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绮罗亲王

2、01. 身在梦中不知故

　　壹.
　　醒来的时候，映入视野的是逐渐清晰的天花板。
　　雪白雪白的。
　　是梦醒了？唔，空气里有股刺鼻的气味……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却不想碰着了床边趴着的人。我一愣：为什么我身边会有……人？
　　那人很快醒了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撑起身子直直地看着我，目光复杂且犀利，瞳孔深处似乎又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四目相对，我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我不认识他。
　　“醒了？”年轻男子好看的薄唇轻轻扯动，却吐出一句没多少温度的话来。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回话似的。“该说你好运还是不好运呢，被十几吨重的货车撞飞二十多米都没死——”
　　他的话带着刻薄，好听的声音没有温度。我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在这冰水似的声音里听出心悸是梦境带来的错觉。
　　我有些好奇，于是便鬼使神差般地在他说话间隙时问了一句：“你很希望我死？”
　　“……”年轻男子似是没料到我突然说话，苍白又有些憔悴的脸庞一僵。
　　久久没有说话。

　　在男子沉默的时候，我转了转目光，觉得视线有些局限，便试着坐起了身子。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荒野，天空，车祸，医院，还有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垂下头，在被子底下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一点都不疼。
　　所以现在这果然是刚才那场梦境的延续吧。
　　我稍稍放心，紧接着又担忧起来：我该怎么醒过来？
　　然而，还没等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眼前人影一晃，接着我就感觉自己被用力拥进了谁的怀里。手臂传来的力道很大，捁得我几乎窒息。
　　我微恼。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怀抱紧得竟像是镣铐，我在其中，根本就是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不要死……”
　　我一愣。
　　男子的声音从深埋的肩窝处低低传来，凉凉的还是和方才一样的好听。
　　可他说的是：不要死。
　　是我刚才的问题伤到他了吗？
　　我有些迷茫，下意识地想回抱住他，却不想他拥住我的手臂愈发用力，我的呼吸已经开始不顺畅来。
　　他很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到。
　　反正这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于是我放弃了挣扎，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道：
　　“好，我不死。”

　　我从未想过这一句话会成为囚禁我的枷锁。

　　贰.
　　我一直都没醒过来。梦境依旧在延续。
　　那名守在我床边的年轻男子照顾着车祸后的我——无视他那些的刻薄又挖苦的话，他的照顾还是很无微不至的。
　　诺大的一间病房只有我一个病人，唯一的摆设是一个连四角都被用软布细心包好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不少的瓶瓶罐罐——都是我的药。
　　也许是经历过车祸的原因，我总是意识昏沉，少有清醒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在梦里也会意识模糊困乏吗……
　　每次醒来，年轻男子都会守在床边。这次也不例外。
　　他看我睁开眼睛，微抿的薄唇吐出那句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醒了？”
　　我点头。动动手指，我发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住院两个月，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就出院吧。”男子好听又带着磁性的声音平静得现在叙述既定的事实，说话的语气丝毫不给人反对的余地。
　　听他的话，我却是一愣。
　　两个月？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我却觉得好像眨眼即过？
　　许是我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又许是我把讶异表达得太明显。年轻男子眉头一挑，道：“你这两个月天天都睡得跟头猪似的——哦，也许猪都没你这么能睡。要不是你还有心跳我都怀疑你死了。”
　　……嗯，好吧，也对……梦里的世界哪能用现实的常理来判断。
　　我自动无视了男子的刻薄话语，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的人物你和他计较什么！

