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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梦魇一空又折坠 ...

  •   壹.
      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来,好看的面庞还带着笑容。
      “夫人与姐姐叙够旧了?”
      他眯着眼,所有的不悦被封在瞳孔深处,目光冰冷。
      我去看他现在的表情,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小孩子被夺去心爱的玩具似的模样。巨大的反差让人不可思议,又意外的和谐。
      许是见我只望着他沉默,并无要靠近他的动作。男人眉头一挑,目光转向姐姐,嘴角一掀,吐出口的话刺骨的冷:
      “她是我的妻。她不会跟你走。”
      我转头去看姐姐。姐姐也笑。她的笑是极美的,和火瞳一般燃烧着血与骨的痛恨。
      她说。啊,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让我见到小滢。这么好的机会,我该计划选择杀你的。
      于是他嘴角的笑掀起的弧度更深。他说。
      “你赌不起。”
      这个男人一句话就点破姐姐的软肋,那副模样仿佛是掌控着一切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可他确实就该是高高在上的。他生来便是这样的人。
      我们都应清楚,这个男人仿佛被命运眷顾,被神宠爱。他只要出手就一定能达到目的。他从不失败。
      高傲,自负。他把世界当做可以在掌心摆弄的玩件。
      所以,如今他要端木家族的葬龙骨,他就一定能得到。

      “唐晓翼,谎言只是谎言,终会有被戳破的一天。你赢不了。”
      “那要看夫人信我,还是信你。”

      我夹在两人中间,保持沉默。
      一人自称丈夫,一人自称姐姐。半斤八两。谁说了谎,该信谁,对于我这个失忆人士来说还真是艰难。
      可谁要去纠结梦的逻辑?我还是继续扮演我的角色,本色出演。这个梦如此复杂,复杂得真实,真实得虚假。我醒不来。
      是被梦魇住了吗?
      灵魂被困在躯体中,精神束于大脑,压制着无法动弹。
      ……快些醒来吧。

      姐姐最后是走了。我陪着她走,从园内走出街头。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宽敞的人行街道,十字路口,转角。姐姐说了句保重,也不回头,就这样走了。孤身一人,渐行渐远。
      男人从背后慢悠悠地走来,站在我身旁,极其自然地牵住我的手。
      我没有去看他。目送姐姐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然后我转过身,便看见路旁停了密密麻麻的黑车。像是接我出院的那时,我看见的画面。肃穆沉寂,犹如即将出殡的灵柩。
      车子堵了道,层层包裹密不透风。我努力向包围圈外望去,远远的见行人背道而行,事不关己的冷漠。这里是大街,本该喧闹。可世界却寂静得可怕。像电影银屏空有图画而无声响,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
      我又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灰白空旷的模样,一如既往。我想起姐姐说的话,世界失了色彩,了无生机。
      没有光的,也没有风。光透不进来,风也透不进来。世界成了被玩坏的玩物。这是他掌控的。
      “走了。”
      我正沉思着,便听见他强硬口吻的两个字。下意识转头看他,男人绷着一张好看的脸,上下左右都写满了我不高兴。
      他拉开一扇车门,就要扔我进去。是的,扔。他的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茶色瞳孔里似乎跳动着怒火。
      ……他在生气?
      但是,气什么呢……
      我伸手抵住车门,努力抬头去望向他眼睛深处。
      “我们走路回家吧。”我说。
      “……”
      空气似乎静谧了一秒。
      男人原本眯着的眸微微睁大,流露出一丝讶异。茶色瞳孔刹那间深沉复杂起来。
      他低眸,向我垂下头颅,嘴角扬起一抹温柔得过分的宠溺笑容来。
      “回·家?”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重复。茶眸亮晶晶的。“好啊,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他牵着我的手径直穿过层层包围的车墙,竟真的就听我的话,要走路回去。
      我看着男人的侧脸,他一副小孩子得了蜜糖似的满足又得意的神情。刚才还绷着脸不知生什么气,怎么一听要走路回去就这么高兴?
      ……想不明白。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任他牵着我走。我看向周围,行人们像是被控制的偶人,都自发的避开,让出路来。直径十米之内,竟空无一人。
      我看在眼里,心中又浮出疑虑。可我一言不发,甚至目不斜视,只是偶尔在路口时,抬头仰望天空。

      这个世界像是囚牢,主宰者是我的丈夫。
      我想起姐姐的话,想起姐姐眼里烧着骨与血的痛恨。

      “唐晓翼是必须要杀掉的。不然,我们都逃不出这牢笼。”

