一杯凑到鼻端一嗅,仰首饮下,茶汤甫入口浓强刚烈,继而化作满口花香,待回甘则细腻绵长。
      靳哲放回茶杯笑赞一句:“不错。”
      戎冶饮了另一杯,侍者便含笑向着他们一礼端着茶盘又回去了,步态袅袅、身段婀娜,连不爱女色的靳哲看着,都觉得风致楚楚。
      戎冶笑哂道:“这是打算晚上搭台唱戏了么。”

      到了中庭,放眼看去,庭中景致为了契合今日的主题亦经过一番布置。
      两人穿过中庭又进了室内,便有一名侍者引他们去雪茄红酒吧,人都在那儿。

      戎冶未到,其余人也不进餐厅,只先品烟品酒、一道闲聊。
      今次人难得的齐。上一回戎冶现身的时候众人一起玩了牌、小赌以怡情,结果不知哪里不和戎冶的心意,往后一个多月他都再没来过,请都不来。
      每个人后来在脑海里回忆,都觉得差错肯定不出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过了轻狂浮浪年纪,又或许是这些年来戎冶开始渐渐变得喜怒难测、身上气势也愈发教人不安生畏,男人们聚首时,聊业内沉浮、聊政经大局、聊游艇高尔夫、聊名马方程式,谈论自己的珍稀藏品和美貌情人等等等等,话题从温良无害到生冷不忌一应俱全,但却没人再敢同戎冶似少年时那样轻易地互相插科打诨,戎冶自己不开口,也没人敢多嘴过问他的私事。
      男人们之间对利益瓜葛和孰强孰弱认识得愈发清楚,总是状似无意地提起自家、别家的生意,小心而精明地试探,点到为止,既想偷掀别人的牌,又想藏住手中底牌。

      ——他们确实没错,只是戎冶陡然生厌,可现在那阵厌恶和厌倦都已淡去,戎冶便念起曾经的情谊,愿意再回到他们中间了。

      “我说你们,今儿不是该讲究个古色古香的调调么,不玩儿煮茶论道那一套怎么还喝起洋酒来了?”戎冶阔步而来,浑厚嗓音里带着谐谑,与他们玩笑。
      “好啊你,总算舍得现身了!”他一出现,立刻有了热情响应,在座几个与戎冶最熟的都半是高兴半是埋怨,还有的自然是他们带来的朋友了,也笑着看这场面。
      “知道你们想我,这不就来了么。”戎冶没个正经,随口一诌。

      看得出来戎冶心情不错,众人说话也就放轻松些了,有人便道:“谁说今儿是‘古色古香’了,分明是‘贯穿古今、中西结合’,冶哥你这眼神到底行不行?”说着大摇其头。
      戎冶笑骂:“滚!”

      “哎冶哥,新朋友嘛这位?”
      其实靳哲这个生面孔刚才就引起了注意,而且他即便不说话身上也有股子亮眼的张扬,难以令人忽略。
      靳哲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们好啊,我是陈子哲。”说着向戎冶一瞥,眼中悄然滑过一丝狡黠。

      靳哲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国外上寄宿学校,几乎就是在西洋的风土里长大的,会数门外语,其中系统学习过的那三种他都能以十分地道纯正的腔调发音——当然如果他想,也能让那些外文从他嘴里蹦出来时不失正统而又性感迷人。
      结束学业回到港城之后,靳哲母亲靳明心有意锻炼他的国语,只不过靳哲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他的国语水平仅属于交流无碍,到现在还是离字正腔圆差着百八十里,拼音输入法更是能把他弄抓狂,港普倒是够标准,听来趣味十足。

      靳哲开口说完这一句,有人听得笑了,有人听得皱眉。
      虽然使用同一方言语系,但Y省的年轻人一般不会有这样重的口音,于是立刻被人猜出来了:“欢迎欢迎!冶哥,你这朋友是港城人吧?”
      靳哲也笑:“是呀。”

      姓“陈”的人口在港城所占最多,靳哲有意隐瞒身份,戎冶自然帮他打掩护,就是不知道现在嫌弃靳哲“煲冬瓜”的几位要是以后晓得眼前这个其实是船王家族继承人,心理阴影面积几何。
      于是戎冶大手一挥:“行了,认识也认识了,能坐下来了吧?”

      两人入座,靳哲是戎冶带来的朋友,自然不好冷落了,于是又是一番握手和自报家门。

      靳哲四下里瞧了瞧,好像找人的样子,然后才略有憾色地笑问戎冶:“怎么原来成则衷不是你这个圈子里的哦?”
      戎冶便答:“阿衷比较独。”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成则衷’这个名字?”
      靳哲哈哈一笑:“他自己讲给我知道的嘛。”
      戎冶一听奇了:“怎么回事,你在哪儿碰见他了?”
      靳哲道:“吃饭啰,他就在我隔壁桌,你说巧不巧。”
      戎冶笑,微微沉吟:“X城那么多间餐厅你们都能遇上,确实有些缘分。”

      近旁有个耳朵尖的听到了,满脸讶色地问:“什么?成则衷回来了?!”
      戎冶笑意淡了几分,瞄他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的,突然没个预告就回来了,惊讶一下很正常嘛。”另一人搭着前者肩膀笑眯眯打圆场。
      “是啊!冶哥这你就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啊,这种事情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大家呢?”
      “告诉你们干什么,”戎冶瞪他们,“打什么主意呢一个个的。”