　　男子放下一套衣物后便推门出去了，说是去办理出院手续，让我换好衣服就呆在这等他来接。
　　我依言换好了衣服。只是这套保守的衣物穿的我着实有些闷，不一会鼻翼就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闷……我拿手当扇子扇风，可还是觉得闷得慌。
　　视线毫无焦点的在狭小的空间里乱晃，最后定格在了墙边的窗户上。
　　我走过去，玻璃关得死紧，没有一丝风透进来，难怪病房里的空气这么沉闷。我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天空。
　　也许今天是阴天吧。我想。天空旷得没有一朵云，颜色像六七十年代的旧照片，灰白肃穆。
　　我又往底下看去，视线的尽头是一辆辆整齐排列的黑色车辆，压抑沉寂，仿佛是一列准备出殡的灵柩。
　　许是我看得过于投入，房间里进来了人都不知道。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猛地捁住我的脖颈，用力一带，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我被迫落入一人的怀抱中，他另一只手也伸来，禁锢住我的腰。
　　“你想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凉凉的传来，低沉的嗓音此刻听来并不友善。他的唇贴在我耳边，紊乱的呼吸像在诉说他算不上稳定的情绪。
　　我皱了皱眉，他抱得我很用力，放在我脖颈上的手更是勒得我有些呼吸困难。
　　我忽然有点担心以后我会不会被他的拥抱闷死。
　　……梦里也会闷死么。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男子又出声道，话中我仿佛听到了冷笑。紧贴我耳后的唇扯动了一下，他许是真的在笑。
　　你抱得这么用力，我怎么说话嘛……
　　然后我便感觉抱住我的手臂一松，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迫的原地转了个圈。他的手依旧放在我的腰上，我也依然在他怀里。
　　男子比我高出许多。此刻他略弯着身，把下巴抵在我肩上，像是整个人大半的重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有些茫然，呆呆的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唔，越来越闷了……呼吸有点困难。
　　“你答应过我，你不死。”他在我耳边低语，气息撩人。
　　我想了想。好像是答应过来着？
　　“以后不准在做危险的事。”他又说。
　　……站在窗边是，危险的事？
　　我有些茫然。
　　这个男人好像很担心我……我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于是我说：“好。”
　　因为脸埋在他怀里，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单字音节模糊不清。
　　不过我想，男人还是听到了的。他终于松开了一只手，却又转而抚上我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掌心温度奇高，像能把我烫伤。
　　他看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好看的薄唇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乖。”

　　叁.
　　那一辆辆整齐排列的黑色车辆原来是来接我们的。
　　当我茫然的被男人塞进其中一辆车时，我才知道这个事实。
　　……排场好大。
　　我看着男人坐进驾驶的位置，有些惊讶，不由得侧眸看他。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勾起薄唇侧头看了过来。男人有双茶色的细长眼睛，浅浅的颜色很好看。
　　“感到荣幸吧。”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同以往，但我却不能找到词语准确的形容出来。“普天之下，只有你能让我亲自为你驾车。”
　　“……”我认认真真的看着他。
　　沉思了几秒，我还是觉得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给一个基本不开车的人实在危险。
　　说的好听叫冒险，扯开了讲是自虐和自残。
　　为了不继续躺进刚出来的医院，我问了一句：“你有驾照吗？”
　　然后我便看见男人眼角一抽，笑意顿时冷了下来。
　　……好像问错话了。
　　我眨眨眼，想了想后还是换了个方式问：“你会开车吗？”
　　话音未落，视线里的男人脸色变了。他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睛，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
　　我一直看着他。当男人的眼睛眯起时，其中暗含的气息直觉的让我感到不舒服。
　　气氛沉闷下来。
　　男人的目光……有点像审视。他似要凭借着那目光便将我剥皮拆骨，好让我所有的秘密无处可藏，全都暴露在他眼前。
　　我想躲开，但又觉得这样做不对。于是我便大着胆子挪近了他，鬼使神差的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用力，修长的指骨关节泛着青白两色。
　　“坐回你的座位去。”我听见男人凉凉的好听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再点火你就死了。”
　　闻言，我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退回座位去端端正正的坐好。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
　　男人也因我这听话的举动浮现了一瞬错愕。而错愕之后，狭长的眼眸又流露出些许悻悻然的遗憾。
　　最后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开动了车子。