      我想,姐姐是一语中的。

      贰.
      又回去了。
      再长的路都会走完。庄园的大门在背后缓缓关闭,金属摩擦出的高低杂音像是给谁的送葬曲。
      那华美大气的建筑物伫立眼前。它们在灰白天空的映衬下,就像是镶嵌在石灰墙壁上的浮雕艺术品。
      姐姐说,牢笼。
      对啊。是啊。这是牢笼。
      这个世界困住了我,于是梦魇住了我。我醒不来。

      这个男人的怀抱一直都让人窒息。我被他蓦地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把脑袋搁在我的肩上,一手勒住我的腰,一手按住我后脑。我被迫着仰起头,视线越过他的肩,望见了玻璃窗外的天空。
      ……啊,是了,我又回来了。这个堆满了他的玩偶的玩具屋。
      “……在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姐姐都和你说了什么?”他附在我耳边低问。
      男人的声音凉凉的,像某种冷血动物蜿蜒着爬过皮肤,带起战栗。他把声音压低,沉闷掩盖了他话里的情绪。
      “姐姐说,你在骗我。”
      我望着天,如实回答。
      天尽头那里是无尽的惨白,那是血肉流失生命,苟延残喘的颜色。
      “你杀了我们的父亲,害死了我们的族人。”
      “你是凶手。”
      许久之后。又或许是只有刹那。
      “呵。”
      我听到他笑了。
      讽刺、傲慢、无礼。犹如高高在上的君王,不屑一顾。
      “那你信她?”他问。
      我沉默,想了想,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姐姐说血海深仇。我应该恨你。但我没有。”
      “我想不起来。我不知道。”
      他依旧在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得意洋洋,活脱脱一个看见自己作弊后阴谋得逞的孩子。
      “我没有骗你。”他说。
      这个男人抱紧了我,肩膀微微抖动。
      “没关系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他低语着,尾音忍不住上扬,仿佛在压抑笑意。
      “只相信我,只看着我……我也只要你。”男人低语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字字都充满讨好引诱。像极了个孩子在说“来陪我玩吧……我也只和你一个人玩……”
      他微凉柔软的唇触到我的脖项,一路舔舐着向上。终有一刻,他抬头,阴影覆盖了我的视线。
      我的目光望进他的眸子,他的眼神闪着光,危险到了极点。我感觉自己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吞吃入腹,渣也不剩。
      那么……赤|裸|裸的欲|望。
      我忍不住伸手,触着他温暖的面容。是否是我的手指太过冰凉,我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团火焰。
      我问他。“你不怕我骗你吗?”
      我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姐姐那句话。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吗?
      男人笑了。原本就扬起的嘴角此刻笑得更加肆意妄为。他抓起我的手,送到唇边轻吻,一点点啃噬。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声音里清晰的笃定令我惊讶,而后便是心悸。
      那不是因全心全意的相信而来的笃定,而是一个上位者拿捏着他人命脉说出的话。和他对姐姐说出“你赌不起”那时一模一样的傲慢自负。
      我看着他。而他胜劵在握的笑着。

      那是命运的君主,翻动着未来画册对我的宣判,是不容背叛的枷锁:
      “从始至终。”
      就好像是……永世不得摆脱的诅咒一般。
      那此刻也是命运吗?还是诅咒?
      男人又一次吻上我的唇。我被他按在玩偶堆里,衣物随他的动作滑落,空气冰凉,亲吻皮肤带起细微的战栗。
      我看着他,忍不住皱眉,眼里浮现出疑惑。他坦然面对我的注视,掀起嘴角,对猎物露出森白的牙。
      “抱歉啊……夫人。”他说着道歉的话,却无半分歉意。
      他看着我,瞳孔闪掠着不安,却又用危险的欲望来掩盖。
      “本来想等你的……可我没有耐心了。”
      忍耐到极限了?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男人缓缓地垂下头颅,埋在我项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只看着我就好……”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吧……?是我的了吧……”
      ……