      “就是,丰蓝将来是太子女还是太子都未可知呢,瞧把你们激动的。”有人促狭调侃。
      “去去去!”
      “嗐,好奇呗……这么多年他有变化吗?别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吧?”又一个人问道,作洗耳恭听状。
      靳哲闻言不由抬了下眉毛。

      听他们打探成则衷,戎冶本来还有点不悦,听了这话反倒讳莫如深地一笑,靠在沙发里不紧不慢地卖起关子来:“再过几天我生日酒会你们反正也要见到他,到时候自己看不就是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意思。

      用餐时间众人同坐一桌,享用了一顿别出心裁的江南菜,既有纯正古方古法,又有惊艳舌头的尖新创意,令人餍足。
      酒足饭饱后稍作休息,节目早已准备好了,一行人便有说有笑、相携“入场”——人工湖畔的棚子下,瓜果、香茗、软椅、美人,都正静候着。
      宽阔的玻璃舞台几乎是完全搭建在水上的。

      等大家都坐下,四周的灯光便次第熄灭、将夜色归还星月。
      台上的布景就在下一个瞬间点亮了,写意的线条勾画出一座亭子的模样。
      有一道细腻清亮的女声曼唱道:“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

      戎冶便听得有一朋友得意轻笑:“怎么样,我说是《牡丹亭》吧?喏,《游园·惊梦》嘛。”此人的母亲是位戏曲迷,多少受了熏陶。
      另一人则仿佛大失所望:“这个策划,上回还夸他呢,这回就没谱儿,附庸风雅也别唱戏啊,咿咿呀呀的我可听不懂。”

      “我看看,”前者捞过手边简介手册展开一阅,笑了,“舞剧,不唱戏。哦,改了十折呢?”又似乎受了触动,照着简介幽幽叹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听得“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句时,戎冶像被根针冷不丁刺了一下,表情虽纹丝不动,怅惘却漫上心头。

      那人话音刚落,舞台上的灯光起了变化,光线中两名女性的身影变得真切起来,姣好面容也愈发明晰。
      二女的妆容与装容远比那些侍者们的更精致考究,似乎也,更多一抹似有若无的勾人神韵。台上主次分明,但无论主还是从,都端的是风姿动人。

      接着,乐声悠然而起,却不是典型的戏曲音乐,而是灵幻缥缈的人声吟唱,更像是一曲暗香清远的咏叹调。
      乐声中,她们翩然起舞——

      两名舞者的好腰身被古雅又不失飘逸的轻纱软缎勾勒得线条毕露,纤美身姿轻盈灵动,完美融合了古典舞与现代舞。
      杜丽娘的着装又比春香来的风雅庄重些,一袭改良广袖交襟舞裙之下似乎还压着一抹殷红,裙摆卷动时方现。

      俄顷春香退下了舞台,余下杜丽娘一人独舞,从愁肠百结的忧郁舞到了忿惋恼恨的痴狂。
      舞到后来舞者几乎忘情,水墨渲染的外衫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敞开,袒露出一身朱红似火的薄纱罗衫,两相映衬,竟是万般冶艳!

      终于心倦意懒,杜丽娘困乏欲眠,便披衣作假寐状,玉腿轻斜,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此时,仅下半身着裙、外罩一身半透雪纱长衫的俊美男舞者折柳而来,美人惊醒、振落了肩上衣衫。

      ——待柳生一句“小姐,咱爱煞你哩!”过后,接下来的双人舞不可谓不热情热切、旖旎缠绵。
      那吟唱的女声也逐渐变得风情缱绻,原剧本中那些充满□□暗示的调情全数化入了舞姿里,满眼可见尽是情浓的追逐,滚热的欲念已经苏醒。
      继而花神们也加入了这支极尽挑逗的求爱之舞,舞蹈的风格愈见秾丽,真如一场馥郁华艳的迷梦。
      牡丹亭畔的芍药开始一点点明亮显现,宛若徐徐绽放——

      靳哲看着柳生自身后抱住了杜丽娘的这一幕微微一笑,头也不转忽的与戎冶低声道:“你那老友生得那样招人,他自己知不知啊?”刚才男舞者上台,他就不知怎的冒出一个念头:成则衷可靓过他。
      这话来得突兀,戎冶心里一跳,半笑不笑地微哂道:“什么情况,可别告诉我你突然又对阿衷感兴趣了?”

      靳哲笑意变深,抬手用拇指与食指比出一个长不过两个指关节的宽度:“也不能说特别有兴趣,接触下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新鲜感?况且他也暂且没给我什么暧昧的余地,就当新认识个朋友啰。”

      尔后他行状稍显乖张地往后一歪脑袋瞧着戎冶笑了,压着嗓音说:“而且你们这些男女通吃的人嘛……骨子里也都是贪心鬼来的吧?问题是我也很贪心,多棘手。”
      在他的情感哲学里,爱自由对上放荡不羁,大概只适合一晌贪欢——反正根据他以往经验,这个模式没有能坚持超过半月的,只要有一方想变,那么关系就等于走到尽头了。

      戎冶只抓住一个重点:“他男女通吃?”
      靳哲恍然悟道:“哦,对,他应该还未同你讲过?”
      戎冶的眼神深起来,阴晴不明地发出个短促鼻音,转回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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