　　最后我还是安全的下了车。
　　男人伸出手来牵我——上车前他就是这么做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这个男人对我的举动相当敏感，生怕我跑了似的。相处时，不是盯着我看就是要和我有肢体上的接触，比如牵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抱着我之类的。
　　……好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哦。
　　我想。
　　男人牵着我走。我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稍稍转动目光，拓展视角。
　　这好像是个很大的宅子，视野里多被那些黑色车辆占据。进了房子后，大厅整齐划一的站着两排统一服装的人。他们都把腰弯的很低，近乎完美的90度角。
　　“少主。夫人。”连声音也整齐划一，像经过专业训练似的。
　　……等等，有什么不对。
　　我在心里把他们话里的内容翻来覆去的读了又读，最后关注点落在了后一句“夫人”上。进入大厅的只有我和牵住我的男人，少主是他毋庸置疑，重点是——
　　——谁是“夫人”？
　　——谁的“夫人”？

　　肆.
　　男人的脚步没有半秒的停留，径直带着我上了楼。经过房间过道时，我终于从那句“夫人”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
　　男人终于停住，狭长的眼眸看向我，像在无声询问“什么事”。
　　“‘夫人’是谁？”我问。
　　于是我便见他眉头一挑，薄唇扯出一个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真心实意的笑的弧度来，连看我的眼神也变成了看白痴似的那种。那双凉薄眼眸里的关爱忽然就泛滥了起来。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于是我有些迟疑的伸出手指指自己，抬眸看他。
　　“嗯。”他轻轻应了声，尾音微长。我看见他眼睛里渗出了抑制不住的愉悦。
　　“谁的‘夫人’？”我又问。心底却已隐隐有了确定的答案。
　　“我的。”他说。嘴角又上扬了些许。
　　我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能笑出来……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想。
　　这个梦怎么有点诡异了呢，梦里的我居然已经嫁人了……难不成是我思嫁了？
　　呃……也不对，我应该还没到思嫁的年纪吧……
　　我低头盯着男人牵着我手的地方发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不相信？”男人好听的声音传来。
　　“嗯。”我条件反射般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那只被牵住的手一疼——他用大力抓紧了我的手，生怕我下一秒甩手而逃似的。
　　“我们结婚了吗？”我微皱着眉头，仍低着头，问。“还没到法定婚龄吧。”
　　抓紧我的手松开了。我一愣，刚一抬头，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男人的手撑在我旁边，他略弯着腰，把我圈在他创造出来的狭小空间里，整个人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我。
　　“……？”我疑惑的抬眸看他，眼睛不解地眨了又眨。
　　“忘了我，忘了自己，忘了家族，忘了那么多东西的你居然还记得开车要驾照，结婚要到法定婚龄。你的脑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这失忆失的真是……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失忆？
　　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说的应该是我在梦里所扮演的这个角色自身的情况。
　　……不过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嘛……这么说起来我一直都是本色出演呢。
　　我一直抬眸望着他，于是他也扯出笑来看我。那双狭长眼眸死死地盯着，有些难以形容……就像……
　　我有些苦恼，好一会后才想出适合的形容词。
　　——就像盯着猎物的猎人。
　　不会放开，直到猎物死去也绝不放开——

　　我直觉的感到危险。
　　所以我又和上次一样，鬼使神差似的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他本来比我高许多，我站在他身旁就好似是他的女儿——其实今天之前我都一直这么以为的来着。不过因为他弯着腰，我的手轻而易举的便盖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他的睫毛好像很长，抵着我的掌心微微的痒。
　　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他便扯开了我的手，俊美的面庞看起来有些僵硬，又有些被坏了兴致的气急败坏。
　　我想收回自己的手，奈何他并不放开，而是握着它，缓缓放到唇边。
　　——那一瞬间，我看着他的眼睛，还以为他要吃了我。
　　一个吻。
　　他温热的唇贴着我的手指，轻轻磨挲，游移，眷恋不舍的模样。
　　……那种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即视感又出来了。
　　好像我是他最心爱的玩具，不容别人觊觎，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我看着他垂眸的模样，犹豫了会，终于放弃了抽回自己的手。
　　“记得我的名字。”他说，声音低而沉闷，还是和开始听到时一样凉凉的很好听。“不要再忘记第二次了。”
　　“我是你的丈夫。”
　　“——唐晓翼。”