      对啊,光透不进来的,不然为何世界是一片黑暗?
      我闭上了眼睛。

      这是枷锁,是诅咒……
      我陷在梦里,醒不来……无法醒来……他困住了我,将我囚禁在他的世界里。
      逃不掉的。连挣扎都不可能。

      叁.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他仍每日都腻在我身边,而后每夜拥着我入眠。好似那一场游乐园之行从未有过。
      ……不,还是有点不一样了的。
      他越来越喜欢对我动手动脚,比以往要妄为得多。我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抱着比半个我还大的兔子玩偶缩在沙发角落里。
      ……然后第二天那只兔子就不见了。
      他不厌其烦的对我伸手,我就更不厌其烦的拍掉他的手。他一脸委屈的看着我,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我全当做没有看见。我知道他的想法没有不对,但我不能心软。
      这个男人已如蛛丝般捆缚了我。他太危险,那时的心悸即使如今也真实得可怕。
      我好似理解了为何要寻死自尽,因为唯有死亡才能挣脱他的牢笼。
      可我答应过他,也答应过姐姐。我不死。
      仰望窗外的天空已成了习惯,我低眸,掌心贴着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气息在上面凝结成薄雾,又瞬间消散。
      我转身,房间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
      这是极少数那个男人不在的时间。
      环视四周,最后,我的目光凝固在房门上。
      不由自主地,我走过去。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动,开了。
      门没有锁。他是笃定我不会逃了吗?
      我走出房门。我是赤着脚的,地板很凉,有未干的水迹。仆人来打扫过房间不久吧。
      走过走廊,我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一霎那间,我有一种错觉。其实我早已死去,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停留在人间的亡灵。
      楼梯,层层的台阶向下。我走了几步,忽地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于是便扶着扶手向楼下望去。
      他回来了。
      显然他也看见了下楼的我,目光相接的刹那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眯起的瞳孔危险得可怕。
      他一言不发,只是一路冲上楼梯。大有扑到我面前来将我生吞活剥的气势。
      我下意识想逃,回到房间再将房门死锁。我转身,却不知为何脚下一滑,上半身瞬间腾空。连扶手都没来得及抓住。
      我直直的朝后倒去,整个人摔在楼梯上,滚落两圈后狠狠撞向墙壁。

      没有疼痛感。
      是我要死了吗?我想。所以梦就要醒了……

      黑暗覆盖了上来。

      我好像做了一个挺长的梦。
      梦里的我叫做端木流滢,是一个孩子气的可怕男人的妻子……
      那现在是……“梦醒了?”
      我呆呆地望着久违的蔚蓝天空,喃喃自语。

      “不。一切还没结束。”

      另一个声音回答了我。
      我愣了愣,转身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米外的草地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空出一块焦黑的土地。那里站着一名极年轻的女子。她有一双血般的火瞳。
      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那名女子的面容清晰起来,无比熟悉。
      那是端木流滢的脸。
      你是谁?
      我眨着眼睛,无声地疑问。
      我又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她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轻轻地说。
      “我是过去的端木流滢,你是现在的端木流滢。”
      过去的……我?
      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对面那张熟悉的精致面容,就像在触碰镜面中的自己。
      我是现在的端木流滢?端木流滢……一直都是我吗?可为何我记得我是……我是……
      ……我是谁?
      想不起来……过去一片空白。
      “一切还未结束。你要回去。”她没有给我继续疑惑的时间,而是直视我的眼睛,这么说道:
      “你要回去,回到他身边去。然后,杀了他。”
      “为了惨死的族人,为了最敬爱的父亲,为了最喜欢的姐姐,为了我们自己。”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他骗了我吗?”
      她点头,嘴角上扬浮出一抹讽刺,却还是那般美到了极致的笑容。
      “对啊。唐晓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肆.
      听着她的讲述,我的眼前好似也开始浮现那些画面,被带到那过往的记忆中去。
      她说。端木家族拥有远古血脉,族人皆是难得的美丽,一双火瞳更是举世无双。
      端木家还擅毒,连族人之血都可入药,制成无双的奇毒。
      要解这毒,唯有杀人取骨,研磨成粉,合着制毒人的血肉,以其为主药引,与其他药材熬制成解药一并吃下。
      唐家的家主二十多年前被人下了端木家的匿毒,并于七年前毒被诱发。七年间生不如死。
      下毒人已死,制毒人还活着。
      那就是——我们的父亲。
      唐晓翼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上端木家提亲,重重彩礼却是为了一个挑起两家矛盾的借口。因为世人皆知,端木家族从不与外族人联姻。
      于是他邀端木族长前往唐家商谈,可他真正的目的却是杀人抽骨。
      然后他谎称端木族长失踪,在端木家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族人失踪的消息陆续传来。
      短短一个月,整个端木家,无声无息,分崩离析。

      那天他来接我,和姐姐。
      以未婚夫的名义。

      端木家祠,我看着先辈们的碑位,那莹莹白骨生出了漆黑的曼陀罗。
      龙骨点漆,白骨生花。
      端木族长已死,看到曼陀罗花的葬龙后裔将是葬龙骨的拥有者,下一任的族长。

      端木家族的葬龙骨,向死而生,乃世间奇宝。世人传说为族长身骨,得之研磨成粉,和着人血吞服,一可百毒不侵,二又可长生不死。
      可世人又哪知龙骨难求?
      若非心甘情愿,抽出的骨不过是人的白骨,龙骨会在族长的意愿下褪去墨色,散去灵性,待族长身死,便重新选择继承人,恢复灵性。

      唐家人想要龙骨。所以,他要娶我。

      那一日,我对他说:“你要龙骨,那你便杀我取骨。何必要那么多麻烦。”
      可他摇头,轻笑。
      “我不会让你死。”
      神情坚定真挚,犹如虔诚的信徒。
      他还说:“若你是我的妻,那么他们再怎么觊觎龙骨,也不敢有动你的念头。”

      相识七年,我知道唐晓翼是个隐藏极深的人。而他终于在此刻露出了贪婪面目。
      他要葬龙骨,也要端木流滢。

      我会嫁吗?
      我不嫁。

      于是他以姐姐的性命相要挟。
      他说:端木族人的火瞳举世无双,无数人趋之若鹜。你可要掂量清楚。
      听他的话,我忽的便知晓了这一个月来族人接二连三消失的原因。
      因这一双天生的火瞳,我的族人便要遭人生生剜去双眼之痛。
      唐晓翼,你明明只是要葬龙骨。我的族人何其无辜。
      我怒视他,质问他。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世间无数人觊觎端木家族的火瞳与龙骨。我只不过是让他们把心中所想催化成行动。我什么都没做。

      是啊。他什么都没做。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控制牵线人偶动作的偶师,掌控棋盘中棋子走向的下棋人。
      他甚至都不用动作。他手里握着人心,捏着人的命脉。
      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他从不失败。

      所以,我还是嫁了。
      华美繁重的昂贵婚纱,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童话中的场景,童话式的婚礼。
      谁都知道我死也不会嫁,死也不可能嫁。
      可我还是嫁了。
      做他的妻,从此被世间的道德宣判归他所有。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
      “你在哪里归宿,我也在哪里归宿。”
      “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婚礼的牧师誓词,听起来字字都是对我的讽刺,对这场荒谬的荒诞的婚礼的讽刺。

      那时他其实还笑着说了:更何况,我要葬龙骨一定在你身上。
      因为他既想要葬龙骨,又还想要端木流滢。

      但是,不可能。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发誓,即使了结这性命,也不会让你如愿。
      龙骨和妻子,我都不给你。

      于是我开始逃。逃不掉,我便自尽。
      可他不让我死。依旧拿姐姐的性命相要挟。可我知道我必须死,我若一死,葬龙骨就只能选择姐姐。唐晓翼要龙骨,他就不能杀姐姐。
      这犹如一个打不开的死结,环环相扣,循环往复。直到我失忆,将一直以来的现状打破。
      这样一来,仿佛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个男人的举止言谈,所有的情绪流露,可能是真的,可却有更大的可能是假的。
      我想起来,从游乐园回来时,他说:“我没有骗你。”
      是啊,他没有骗我。
      他说我是他的妻,可他没有告诉我那是他以姐姐的命相威胁的逼婚;
      他说我的家人都已死去,可他没有告诉我正是他的原因才促成他们的惨死;
      他说他在等我心甘情愿,可他没有告诉我我身上有他想要的葬龙骨;
      他还说他爱我。
      ……
      骗子。

      伍.
      这只是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骗子,还有一场骗局。
      而现在,以前的端木流滢告诉我,我要回到梦中去,然后,杀了他。
      我想起姐姐的话。不杀了他,我们都逃不出牢笼。
      一切还未结束。
      是啊,还未结束。我逃了,梦醒了,可姐姐怎么办,她还在那牢笼里。
      “回去吧。”她说。
      “嗯。”我点头。
      于是她侧过身子,我便看见了她身后被遮挡住的物什。那是把插在泥土里的剑。一把漆黑的、古朴的剑。
      世人只知葬龙骨,却不知葬龙骨既指族长身骨,亦指杀剑湛卢。
      龙骨择主,其实不过是杀剑在选择容纳它的剑鞘。
      我越过她走过去,伸手握住剑柄。在提起的那一刻我以为它是浸了血般的沉的,可它轻如鸿毛。我惊讶的看着它,不知这股亲切感从何而来。
      狂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我转身,她的身影已消失无踪,茫茫荒原只有我一人。
      我忍不住叹息,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便是梦里了。
      我睁开眼睛,便看见雪白的天花板。我以为我又是躺在了医院里,可空气中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守在我身边的人仍是他。
      我坐起身,环顾四周。身下都是毛绒娃娃,整个房间堆满大大小小的玩偶,看来这里还是唐家的庄园。
      感觉额头有异物,我伸手去摸,然后便摸到了厚厚的白纱布。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居然只是撞伤了额头吗。
      也许是我的动作惊醒了一旁的男人,眼角的余光中我看见他支起了上半身。可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用力地抱住了我。
      还是那样用力。我想,哪怕是这力道生生将我勒死,他也不会放手吧。
      “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呼吸很急促,像是在努力抑制快失控的情绪。我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答应过我不死的!你答应过!”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愤怒的情绪火山爆发般将我吞没。
      是啊,我答应过。那时只是为了安慰你,谁知那是束缚我的枷锁。
      我垂着眼,用力地咬住唇。一言不发。
      “你是我的……”他的胸膛起伏着,一如他表现出的各类情绪交叠的混乱。
      “你是我的,你知不知道?不要死。你不要死……”
      他的情绪低落下来,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般哀求。
      我仍沉默。只是咬着唇的牙齿愈发用力。
      我好似听见一个孩子在说:“你答应过我了,你就是我的。你不要走。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玩了。所以你不要走……”
      ……多可笑。
      我心里想笑,一用力,唇便被我咬破了。殷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滑下。
      他松开我时,看见我被咬破的唇和淌出的血,眸色一暗,忽地一言不发地欺身上前。
      我任他吻上我的唇,惩罚似的啃咬那道被我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他继续深入,我不反抗,任他为所欲为。直到某一刻,他皱起了眉,慢慢地停下动作,离开了我的唇,却没有放开我。
      浅茶色的瞳孔看着我,深沉复杂。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字,却是我不曾想过的平静。
      他问我:“你下毒?”
      我也看着他。点头,又摇头。
      不是我下毒,而是你的身体里本就潜藏着端木家的匿毒。这毒素由血脉传承而来,你既是上任唐家主之子,你便逃不掉。
      你吻了我,喝了我的血,便触发了身体里的毒。虽不马上致死,却是要和上任那般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若你要活,就必须杀了我,取我的血肉龙骨入药。
      “原来你恢复记忆了。”他盯着我的眼睛沉思了一会,而后扬唇笑了。“失策。”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吗。
      而且他还说了失策。
      唐晓翼。原来你也会失策吗。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伸手推开他。以往怎么也挣不开的怀抱,现在却这样轻易地推开了。
      他不受控制地倒下,整个人仰躺在一堆毛绒娃娃里,看起来有点引人发笑。
      我缓缓走过去,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里,双手交握着举起,仿佛凭空握住了一把剑的剑柄般。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才是葬龙骨。真正的葬龙骨。”
      我看着他难得露出诧异的眼睛,平静地说。
      真正的葬龙骨是湛卢。而端木家族的族长,是被葬龙骨选中的剑鞘。
      湛卢,湛湛然而黑之也。乃世间绝无仅有的杀伐之剑。
      端木流滢是鞘,而我是剑。
      “唐晓翼。我要杀了你。”

      “……哈哈——”
      沉默过后,他仿佛终是忍俊不禁,噗地笑了出来,像是完全没听见我说要杀他的话。
      “原来如此。”他说。“端木家族真正的秘密,原来是这个。”
      我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笑。我举着剑抵在他心口,只要再用力往下压,锋利的剑尖就会穿透他的心脏。
      “唐晓翼,我要杀了你。”我直视他的眼睛,瞪着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像在默背预定的台词:
      “为了惨死的族人,为了最敬爱的父亲,为了最喜欢的姐姐,为了我们自己。”

      所以——
      “唐晓翼。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从梦中醒来。

      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茶色瞳孔清澈透亮。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平静模样。只是他的神色是我所熟悉的,仍是那般胜券在握似的傲慢。
      我毫不动摇地与他直视,如他过往一直面对我时的坦然。
      四周寂静许久。
      忽地,他问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
      “你爱我吗?”
      我不为所动,没有丝毫迟疑便回答了他:
      “我不知道。”
      他又笑。
      “你果然不会说谎。——从始至终。”
      我皱了皱眉,而后垂眸。
      看着他毫无心机的笑,我仍觉得他像个孩子。但他是唐晓翼,他不可能仅仅只是个孩子。
      我想闭上眼睛。可我偏偏没有,仍是专注地注视着他,目光平静,甚至没有情绪。
      端木流滢是恨他的,我想我也该是恨他的,可我没有。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在笃定我恢复记忆之后,又说了失策呢。
      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想问他。
      就这样吧。

      传言可断一切所不断的杀剑,葬龙剑。
      让一切,都在此刻终结吧。

      握着剑柄的手开始用力。

      “再见。”
      最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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